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菊明明就站在一边,却笑着不说话,等陈奶奶掏钱给陈建业买了糖后,还夸她的儿子力气大,简直让人遍体生寒。
孩子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而陈建业这张纸上已经被陈家人的过份溺爱,涂得面目全非。
“你……”陈建业后退一步,突然抬头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响亮,半点眼泪也没有地干嚎。
陈爱娇嗔了叶知知一眼,“你说他干嘛!”忙去哄陈建业。
“哎哟,建业啊,怎么了怎么了?”屋里陈爷爷拎着半只草鞋跑出来,赵秀菊和陈奶奶也跟着出了屋,赵秀菊边跑边连声询问。
“陈二娇说要打死我,哇……打死她,打死她!”
赵秀菊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左右看了看操着墙边竹条扎的大扫把就冲着叶知知扑过来,陈奶奶踮着小脚跑过来抱住陈建业,一边哄一边喊,“贱丫头片子,赔钱货,什么玩意想打死我孙子,老娘先打死你!建业不哭了啊,奶奶给你吃糖,不哭了,哭得奶奶心都疼了啊。”
“……”叶知知在赵秀菊左右看的时候就知道她要干什么,手里的稻草一丢,利索地跑了,她可不傻,赵秀菊打起人来可没轻重,何况她惹了那个活祖宗。
“跑,你有种一辈子别回来,死丫头片子,这么大个人了,你书都读大狗肚子里去了,糊了一脑子屎,要打死你弟弟,你先来打死我!”赵秀菊大骂着追了过来,见追不上把大扫把往前一扔,正好砸到叶知知的背上。
重生过来没哭,因为各种作死被打也没哭的叶知知实在忍不住心里的酸楚来,后背火辣辣地疼的同时,眼泪滚滚往下落。
她为什么要变成陈二娇,她一点也不想顶着别人的身份过一辈子,为什么要让她重生到这样的家庭来,她想爸爸妈妈想她自己的家呀!
叶知知边跑边哭,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走到确定赵秀菊追不上来,她才放慢脚步,她麻木地走在田埂上,心里茫然无助。
她为什么要受这些苦难,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本不该她承受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失去知觉的时候,叶知知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再醒来时床边坐着的是一脸慈爱的叔奶奶。
“叔奶。”叶知知喊出口才现自己的声音完全哑了。
“你个傻孩子,你一个人跑去镇上干啥?要不是正好被你堂叔遇上了,我看你要怎么办?饿死在外头都没人晓得!”叔奶奶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过叶知知的脸颊,嘴里虽然骂着她,语气里却满是心疼。
去镇上?叶知知垂下眼皮,掩去失落,她想回家,虽然明知道七七年她的父母可能和现在的她差不多大,可她还是想回去。
她真的特别特别想回到父母身边,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好。
“苦命的孩子……”
叔婆长叹了口气,轻轻擦着她似乎永远也擦不尽的眼泪。
第九章 冷漠
傍晚的风还带着炎夏的躁意,在叔婆家吃过晚饭后,叶知知一个人往陈家走。
无论她多么不想回陈家,她最终都不得不回到陈家。就连一向疼爱她的叔奶,也温声细语地劝她不要和父母置气,不要记她们的仇,虽然叔奶奶也觉得是陈建业欠管教不是她的错,却也只能一径地让叶知知忍着。
忍到结婚,忍到陈建业大了懂事,就好了。
叶知知心底冰凉一片,满脸冰霜中嘴角讥讽的笑怎么也落不下去,她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人生,却旁观过类似的。
她最好的闺蜜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小,同样是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如叔奶所说一直忍耐着,忍到结了婚,忍到弟弟长大,可是最终好了吗?
