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到喉咙发痛,眼角发干,苏清月再是哭不出来。她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到墙角的黄花梨木大木箱前。
箱子里面放着她这段时间紧赶慢赶出来的嫁衣,是她和柳条一起缝制的。
苏清月轻轻的摩挲着大红色的嫁衣,脑中回放着缝制这件衣裳时的点点滴滴,明明清晰犹在昨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她马上就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她会为他生儿育女,会做一个贤妻良母。
没了,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苏清月埋在嫁衣里失声痛哭,哭声凄厉悲凉,透着刻骨的绝望。
守在门外的朱嬷嬷听到里头传出啪嗒一声。
两个婆子也听到了,皆是一惊,下意识就要推门进去,却在看清朱嬷嬷神情那一刻,收住动作。
朱嬷嬷神色平静,如同老僧入定。
两个婆子听着里隐隐约约的声音,脸色逐渐凝重微微透着苍白。
片刻后,朱嬷嬷从外面推开了门,入目的就是一双轻轻摇晃的红色绣花鞋,上头的珍珠又大又圆,还是她亲自送过来的。
略略抬眼,就看见了吊在悬梁下的苏清月。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两个婆子,也不禁吓了一大跳,血红血红的嫁衣深深刺痛两人双眼。
朱嬷嬷轻轻一叹。她猜到苏清月肯定接受不了的打击,也承受不住这种后果,自我了断,是她最有可能的选择。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当年她兄长在众目睽睽之中将她托付给宋铭,宋铭不能寒了下面将士们的心,所以答应下来。
宋老夫人也是真心怜惜她,身为宋家干女儿,只要她安分守己,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唾手可得。
及至后来出了谚少爷的意外,她落得个不孕的结果,后半生无依。宋家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补偿和感激。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林氏动了害人的心思。
不知情,骗谁呢!只怕还暗暗的推波助澜了,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好生安葬了。”下辈子别再这么贪心了!
第174章
嗟叹两声,朱嬷嬷回到温安院。
正在与宋嘉禾说话的宋老夫人止了话音,抬眼望着她。
“苏姑娘悬梁去了。”朱嬷嬷沉声道。
宋老夫人面色波澜不惊,抓起一边的佛珠,闭上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于这结果,她也是早有预料,毕竟两年的相处也不是假的,当年刚进府的小姑娘,还是挺单纯的,虽然有点儿小心思,可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越过界限,哪想这才多久啊,竟然变得这般面目全非,人心这东西,还真是易变。
“老奴自作主张,令人好生安葬了她。”朱嬷嬷又道。
宋老夫人点头:“你做的好。”人都死了,也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相较于宋老夫人的淡定,宋嘉禾整个人都愣住了,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她眼前还残留着苏清月惊慌失措哭诉求饶的情形,怎么就死了呢。
宋老夫人偏过看着宋嘉禾,知道她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还年轻,经的事少。
好半响,宋嘉禾才回过神来,心头有些乱糟糟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路是她自己选的,走到今日,与人无尤。”宋老夫人放缓了声音道:“你这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宋嘉禾站了起来,屈膝告退。
她一走,宋老夫人神色冷峻起来,淡淡道:“敛秋那丫头处置了吧。”用个什么罪名,宋老夫人思索起来,总不能直说她谋害主母,宋家可丢不起这人。
想了想,宋老夫人道:“她不是睡在林氏屋里想做人上人吗?对外说她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还偷盗林氏大笔嫁妆。至于她家里人,五代以内直系卖给人牙子。”有敛秋的前车之鉴,宋老夫人哪里还敢把她家里人留在身边。
“三代内旁系,若有在紧要位置上的,都调到庄子上去。”
宋老夫人一条接着一条下命令。
朱嬷嬷连声应是,觉得敛秋这丫头还真是害人不浅,就为了自己那点私心把一家子都给连累了。
“至于柳条那丫头,再审一审,看看还能不能再问点其他事情出来?”
朱嬷嬷又应了,见宋老夫人再无吩咐,才躬身退下。
刚出去就遇上闻讯过来的宋铭。
朱嬷嬷屈膝见礼。
宋铭对她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入内。
看着他,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将详细情况与他说了一遍。
宋铭脸色阴沉,片刻后才说出一句:“是我害了林氏。”二十载夫妻,万不想她竟然死于非命,还是因为他。
宋老夫人却见不得他自责,这桩惨案的确源于几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可宋铭从来都没有招惹过她们,是她们一厢情愿,与他何干。
林氏那,她自个儿糊涂摆了敛秋一道,居然还敢毫不设防的将人留在身边委以重任,简直蠢得……算了,人都死了,还是口下留德吧!
