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恪简整了整神色,恢复了翩翩有礼的模样,“禾表妹下次走路当心些,若是摔着就不好了。”
宋嘉禾睫毛轻轻一颤,瞬间了然他的意思。她这次只是不小心摔到了他身上,绝不是‘投怀送抱’。
这事若没人看见,当事人不当回事就只是个笑谈,最怕被人瞧了去又宣扬开。那么这个解释总比她主动那个啥的好,虽然听着也挺有心机的。
不小心摔进人怀里什么的,都是老掉牙的桥段了。
越想宋嘉禾的脸越烫,她懊恼的扒了一把头发,她怎么会脑子一抽,就把从前和现实弄混了。
季恪简看一眼抱着脑袋的宋嘉禾,忍着笑对宋子谏点了点头。
宋子谏拱手回礼。
季恪简便抬脚离开。
走出了一段路的季恪简忽然顿足,望一眼周围,突然笑了下,调转脚步继续去温安院。
他的小厮泉文摸了摸脑袋,他刚刚见自家公子方向错了,不过想着他可能有什么其他安排,遂不敢多言。
哪像想他是真的走错路了,看来刚刚那回事,对公子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其实姑娘家不小心‘崴脚’摔过来这种戏码,公子一年能遇上好几回。可公子亲手接住的,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尤其表姑娘这不是摔,而是奔放的直接扑了过来。
泉文都想给表姑娘竖个大拇指,厉害了!
且说留在原地的宋嘉禾兄妹,季恪简一走,宋嘉禾就忍不住捂着脸蹲了下去,恨不得挖条缝就地掩埋了自己。
宋子谏眉头一阵乱跳,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这种事他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唯一差可告慰的就是没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宋子谏放缓了声音道:“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他得检查下还没有其他人看见了。
宋嘉禾略感诧异地看着宋子谏,二哥竟然没有教训自己,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混账,往严重了说那是有辱门楣的。
宋子谏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六妹的确胡闹了,不过宋子谏觉得她可能是伤心的糊涂了。加上因为沉香院那一闹,宋子谏正对她满心愧疚,哪里舍得骂她。
“你也别担心,这事二哥会处理好。”宋子谏顿了顿,“不过下不为例,再难过也不能乱……”扑人!
宋嘉禾咬着下唇,满脸羞愧的点了点头,声音低如蚊讷,“谢谢二哥。”
宋子谏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先走。
宋嘉禾对他福了福身,低头快步离开。
另一厢,宋铭、林氏和宋嘉卉三人沉默无言的坐在正屋内。
落针可闻的寂静让宋嘉卉满心不安,她不适的动了动身子,觉得浑身犹如一百只蚂蚁在爬,可她根本不敢大动。惟恐惹来宋铭的注意力。
林氏瘫坐在椅子上,一半身子犹如在火力烤另一半则被浸在了冰水里。她眼前都是泪盈眉睫的宋嘉禾,耳边全是她含泪带泣的控诉。
其实林氏心里明白,在两个女儿之间,她的确更偏爱大女儿一些。
宋子谏是她第一个孩子,可宋子谏满月后就被宋老夫人抱走了,她只能每天看几眼。
说起来,卉儿才像她的第一个孩子,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翻身坐爬。卉儿长牙日日夜夜的哭,她就陪着她哭。卉儿八个月就会喊娘,她当场激动的哭了出来。
在卉儿身上,她才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一个母亲的酸甜苦辣。这是其他孩子都没有的,宋嘉禾是宋老夫人养大的,两个小儿子更多的是奶娘在照顾。
尤其卉儿打小就爱腻着她,爱向她撒娇,她如何能不偏爱卉儿几分。后来几个孩子越长越大,卉儿容貌和资质都比不得兄弟姐妹几个出色,为此常常难过,她就更偏疼几分。
小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又打小就聪慧,她乖巧懂事愿意让着姐姐,林氏十分欣慰。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委屈了小女儿,所以会补偿小女儿,她以为小女儿不计较的。
直到今天林氏才知道,原来小女儿一直都在怨她。
林氏整个人都乱了。
宋铭将茶杯放在案几上,‘嗒’一声脆响引得林氏和宋嘉卉都看了过来。
宋嘉卉神色来回变幻不定,心都跳到嗓子眼处了。
林氏则是茫然无措的看着宋铭。
宋铭开口,“嘉卉。”
宋嘉卉颤了颤,双手紧紧的揪着手里的帕子。
“你已经十五岁,马上就要行及笄礼。早就过了通过无理取闹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年纪。”
宋嘉卉涨红了脸。
“以后没人会继续惯着你,就是你娘都不行。”
宋嘉卉的脸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失声叫道,“爹!”她又急急忙忙去看林氏,“娘!”