并没有,结婚时因为拒绝父母办酒席敛财,她和条件一般的男方被迫给了娘家父母五万块钱,用她父母的话来说,他们养了她那么大,总不能一点回报也没有。
婚后他们也没有太过收敛,家里要添置物件找她,弟弟无业开销大也是找她,弟弟结婚缺钱还是找她,本就因为那五万块不喜的婆婆,更加无法忍受,多次引家庭大战,幸好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可后来。
后来……后来的事情叶知知想起来都心酸,闺蜜身体底子不好,一直很难有孕,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因为弟弟弟媳上门要钱无果,被骄纵坏了的弟弟推下楼梯。
最后孩子没了,而叶知知在医院门口和闺蜜娘家人骂架时,意外变成了陈二娇。
现在叶知知也不知道在另一时空的闺蜜现在怎么样了,她的父母从不曾因为她的付出而感动,也不会因为她的退让而收敛,他们全心全意的付出,所有的爱都集中在了那个刽子手身上。
想到他们在医院门口吵吵嚷嚷地说是闺蜜自己没本事,要是她有钱给她弟弟也不会出事,就算被推一把也只怪她护不住孩子,不关他们儿子的事。
最让人忧心的是闺蜜丈夫和婆婆的态度,看着他颓然站在病房外挣扎的模样,还有闺蜜婆婆赶到病房里大骂着逼迫儿子媳妇离婚的那些话。
叶知知抬头看着夜空悠长地叹了口气,谁能来告诉她,如何忍,怎么忍!
陈家堂屋里亮着煤油灯,大人们带着两个男孩子坐在里面吃饭,叶知知以外的女孩子照例端着碗或蹲或坐地在台阶上吃饭,同平常并没有两样。
陈家几姐妹见到叶知知,脸上多少有些担心同情,陈爱娇正要起身被陈奶奶冷冷地喝住,“吃饭!”
陈爱娇就不敢再动。
赵秀菊看见叶知知走进来,脸上明显聚起怒气,正要说话被陈奶奶瞪了一眼后,愤愤地冲地上吐了口唾沫,继续端着笑脸喂坐在她身上的陈建业吃饭。
陈建业冲她做了个鬼脸后,得意地吞下赵秀菊送到他嘴巴的蒸蛋,故意咂吧咂吧地吃得响亮又恶心。
叶知知低着头进了里屋,把后窗打开方便逃跑后,便躺在床上呆,马上离开陈家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机会,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希望有多么地渺茫。
预料中赵秀菊会来打她的情况没有出现,陈爱娇干完活后趁着家里人去池塘的去池塘,串门子的串门子,偷偷溜进了姐妹俩的小屋。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吃饭了没?赶紧趁热吃了。”陈爱娇叹着气把一只温热的烤红薯塞到她的手里。
“建业还小,你和他较真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就护着他,你让她打几下她气就消了,你越跑不是被打得越狠。”陈爱娇把叶知知扯起来,掀开她的衣服,“我看看,咝……疼不疼?”
纤细的后背脊骨突出,嫩白的肌肤上一大块红痕格外显眼,还有几处被戳破出血,现在已经结了痂。
叶知知不想说话,手里的红薯握在手里一直也没有吃,沉默地任陈爱娇检查伤处。
陈爱娇被那触目惊心的瘀伤吓了一跳,忙跑出去拧了条滚烫的手巾帕子给她敷上。“怎么就砸成这样?明天你在家歇着……”
这话说出来陈爱娇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话音一转。“你明天去叔婆家呆一天,你的活我来干。”
“晚上等爸妈回来你好好认个错……二娇,你别倔。”陈爱娇看着沉默不语的妹妹头疼不已,好说歹说叶知知都不肯应声,她也来了气。
“随你,随你!我不管了!”