至于苏清月,更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了一己私利,恩将仇报,宋家待她可不薄,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
“怨不得你,”宋老夫人道:“只怪咱们家流年不利,遇上这种糟心事儿,可再想想,幸好发现的及时。”总比嫁了过去再发现的才好,继母也是母,到时候又是三年孝,几个孩子都被耽搁了。
“先对外说病了,过上两月就宣布她的死讯。”
宋铭点了点头,又闹心地捏了捏眉心,这都叫什么事。
此时宋铭的心情大概可用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形容。
到了三月,苏清月死讯公布,葬礼在苏家举办,看在宋家人面上,不少人都来祭拜一番,走的倒算风光,就是这风光迟了两个月。
众人可惜之余,少不得夸宋家仁义,夸完之后就开始拐着弯打探宋铭的续弦之事。
苏清月死了,卫国公夫人的位置可不就空了出来,不少人暗暗还在窃喜。
宋老夫人不胜其扰,可为了儿子不得不打叠起精神相看。
只不过她这番苦心,注定东流。
不比之前勉强还算配合,这一回,宋铭却是拒绝了,理由还十分充分:“温氏进门这两年人情往来没出过纰漏,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阿谆和阿谚也被她照顾的很好。
我便想着哪怕续弦,管家权依旧交给温氏,毕竟这家业早晚是阿谏的。其实也是存了防备之心,只怕新人心有不甘,说不得要闹。且为女则弱,为母则强,若有了一儿半女,生出异心来,又要家无宁日。”
宋老夫人愣了愣,她儿子这是被苏清月几个给闹得心有余悸了。她没再强劝,想着缓一阵再说,反正也不差这一年两年的,她正好细细寻摸一番,儿子的担心也是道理,务必要寻个真正心宽平和的。至于死心却是不可能的,这当娘的哪能舍得儿子做鳏夫。
时光匆匆,桃花谢了,荷花开,再一晃眼就到了秋天。
秋高气爽天,本是赏桂吃蟹的好时节,可京城的达官显贵,却没了这份闲心。盖因出了名耿直的包御史在朝会上请立太子。
迄今,太子之位已经悬空近两年,期间皇帝没有表露过丁点立太子的意思。
这两年大臣们偶有上书,也被皇帝轻描淡写的压了下去。越到后来越发引得满朝文武开始猜忌,皇帝是否对靖王有所不满。
毕竟靖王继太子位,算得上众望所归。
就在不久之前,皇帝因为赏月吹了凉风,又多吃了几只螃蟹,导致腹泻发烧,病了十天才堪堪康复。
包御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皇帝可是近五十的人了,前头被追封的仁祖皇帝享年四十九,再往上皇帝的祖父熙祖活了四十六,魏家人可不怎么长寿。
这才有包御史泪洒金銮殿的一幕,言辞恳切,句句肺腑,只不过皇帝脸色有点不大好。
第175章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里,升起袅袅轻烟,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华贤妃静静的看着魏廷,年初的时候,皇帝到底看在二十多年的情分上,终于把她从昭仪的位置上晋升到了贤妃之位,没让她继续被宫里那群嫔妃嘲笑。可也就这么多了,新人一茬接着一茬的往外冒,一年到尾她们这些老人也难得见几次天颜。
魏廷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挪了挪屁股:“母妃这么看着儿子做什么?”把他唤了过来,却又不说话,魏廷心里毛毛的。
“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是你做的?”疑问的语句,华贤妃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魏廷目光轻轻一闪,纳闷儿:“什么流言?”
华贤妃心里就有了数,她果然没有猜错,神色一厉:“还在这儿跟我装模作样,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
魏廷脸色僵了僵。
华贤妃嘴里发苦,包御史一番话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这一波还没平静下去,坊间就出现了一些流言。
都是夸魏阙的,称赞他如何英明神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继太子位乃顺应天意。一时之间魏阙声望直冲云霄
随着这些流言的越演越烈,朝堂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这些流言刚刚出来的时候,华贤妃就有些担心了,眼看着的事态发展方向逐渐诡异,华贤妃越发怀疑是不是儿子捣的鬼。
找来一问,果不其然,真是他做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华贤妃无奈的看着魏廷。
话说到这份上魏廷也不再遮遮掩掩,那些流言,的确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这么做自然不是帮魏阙,要知道捧杀也是杀。
这两年他痛定思痛,发现自己之前太过冒进莽撞,这才失了父皇的欢心。这两年里,他卧薪尝胆,小心翼翼,再不敢轻举妄动,皇帝的态度终于和缓,慢慢的交给他一些事。
可这与魏廷的期望远远还不够,皇帝最重视的还是老三。虽然不想承认,可魏廷不得不承认,再怎么样,他都比不上魏阙。