“叫天王老子都没用!”宋铭嘴角一沉,“以后说话做事前,先想想道理而不是觉得有你娘做靠山,你就能肆无忌惮,你娘护不了你一辈子。”
宋嘉卉怔愣当场。
宋铭看向林氏,林氏被他看的心惊胆战,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要是真疼嘉卉,就别再继续惯着她。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她和谁关系好了。一个合不来可能是性格不和,两个合不来,三个合不来,都合不来,那就得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了。自家人都处成这样,日后出阁婆家人难道还能比自己家人更和气?就算是低嫁,对方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
宋铭看着似有感触的林氏,“你狠不下心,就让母亲让谢嬷嬷来教。”
林氏唯唯点头。
宋嘉卉起先听得一肚子火,谁稀罕和他们关系好了,可一听低嫁,她心都凉了,她为什么要低嫁!
“至于暖暖那。”
“我会好好补偿她,我会补偿她的。”林氏急急忙忙的截过话头,一连说了两遍,惟恐宋铭不信她。
宋铭默了默,类似的话,他已经听到不只一次的了,他相信现在的林氏是真的想弥补,但再遇上两个女儿起了冲突她会怎么做,宋铭心里也没底,偏掉的心哪是这么容易拉回来的。
他多留心看着,就算林氏还偏心大女儿,总不会再叫小女儿受委屈了。
不过想补偿总比不补偿的好,遂宋铭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会看着。五个孩子里,我们做父母的最亏欠的是她。”
林氏无地自容的低下头。
宋铭看她一眼后,起身离开。
才踏出门,宋铭就听见宋嘉卉的嚎啕大哭之声。
宋铭轻轻一摇头,出了沉香院,就见步履匆匆的宋子谏迎面走来,神色十分严峻。
宋铭一敛神色。
宋子谏对宋铭耳语一番。
听罢,宋铭微微一眯眼,小女儿打小就没让人操心过,这一下子倒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就那几个人?”
宋子谏点头,当时园子里还有两个扫地的丫鬟和婆子,别的倒没了。只是几个下人,倒也不碍事,这种事除非当场叫破引来了人,事后就算她们说出去,也能当成造谣处置了。
宋铭略一颔首,忽尔挥手让随从退后,方问,“你瞧着暖暖对承礼是那个意思?”
宋子谏顿了下,默默的点了点头。要不谁不扑就扑季恪简,人伤心之下寻求安慰,自是要找信赖亲近之人,只是,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不只宋嘉禾行为奇怪,季恪简也怪里怪气,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父亲,您?”宋子谏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顿时吓了一跳。父亲不会是想让小妹如意吧,可魏家那边怎么办?
宋铭看他一眼,笑了笑,“你找机会探探承礼的口风。”
宋子谏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想起宋嘉禾扑在季恪简怀里哭的样子,全部化成了一个好字。
“时辰差不多了,你去收拾下出门吧。”魏闳不只邀请了季恪简,也邀请了宋子谏。
宋子谏行礼告退。
宋铭想了想,抬脚迈向降舒院。
宋嘉禾趴在床上,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满脸的生无可怜。
一片狼藉的床铺和乱糟糟的头发都是她郁闷之下的牺牲品,可饶是如此,宋嘉禾还是尴尬的欲生欲死,她觉得自己根本没脸见人了。
二哥会不会把事情告诉长辈,还有季恪简,他肯定以为自己是个不知廉耻的花痴。
宋嘉禾顿觉人生一片黑暗。
“姑娘,二老爷来了。”
宋嘉禾登时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跳了起来,咚一下,脑袋撞到了床杆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泪花肆意。
安娘心疼的直抽抽,一边揉着她的额头,一边数落。更多的是心酸,二老爷来了,瞧把姑娘激动的。
她根本就不知道宋嘉禾之前作了个大死,只当她又在沉香院受委屈了,才会红着眼回来。
安娘让青画给宋嘉禾简单的收拾了下,故意留了个心眼没掩盖哭痕。
宋嘉禾心悸如雷,觉得父亲过来八成是知道自己干的好事了,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父亲能信吗?
谁信啊!
走到门口的宋嘉禾差一点就想落荒而逃。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宋嘉禾闭了闭眼,一横心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顿时眼泪汪汪。
坐在那儿喝茶的宋铭就见小女儿磨磨蹭蹭进了门,神情楚楚可怜!
第37章
宋铭弯了弯唇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和颜悦色。
宋嘉禾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希望宋铭训斥她的时候能够稍微留点情面,说实话,宋嘉禾有点怕宋铭。
毛茸茸的睫羽,湿漉漉的眼睛,鼻头眼眶微微泛红,瞧着甚是可怜,恁是铁石心肠,都得心软。更何况是正对她满心歉疚的宋铭。
宋铭脸上的神色更温和:“坐吧。”
宋嘉禾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
宋铭看了看她,幽幽一叹:“刚才我和你母亲已经说好了,从此以后再不会纵着你二姐胡闹。”
宋嘉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一颤,她相信宋铭的决心,其实一直以来宋铭都算不上纵容宋嘉卉,宋嘉卉还是挺怕宋铭的,在他面前并不敢胡来,她任性那都是在林氏跟前。
至于林氏,宋嘉禾压根不信。说的再好听,事到临头,林氏就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哄宋嘉卉高兴,她改不了的。
亏得这个家当家作主的不是林氏,只要自己不继续犯傻,其实那边也占不到便宜。
“以后你二姐,再跟你要求什么,”宋铭顿了下,“或者是你母亲,要求你做什么,你若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绝。不需要为了粉饰太平而勉强自己。
人生在世必须得学会的一件事就是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要求,哪怕这是你的父母长辈。孝顺孝顺,并不是逆来顺受,你明白吗?
