赵秀菊也不可能会让她给自己送蚊帐，叶知知也不忍戳穿她的谎言，伸手接过包裹打开看了眼，看到蚊帐上面熟悉的补丁。“你怎么把咱屋里的拿来了，你晚上怎么办？”
“没事，我在家里你担心什么。”妹妹脾气有些犟，陈爱娇真怕她赌着一口气不肯接，此时见她接下，脸上才带了笑，凑近了轻声问，“就是这帐子太破了，不会给你丢脸吧？”
“不会的，你放心，大家用的都差不多。”只要蚊帐实用就好，这时候谁家帐子上没几个补丁，而且这蚊帐一看就是细心洗过的，还有陈爱娇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鞋子，叶知知心里说不感情肯定是假的。
“还没吃饭吧，食堂差不多开饭了，走跟我去食堂吃饭。”叶知知拉着陈爱娇往里走，没拉动。
陈爱娇站在酒厂门口就有些不自在，何况是进里头去，这和跟李强去供销社和县里玩不同，不说那时她都会被赵秀菊打扮一新，去的地方也是生活中去常去的供销社，是她熟悉了解的地方。
而工厂部队这些地方在老百姓心里的地位就不一样，虽然没有被神化了，却也无端端变得高高在上起来，尤其是陈家这样的人家，穷了这么多年，心里早就自动划下线来自己给分了等级阶层。
这会就是要她打扮利落她去厂里，她心里也怯得很，何况她现在这副形象。
她怕给妹妹丢人。
看出陈爱娇不自在，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她进去，叶知知怕她偷跑，没办法只好把包裹重新塞到她手里，自己去食堂打了份饭菜过来，中午就知道晚上会有骨头炖大萝卜，她特意打了一茶缸骨头汤出来。
姐妹俩坐在河堤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饭吃完，叶知知哄着陈爱娇把汤都喝完，她这个姐姐实在是太瘦小了。
这都是早年做多了活导致的，她毕竟是家里最大的闺女，在妹妹们没长大前，几乎承担了家里大半的家务。
现在妹妹们大了，她也长成为陈家湾能拿满工分的“壮劳力”。
叶知知有心劝她多顾着些自己，却也知道这话她说了陈爱娇也不会听，陈爱娇一向以大家长自居，为人有责任感又好强，还格外孝顺，这些都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改不掉了。
吃过饭陈爱娇还得往陈家湾赶，青港镇和桥头镇虽然是相临的两个镇，抄小路也得一个多小时，她得赶在天黑前回家，不能让她妈现她到了妹妹这里。
等陈爱娇走远了，叶知知才转身回宿舍，上楼的时候正好和下楼的余瑞芳撞上。
余瑞芳翻着白眼从她身边撞过去，叶知知脚步一动，侧身躲开了，真不知道余瑞芳怎么想的，这么撞上来她自己难道不会感觉到痛吗？
“哼，一副穷酸相。”余瑞芳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讥讽地看着叶知知，得意地拍拍身上崭新的确良衬衣，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叶知知身上扫了一圈。
真是你不去惹小人，小人还要自己找上门来，叶知知心里好笑，看了一眼尾巴翘得老高的余瑞芳，学着她的样子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余瑞芳怒了，犹疑不定地挡在叶知知面前，暗暗猜测她刚刚摇头的意思。
叶知知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觉得呢。”
第三十四章 被拒绝
傍晚楼里光线有些昏暗，余瑞芳背光站着，叶知知脸上了然的笑意和带着深意的眼神一览无余，余瑞芳眸光微缩，眯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余瑞芳一身仿陈爱红的套装，但配色和偏包臀样的套裙显然不适合梨形身材的余瑞芳，公主袖也暴露了她的麒麟臂，早上去会计室送报纸时还是两条大辫子，这会已经剪成了齐耳短。
以现在眼光来看余瑞芳这样穿也不丑，还挺显身材，只不过叶知知毕竟是专业的，一眼就看出余瑞芳全身上下的所有缺点。
“陈二娇，你刚那眼神什么意思，你眼晴有毛病就赶紧去医院治。”余瑞芳皱着眉，越觉得叶知知现在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可她出门前明明照过好几遍镜子，挺美的。
叶知知笑笑，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余会计打量我时是什么意思，我自然就是什么意思喽。”
“你……”余瑞芳皱眉，那能一样吗，她是什么人，陈二娇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土里土气的赔钱货，一身子泥腥味还没洗干净呢！
