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支支吾吾。
林老夫人不指望她了,径直道:“她呢替禾丫头的婚事担心,正好上个月见了承礼,就想着亲上加亲,以后禾丫头能不受委屈。”
林氏眼巴巴看着季夫人。
“我当什么事,原来这事。”季夫人笑:“我先问下,这事小妹问过外甥女想法没?过日子的到底是她自个儿,哪能不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思?”
林氏抓了抓帕子:“这,这……” 以季恪简风仪,想来宋嘉禾会喜欢的,若季家愿意结亲,林氏觉得家里万没有不应的道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季夫人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两个孩子好,只婚姻大事,攸关一辈子的事。我觉得妹妹还是先和外甥女好好谈谈。我呢,也得回去问下承礼。总教两厢情愿了才是美事,否则岂不作孽!”又怕林氏误会,遂补了一句:“嘉禾是个好姑娘,我一眼见了就喜欢,不过婚姻大事还是得慎重点。”
和宋家结亲,季夫人乐见其成,丈夫也必是同意的,然儿子那还真不一定,她这儿子主意大得很,要不也不会拖到这把年纪还不成亲了。
林氏讪讪的按了按嘴角:“大姐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季夫人笑笑,转开了话题,问起宋子谏婚事来,他早就订了亲,只不过碍着双方父亲都忙着东征西讨,故而一直未完婚,眼下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季恪简到的时候,林老夫人等正在点评姑娘们的画作,季夫人看了看手上的画,心里一动:“让他到这儿来吧,一家人也不必避讳。”
季恪简便直接来了后院,互相厮见过,季夫人就让季恪简评评几位表妹的画作。
闻言,几位姑娘不由紧张,季恪简在书画上造诣颇高,若得他指点几句,受益匪浅。
季恪简认真的看着每一幅画,不时点评几句,用词温和却是字字切中要害,听得人心悦诚服,暗道怪不得他在士林中如此受推崇。
宋嘉禾起先还仔细听着,忽然变了色,她忘了一件要命的事。季恪简指点过她两年的画艺,难免的一些习惯和技法上有些学了他,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季恪简自己会看不出来吗。
宋嘉禾一颗心扑通乱跳,他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自己偷偷临摹他的作品。宋嘉禾抿了抿唇,都想把自己的画夺回来了,她一点都不想让他这么认为。
季恪简目光一凝,想起了去年在梁王府看见的那副《麻姑献寿图》,当时隔着一段距离,看的不大分明,季恪简不敢确定,眼下满纸的似曾相识之感。
季恪简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微垂着眼睑的宋嘉禾,脑中浮现的是梦里那一幕,他极尽耐心的教着一女子作画。这件事越来越古怪了,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这是哪位表妹所作?”季恪简含笑询问。
宋嘉禾没有说话,不过在场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宋嘉禾。
“禾表妹如此年纪有此画功,实在令人钦佩。”季恪简赞道。
宋嘉禾低头一笑,似乎是不好意思:“表哥谬赞了。”
季夫人看了看儿子,又看一眼宋嘉禾,若有所思。
季恪简笑了笑,细心的指出了不足之处,又提出改进方法。
宋嘉禾福身道谢。
季恪简看了看她,岂能没发现其中的客套。临州城初见时,他还能察觉到小姑娘见到她的欢喜。可在她将将摔倒之时他避嫌后,小姑娘的态度就变了,该是伤心了吧!
待说完画,时辰也不早了,宋铭和宋子谏以及季父宁国公也陆陆续续到来,三家人聚在一块热热闹闹的用了午膳,赶在宵禁前各自回了府。
回到宁国公府,季夫人朝宁国公使了一个眼色。
宁国公笑眯眯的:“你们娘儿俩有什么体己话,不能让我知道?”话是这么说,人已经很识趣的加快了脚步:“我先回去泡个汤,今儿酒喝多了有点上头。”
季恪简恭送了父亲,然后扶住了季夫人的手。
季夫人指了指凉亭:“去那儿陪我坐坐。”
季恪简含笑应是,扶着她走入凉亭。
丫鬟婆子机灵的退出凉亭,不知名的虫鸣声若隐如现的传来。
季夫人望着对面剑眉星目的儿子,轻轻开了口:“你觉得你禾表妹如何?”
第80章
入了冬,草木凋零,昆虫都钻到底下准备过冬,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风声拂过树梢带起的簌簌声。
宋嘉禾如何?