宋嘉禾惊得猛然抬头,愣愣的看着宋铭,这话可有些违背常理了。
宋铭微微一笑:“逆来顺受,那是愚孝。”
宋嘉禾忽然觉得鼻头有点发酸,她轻轻的噏了噏鼻子。
“至于你母亲,她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儿,却是有点儿糊涂。她的话你捡着能听的听了,不想听的,听过便罢。实在不舒服就来告诉我,别和她吵,传出去影响太坏。”宋铭温声叮嘱。
林氏是家中幼女,自幼深受父母兄姐宠爱,养的她天性单纯。
十七岁嫁给他,宋老夫人虽然严厉,却不会苛待儿媳妇。上有长嫂主持中馈,几个妯娌都是和善人。二房后宅清清静静,并无姨娘庶子的烦心事。
在雍州,多是别人讨好奉承她,久而久之她便越来越随性,思事不够周全。
宋嘉禾默默的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后,宋铭开口:“你二哥跟我说了园子里的事。”
宋嘉禾的脸唰一下涨红了,这事她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尤其她本身就不怎么清白。
“你钟意承礼?”宋铭问的开门见山。
满脸通红的宋嘉禾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如同受惊的蝴蝶。
这反应,宋铭哪还不懂,他也是年轻过的:“承礼这孩子不错!”手腕与人品都是人中翘楚。
宋嘉禾心下狐疑,宋铭这语气怎么跟她设想中的不太一样啊。女儿对一个男子投怀送抱,他不该雷霆震怒吗?
宋铭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我倒是不反对,只不过……”
宋嘉禾的心提了起来,忍不住抬眼看着他。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除了门当户对,最好再你情我愿,这般才是佳话。”宋铭说的十分直白,他相信宋嘉禾能听明白,这孩子自幼就聪颖,“其中涉及方方面面,季恪简的意思,季家的意思,甚至还有魏家的意思在里头。”
宋铭语气一顿,眼睑抖了抖:“为父我会尽量为你谋划,尽可能让你顺心如意。但是不敢保证一定会有好结果,所以我希望你现在不要投入太多,以免陷得太深,将来伤到自己。”
这事是有点棘手,不过也不是没有施展的余地。小女儿长这么大,他都没为她做过什么,难得她喜欢上一个人,做父亲的总想尽量让她如愿。
宋嘉禾难掩震惊之色,在外人都以为魏季两家有很大可能联姻的情况下,宋铭却说会为她谋划。难以言说的酸麻从心底细细密密的冒出来,让她嗓子眼发堵。
望着泪水盈盈的宋嘉禾,宋铭笑了下,又正了神色:“不过今天的事,下不为例。”
宋嘉禾连连点头,这样丢人的事情,做一次就够她懊恼一辈子的了,简直是人生污点!
“今天是女儿糊涂了!”宋嘉禾话里带着轻轻的哽咽之音。
宋铭对她安抚的一点头:“下次莫要再冲动行事,女儿家名声要紧。”这孩子一直都乖巧懂事,偶尔犯了错不免让人更宽容一些。
宋嘉禾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宋铭微一点头:“那你好生休息。”
宋嘉禾站起来送他,一直送他出了院子。
站在院门下,宋铭犹豫了下,突然伸手摸了摸宋嘉禾的脑袋。
宋嘉禾呆立当场,傻愣愣的看着他。
宋铭的动作起先有些僵硬,女大避父,何况他本身就是严肃之人,甚少与儿女这般亲近。后看她瞪圆了眼睛,就像是受惊的幼兽,好笑之余却是一阵心酸。
宋铭的动作自然起来,他轻轻的拍了下她的脑袋,感慨:“这一眨眼你都长这般大了,这些年为父都没好好照顾过你,希望现在开始弥补还不晚。”
宋嘉禾只觉眼眶一热,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的漫了下来,她急忙想用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喉咙里忍不住溢出呜咽之声。
宋铭心头酸涩,目光温润的落在她水光盈盈的脸上,温声道:“都是大姑娘了,莫要哭了。”
宋嘉禾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她捂着脸撇过头不想让宋铭看见。
宋铭从丫鬟那取了一方帕子递给她,宋嘉禾赶紧接过来胡乱抹眼泪。
“好孩子,别哭了。”宋铭轻轻的拍了她的肩。
宋嘉禾抽抽噎噎的止住了眼泪,抓着帕子,颇为不好意思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