正要说话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她，余瑞芳顿时没了脾气，她也是气昏了头居然在这里和个乡下丫头浪费时间，狠狠瞪了眼叶知知，“你给我记着。”
余瑞芳说完就飞跑下楼，叶知知走上楼，往楼下看过去，就看见宿舍楼前一个男青年推着自行车站在院坪里，余瑞芳一路矜持地小跑过去，完全不复在她面前时趾高气扬的姿态。
宿舍里还没人回来，她们三个喜欢在饭后去镇上溜达，得晚点才能回来，叶知知自个把帐子挂上，又换上新鞋走了几步，合脚又舒服。
收拾好东西叶知知重新摸起借的课本看起来，这次是数学，她不知道高考的具体时间，但可以准备起来，她这人对各种证书有些执着，大概是早些叶爸用力过度的后果。
叶爸那一代，也就是陈二娇这一代人，贫苦人家能接受教育的不多，叶爸勉强读完初中就因为家庭穷困被迫辍学，为此一辈子都耿耿于怀，把所有的希望投注在了女儿身上，叶知知被他督促着一路过关暂将，要不是大学毕业时父母离婚，她说不定能一路读到博士后。
“二娇！”陈爱红一阵风似地扑了进来，紧紧地抱住她，又一迭声地喊，“二娇，二娇，你一定要帮我！”
“行行，你放开好，好好说话。”叶知知被她嘞得喘不过气来。
陈爱红笑嘻嘻地放下手，拉着叶知知去她宿舍，“走，去我宿舍坐，我妈给我捎来了好吃的来，边吃边说。”
原来陈爱红是想求她再设计一套衣服，她实在是太喜欢新做的这套裙子，从拿回来的那天起就上了身，这些天都是晚上洗了晾干白天再穿。
可她再喜欢也勤快，乐意天天晚上洗白天穿，也不能一个月就穿这一套衣服吧，那办公室的人要怎么看她。
还有一个就是真有不少人看中她这一身，有人是喜欢整套，有人是喜欢单件的衬衣或者裙子，她多是给人说去桥头镇找国美缝纫店，可下午在办公室的时候，她不小心把叶知知给供了出来。
她现在找叶知知就两件事，一是她早想找叶知知再帮她设计一套，另外就是办公室里的姑娘也动了心，推举她来找叶知知帮忙给她们设计。
“二娇，你就帮帮忙吧，不是免费的，她们说了要是满意的话可以给钱的。”陈爱红说着心里也有些忐忑，主要是她不知道叶知知乐意不乐意。
毕竟这些坐办公室的大多是有关系的，别看宿舍楼住的人少，那是人家都不住这里，单看酒厂那么多科室科员，就知道酒厂坐办公室的人不少，这里头大部分不是领导夫人，就是领导子侄儿女，关系铁着呐。
她来上班前，她爹陈支书教了她不少人情世故，她这也是借叶知知的手，同她们打好交道，叶知知做事，她来承情，她觉得自己挺不地道的，而且叶知知挺聪明的，她这点有心思应该瞒不过她。
给钱啊！叶知知眼前一亮，她现在就缺钱，她会给人画妆却是真不懂画画设计，就怕这青港镇上没有另一个蒋桂香，不然她画的那图不好见人是一说，要是别人看不懂才更丢脸。
说起来做衣服收设计手工费倒是条好路子，可是她光脑子里有点料，能力却不够，一不会画二不会做。
而且她担心的是这时候能这么干吗？她从没想过自己某一天能变成这个年代的人，对这段时期的历史几乎没有了解，只有一些大概的记忆，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分不清先后。
不过因为她自己是八零年底生人，还是知道八十年代是改革开放后经济形式腾飞的年代，所以她先前才一直琢磨着等两年，等到经济开放时再考虑挣钱的事，要是事先没有弄清楚形势，万一把自己栽进去就亏大了，她很惜命的。
不过，她现在真的太穷的，那不试一试，不是有句话叫，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行是行，我就是怕别人不像蒋姨，万一看不懂我的图怎么办，她们急着要吗？要不等休息……”先应下再说，别人既然敢托到她这里来，应该……是没事的吧。
“不能等。”去桥头镇找蒋桂香，太费时费力了。
叶知知权衡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直接找青港镇的缝纫店做，先试试再说，青港镇上的布料选择比桥头镇要多，说不定就有比蒋桂香厉害的师傅呢，实在不行再回桥头镇，陈爱红也同意这个决定。
先做陈爱红的，这样风险小，做好了还能给自己增加筹码。
她们找的就是昨天郑福仁的店，郑裁缝在镇上十分出名，据说祖上就是做这一行的在镇上手艺也是最好的，可叶知知和陈爱红完全忘记她们昨天还当着人给撬走了客人，郑福仁可不是什么心眼大的人，见着她们就没有好脸色。
“这画的什么鬼！最烦你们这种外行人，不懂装懂！”郑福仁接都没接叶知知递过去的图纸，随意瞥了眼就不耐烦地拨开了叶知知的手，手下的活不停。
“不做不做，赶紧走！”
……
第三十五章 需要帮忙吗
“郑师傅，我们是真心想找您做您做衣服的，图纸确实画得不好，我给您解释清楚，我……”叶知知还想再试试。
“啪！”郑福仁的尺子拍到叶知知手上，叶知知猛地缩回手，图纸轻飘飘落到地上，郑福仁一脚踩了上去。“你这个小同志怎么回事，没看见我正忙着吗，走走走，别在我这碍事。”