不能爬到他那样的高度,那么只能把她拉下来。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魏廷双眼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父皇再喜欢老三,可要是老三的威望超过了他,父皇能乐意。朝上不少文臣武将都对老三推崇备至,他身边围绕了一群能臣干将,一呼百应。就算他无心结党营私,可事实上,靖王党已成。
我就不信父皇一点都忌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老大都被废了两年了,可母妃您看,父皇可有意立太子。那天朝堂上包御史那番话一出,父皇的脸色,您是没瞧见。”
魏廷哼笑一声:“我再添柴加火下,老三遭厌弃那是早晚的事。老三下去了,父皇可不就得把我提上来。要是老三心有不甘,私下串联,只会会父皇更生气,届时,就是儿子的机会。”
魏廷眼神狂热,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华贤妃望着双眼放光的儿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算皇帝对魏阙生了隔阂,有意打压,可她觉得也不可能一竿子把魏阙打到底,除非魏阙造反,毕竟他的功绩、威望还有能力摆在那。皇帝再糊涂,总不至于拿江山社稷开玩笑,去舍了魏阙。
若是魏闳还是太子,她会争,一定会争,除了一个嫡长子的身份,魏闳还有什么,漫说她儿子不甘心,就是她也不甘心。
何况她和柯皇后,那是结了死仇的,两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旦魏闳上位,他们娘三只有死路一条。
可柯皇后死了,魏闳也被废了。魏阙和柯皇后不亲近,他们母子又和魏阙没什么深仇大恨,已经没了性命之忧。
再说这些年她也看明白了,儿子与魏阙之间的差距,不是靠阴谋诡计能拉小的,所以她也歇了心思,这几年都安安分分的。
见儿子也消停下来,像是认了命,华贤妃心疼之余也放了心,就这样吧,日后当个亲王,也不错。
哪像他魏廷居然都是装的,他依旧野心勃勃。
“你父皇纵然对他有些不满,会打压他,可也不可能放弃他啊,这几年,你父皇花了多少心血培养他。”单单一个尚书令的位置就能看出皇帝对魏阙的期望了。
魏廷不以为然:“老大还是父皇花了二十年心血培养出来的呢,还不是照样说废就废了。不试试看,谁知道结果会是什么?难道母妃就不想进宗庙,享万世香火。”只有皇后或者太后才有资格入宗庙。
华贤妃静默了一瞬:“我只想你们兄弟几个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的卑躬屈膝?若要儿子一辈子屈居人下,儿子宁可死。”魏廷神色冷厉:“母妃,您从小就要儿子跟老大争,要从他手里把魏家继承人的位置抢回来,您现在却让儿子别争了,认命。儿子做不到,儿子也不想认命。”
魏廷站了起来,本来还想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让母妃把把关,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没了柯皇后这个死对头,母亲的好胜之心也跟着没了
望着华贤妃头上藏不住的白发,魏廷想他母亲老了,失去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只想安稳度日。
“母妃好生歇着,儿子先行告退。”魏廷弯腰行礼,大步离开。
“回来,你给我回来。”华贤妃在后面喊。
魏廷充耳不闻,大步离去,脚步坚定。
立太子一事闹闹哄哄十几日,皇帝依旧没有反应,这档口,又有人上书请皇帝立后。
眼看着柯皇后去了两年多,后位一直空悬。
立后这事牵扯到嫡子,可不是把立太子这潭水搅得更混了。此言一出,文武百官脸色都变了,不由看向上首的皇帝。
“孝昭皇后十七嫁与朕,勤勉柔顺,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追忆夫妻当年点点滴滴,动情之处,眼中水光浮动,末了表示:“朕不忍辜负孝昭皇后,众卿家勿要再提立后之事。”
大臣们还能说什么,只能表示陛下重情念旧啊!
更让众大臣想象不到的是,幽禁在咸阳宫里的废太子魏闳,有感于孝昭皇后养育之恩,让人送出来一份用血抄就的往生经。
据说皇帝收到之后,当场摆驾咸阳宫。
第176章
早年咸阳宫是一处草木凋敝的冷宫,后来废太子魏闳一家搬进去之后,咸阳宫被内务府略略修缮过。
不过哪怕修缮过,比起奢华典雅的东宫依旧相去甚远,处处透着萧瑟冷清。
皇帝还是第一次踏足咸阳宫,自从魏闳被废,父子二人就没有再见过,偶尔皇帝想起他来,便会派人送些赏赐到咸阳宫。
近半年来,他想起魏闳的频率有些高,约莫着是人老了,开始怀旧。年初他晋封了一批在潜坻时伺候的老人。越老越是容易想起当年年轻时候的事儿,想起曾经的好。
其中魏闳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可惜这儿子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皇帝一边回忆,一边举步走入咸阳宫。抬眼就见两人从殿内迎面走来。
看清之后,皇帝脚步顿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越走越近的魏闳和庄氏。
魏闳身着一件灰色长袍,头梳圆髻,单单用一根木簪固定。昔年意气风发的太子,此刻衣着简陋,面容憔悴,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