陈爱娇嘴上说着不管,片刻后还是重新拧了条帕子进来,有心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毕竟那些话连她自己都劝不服。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陈家似乎只当没有叶知知这个人一样,甚至为了排挤她,陈奶奶吃陈大姑捎来的那半只鸡的时候竟然给其他姐妹一人分了小半碗汤,独独没有她的份。
叶知知也不眼馋,只是觉得可悲,她不知道这样的冷暴力是不是陈家惯常惩罚孩子的手段,她只是庆幸她不是真正的十五岁的孩子,陈家也不是她内心认同的亲人,陈家些人的行为伤害不到她。
随着陈李两家婚事的说定,李强开始慢慢在陈家进出,这时候针对叶知知的冷暴力已经淡却了很多,大概是觉得之前的惩罚已经足够了,算是单方面地解了禁。
只有叶知知一如既往地沉默,虽然惹人不喜,倒也相安无事。给陈家人留下个倔强的深刻印象后,也没人过多理会她,赵秀菊该骂还骂,某天无意中看到她后背的伤处后,倒是没有再打她。
李强除了外貌有那么丁点特殊外,就像赵秀菊说的,不当吃也不当穿,人也确实老实肯干,到了陈家也不说话,看到什么活都抢着干。
当然最讨陈家人欢心的不是他的勤快,而是他每次来带的那些白糖糕点,每次陈奶奶接礼的时候都笑得一口大黄牙全露出来,就连一向端着大家长身份的陈爷爷,也会拉着李强谈谈话说说农事。
李强到陈家来的目地自然是为了陈爱娇,但陈爱娇却一直对他冷冷淡淡地。
“爱,爱……爱娇,我……”李强面红耳赤地走到院子里,陈爱娇正和叶知知在院里拧被单。
“我来吧。”说着就要去抢陈爱娇手里的被子。
陈爱娇皱着眉头躲开,看向李强的眼神没有半分情意。
第十章 镇上
院里气氛微凝,李强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屋檐下原本笑眯眯看着的赵秀菊一阵风扑过来,抢了叶知知手里的那截塞到李强的手里。
“死丫头没点眼色,赶紧一边去。”赵秀菊冲叶知知骂了一句后,马上笑着拍了拍李强的肩膀,用十分慈爱的语气冲他说,“你这孩子,别不好意思,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啊~”
“爱娇,赶紧把被单拧了晾上。”赵秀菊路过陈爱娇身边,伸手拧了她一把,在李强看不到的地方,冲她使劲使着眼色,陈爱娇撇了撇嘴,到底没有反抗,拧起被子来。
李强冲陈爱娇傻笑两声忙跟着拧起被单来,他力气大两下就拧出了大部分水份,拧好后讨好地看着陈爱娇不知道松手,陈爱娇只好板着一张脸和他一起把被单挂了上去。
见李强还要往木盆里伸手,忙皱着眉头阻止。“这里不用你,你到底是客人,去堂屋里坐着吧。”
李强讪讪地停下手,有些委屈地看向陈爱娇,见她不理自己,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堂屋。
叶知知站在一边憋笑憋得幸苦极了,被陈爱娇瞪了好几眼才上前帮她晾剩下的衣物。
家里来了贵客,就算这人极有可能是陈爱娇的未婚夫,但是包括陈爱娇在内的女孩子还是不允许上桌的,唯一的区别就是陈奶奶把饭菜留在了厨房,不允许她们坐在门槛台阶边上吃,估计是怕在李强面前丢脸。
李强似乎对此也习以为常,甚至对陈建业坐在赵秀菊的身上等喂饭的行为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眼神,吃过饭便来邀陈爱娇去镇上逛逛,原本要拒绝的陈爱娇被赵秀菊直接撵出了家门,百般不情愿的陈爱娇最后拉上了无事的陈春花陪着她。
叶知知挑挑眉,只觉得陈爱娇此举大有深意。
赵秀菊对陈爱娇的作法十分不满,正好看到提着背篓准备去外面找肉吃的叶知知,伸手就把背篓摘过来,推了推她,“去,跟着你姐,别让春花使坏。”