“二娇……”陈爱红没想到郑福仁居然这样小心眼，怒瞪着郑福仁，“我说你这人……”
叶知知伸手拉住她冲她摇摇头，手上的红印明显一阵阵刺痛，她抿了抿嘴弯腰把图纸拿了起，轻轻弹去上面的灰尘，看着上面的鞋印默了几秒后，压下怒气还欲做最后的努力。
刚要开品，郑福仁把手里的尺子往案上一拍，不耐地看向叶知知。
“小姑娘家家的要点脸，我说不做！不做！没听清吗？还要我再说一遍？”
从裁缝店出来，陈爱红心里有些内疚，如果不是因为她，二娇也不至于这么受气，恨恨地瞪了眼不识好歹的郑福仁，欲言又止地跟上叶知知。
叶知知现在心里梗得慌，从别人嘴里打听出郑福仁手艺最好，人却有些小心眼的时候，她就没把这事想得很容易，可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她看了眼手里花了好几个小时画了又改的图纸，真的画得很差吗？
“二娇，对不起，我……我不做了，你别难过。”陈爱红内疚又委屈，都怪她。
这会陈爱红想放弃，叶知知却不想放弃了，再难她也要把这事做下去！
“没事，你让我再想想，先回去上班。”中午休息时间不长，她们还得赶紧回酒厂。
下午资料室没事，连个来盖章的人都没，陈芳芳去别的科室串门，叶知知支着下巴考虑事情要怎么处理。
郑福仁那里她是不会再去求，别的裁缝？郑福仁一定不会让她如愿的，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她开始考虑回桥头镇找蒋桂香的可能，如果能够借到自行车，从酒厂去桥头镇只需要半个小时，晚上可以回陈家睡，第二天早点赶回来就行。
做陈爱红的倒是容易一些，尺寸什么的蒋桂香那里都有，若是做别人的就有些为难，不知道她们信不信得过蒋桂香的手艺，另外画图，决定样式，再到做出来，这其中的时间可不短，不知道她们能不能等，还有布料问题。
蒋桂香那里的布料可供选择的余地实在太少，不像青港镇，繁华程度堪比县城，因为有好几个厂，这里人的生活条件普遍比较高，物资也更丰富，布料也有许多种，至少花棉布，的确良都有。
如果由她先买布做的话，风险太大，最好是说服她们先出布料定金，还有……
要是她自己会做衣服就好了，也用不着求人不成还得急上火。
有了主意，叶知知就不急了，知道她急着赶回家一趟，杨秀丽下班前就从对象那里替她借了辆自行车来，凤凰牌大二八杠。
“你这行不行啊，能骑上去不？不会摔了吧。”杨秀丽担心得很，拍着车座问叶知知。
前世她没车高时就能胳膊架在杠子骑，没道理长高了反而骑不了，叶知知在院里给她们遛了一圈，看她熟练地上下，杨秀丽她们才放下心来。
“二娇，真要回去呀？”陈爱红送她出酒厂，总觉得一不小心就把事情搞大了，还要劳动比她小的二娇来收场，“我和她们说了，她们说可以去找郑师傅说说的，他不敢落她们的面子。”
“没事，他不肯做我也不稀罕找他，到时候让他后悔去。”叶知知笑，不和她合作绝对是郑福仁的损失，还是巨大的损失。
说完叶知知跨上单车就走了，夏天天黑得晚，但走夜路始终不安全。
找到蒋桂香住处的时候，她正和丈夫孩子一起吃饭，见到叶知知大吃了一惊。“小陈？怎么这时候来了？吃饭没？”
“吃了吃了，蒋姨，找你有点事，你先吃饭，等会再说。”把单车停好，从后座解下陈爱红的军绿书包，叶知知在门口找了个凳子坐下，她一路踩得飞快，累得不轻。
蒋桂香随便扒了两口饭就起了身，先给叶知知倒了杯水，才接她手里的东西，看到图纸又是一惊，立马拿到灯下细看。
叶知知画了三张图纸，一条连身裙，两件套装，画功依旧平平，却画得十分详细，需要注意的地方也一一注明，她不懂做衣服时的技巧，但她知道要什么样的效果。
最出彩的是一套蕾丝两件套，包括无袖上衣和包臀半裙，上衣腰部有褶摆设计，领口是半透明蕾丝一字领，内衬是个小v领，性感却不暴露，一下就有了层次感，半裙包臀修身，十分经典的小香风，再看另两张……
这套衣服的设计绝不出格，无袖裙是早有的，就是这桃心领设计也不少见，蒋桂香连连抬头看她，眼里的惊叹毫不遮掩，叶知知因为被拒后仅余的郁气完全散尽。
再看她带来的布料，整块白色的确良布料，还有一块极难得的纯白蕾丝，不算大但按叶知知标出的尺寸的样式绝对是够的，还有一块格纹棉布。
叶知知原本是打算就给陈爱红做了再说的，结果同她住的那个女孩子，直接拿布拿钱让她直接给她先做，那块蕾丝和格纹棉布就是她给的，现在尺寸也在她手里。
女孩长得高高瘦瘦，这套蕾丝套装就是特意为她设计的。
“蒋姨，能不能做！”叶知知笑着问。
“能！”蒋桂香看得爱不释手，恨不得马上做出来，更想把叶知知的脑袋打开看看，这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她都可以预想到这三身衣服做出来后，会造成怎样的轰动。
就是她这么大年纪，也恨不得给自己置上一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