“不去,我要打猪草。”叶知知不肯动,她去干嘛,去镇上走一圈再走回来?她嫌累得慌。
何况,她真不认为陈春花能使什么坏,说不定是陈爱娇呢,要知道她可是半点也不满意这桩婚事。
“咝,你这孩子……行了行了,给你买糖吃。”眼看着三人越走越远,赵秀菊忙从裤腰袋里掏出手帕包着的钱,肉痛地数了五分钱塞到叶知知手里。
五分钱具体能买到什么?叶知知真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但她知道这时候钱的购买力强,自我安慰地想着,要是能买到小时候吃的酸梅粉,也不错。
“赶紧跟上,记得盯着点啊。”看着叶知知追上去,赵秀菊才放了点心。
杨满春打什么主意她清楚着呢,也就她家爱娇傻得可以,居然还带上春花那个臭丫头,不是她说,春花长得再好,可她脸上有疤,等于是毁了容,哪里及得上她家爱娇一根手指头,李家人再傻也不会选她。
赵秀菊止光扫向门窗紧闭的二房,冷哼一声,有她在,杨满春母女是注定要空欢喜一场的。
叶知知跟了上去,现前面三人站位就有些意思。
李强推着二八杆自行车站在路中间,旁边陈爱娇挽着陈春花傍着走,陈春花竟然是在两人中间。陈爱娇一反在家里的沉默,这会说说笑笑的不知说了什么竟然把李强和陈春花都惹得脸通红,还是陈春花看到叶知知跟了上来,跑来跟她走才长松一口气。
陈家湾离镇上隔了几个村,走过去却也不远,四个人慢慢走着也不过四十几分钟就走到了。
桥头镇是一个极小的镇子,镇上只有一条街,从街头能一眼望到街尾,供销社就在街道中间,除了镇政府和卫生所,其余建筑大多是民居。
供销社就是一间稍大的临街门面,三面墙上打着高高的木柜,一面货架上排了不少商口,另两面却有些空,三面玻璃柜台围成一个开口正方形里面也摆了不少商品。
一眼看过去,左面是卖柴米油盐等日常百货,一个青年男青年正坐在柜台里看书。里面是卖布料衣物的,柜台里还摆着大红色的塑胶雨鞋,守柜台的是个中年女人,右面柜台里堆着化肥。磷肥柜上却是空的,并没有人守。
男青年后面的货柜上的墙壁上挂着宣传画、空白锦旗、挂钟,还有一块红字铜牌,上面写着,“认真贯彻执行国家计量法标准政策”。
供销社里有不少人在,好在地方算大并不挤,也以扯布的人居多,百货柜台边只有几个小孩子趴在柜台上看着糖果流口水。
见她们进去,男青年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后又继续低头看书。
叶知知饶有兴致地逛起来,她以前对供销社的所有认知都是来源于叶妈,听她说攒钱买哔叽呢的布料,跟着外婆一起给姨婆买结婚用品之类。
这时农村吃的、用的都在供销社买,离镇上远的村里还有代销点,村里的代销点东西很少,叶知知去打过几次酱油,柜台上总是空空的。
“咱们镇小,去县里供销社才大,分了棉布经营部,文具图书经营部,还有副食品部……我以后带你去玩。”李强站在柜台前,比在陈家时有底气多了,虽然还是很害羞紧张,却能忍住,至少不会结巴,他低声给姐妹三解释着,说着敲了敲柜台。“同志,给我称一斤水果糖,半斤饼干。”
男青年仔细地合上书,叶知知还看见他细心地往里夹了片树叶,才起身称货。
柜台里摆了好几个装糖的玻璃罐子,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叶知知只认得菱形的薄荷糖,其它糖根本不认识。听到李强说水果糖还很意外,她一直以为这时候物资贫乏呢,居然比她想象中齐很多,供销社的销货员态度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高高在上看不起人,虽然不热情但也还算周到。
李强从兜里掏出钱票交给男青年,接过他手里的糖果饼干,直接就递给了陈爱娇,面对着陈爱娇脸上又泛起赫色。
“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