季恪简承认对这个小表妹,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注。非因美貌,一开始是因为她对他的态度不同寻常,然后自己也变得奇怪了,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觉得宋嘉禾就像一个谜团,他想解开,却不得其法,无计可施。
母亲话里含义季恪简自然懂,娶了她,是不是这个谜团就能迎刃而解?若他点头,宋家那边应该也会答应吧!
可季恪简不敢娶,他怕辜负小姑娘的一片真心,真心值得用真心回报,季恪简怕自己给不到。
若她不喜欢他,季恪简想,他倒是愿意娶她。她该是位好妻子好母亲。
“表妹是个好姑娘,不过儿子只当她是可爱的小妹妹。”
季夫人目光研判。
季恪简坦然回视,他想那个梦,只是一场美好的春梦罢了,毕竟他年纪也着实不小了,他那群朋友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之所以为产生宋嘉禾是那个女孩的理想,只怪时机太巧,正好在那一晚看见了她,她穿着一件纯白的狐裘,和梦里那女子一样。
只不过梦里那面容模糊的女孩明显比宋嘉禾更高挑一些。
季夫人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失望于儿子还是没遇上他想娶的姑娘,也有那么点庆幸。宋嘉禾瞧着确实不错,只年纪着实有些小。成亲起码要等两年,至于生孩子,为了母子安全考虑,更得等上三年五载。
“你年龄也不小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季夫人语重心长的看着季恪简,她也想做祖母啊。季家一枝几代单传,到了丈夫这一代,老天开眼,生了两个儿子,可嫡长子遇刺身亡,到头来还是一脉单传。
望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季恪简轻声道:“儿子觉得覃氏那样的姑娘挺好的。”
覃氏,季恪简亡故的未婚妻,端庄守礼。季夫人望着儿子,覃氏不是当时那几个人选里家世最好的,也不是最美,更不是最有才的。她是唯一一个见了儿子不会脸红心跳的。
季夫人轻轻一叹,“当年的事,你还是放不下吗?”
七年前,长媳董氏的妹妹爱慕季恪简,非君不嫁,只哪有姐妹嫁给一家兄弟的道理。那会儿,十三岁的小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寻死觅活的闹了好几次,一不小心真给吊死了。
长子儿媳回董家奔丧,不想半路遇刺,双双殒命,儿媳腹中还怀着四个月的孩子。
家里老太太受不得打击,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了。
经此一事,本有些纨绔浪荡的小儿子性情大变,迅速成熟稳重。这些年人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好儿子,可谁知道季夫人的心疼。
承礼,这个字是季恪简自己要求的,长子名恪礼,他想承担起兄长的担子来。
“阿简,那些事与你无关!”季夫人郑重道。
季恪简笑容温和:“母亲,我知道。“他只是觉得当年的自己若是成熟一点,那些悲剧都不会发生。
他终究没有放下,要不不会如此杯弓蛇影。季夫人忍着酸楚道:“夜深了,回去吧!”
季恪简起身,扶着季夫人回房。
初到京城,少不得要四处拜访联络感情。整个十月在做客和请客中悄然溜走。
一直忙到了十一月初才算是能缓一口气,能在家安安静静歇上几日。
一闲下来,宋老夫人就开始惦记去寺庙听经了,她老人家信佛,以前在武都那是每个月都要去珑月庵听好几次经。
打听了一番后,宋老夫人拍案决定去声名远播的皇觉寺。
到了约定的日子,宋家女眷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到了山脚下一看,密密麻麻的车马,其中还有梁王府的。
“肯定是你们姑祖母来了。”宋老夫人笑呵呵道:“想不到她来的这么早。”
进了寺庙,两厢在大雄宝殿遇上,便是一番厮见,拜过佛祖后,两位老人家相约去听经,有兴趣的跟着去了,没兴趣四下散开,各寻乐子。
宋嘉禾等于魏歆瑶一行打过招呼,也各自分散。
宋嘉晨和宋嘉淇头一次来皇觉寺,看哪都好奇,兴致勃勃的想到处看看,宋嘉禾倒是来过无数次了,可不会扫两个妹妹的兴,陪着她们逛起寺庙来。
且说离开的魏歆瑶,打发走燕婉和姐妹,带着两个丫鬟去寻高僧净空。她打听过的,净空大师与季恪简是莫逆之交,季恪简每月都来找净空论经,这个月就是今天。
出家人五蕴皆空,不过安宁郡主亲自到访,且这位郡主这一阵可没少捐香火钱,高僧如净空少不得也要郑重接待。
好一会儿,魏歆瑶客客气气的告辞,泪盈眉睫:“多谢大师提点,跟您说完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
净空大师打了一个稽首:“阿弥陀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魏歆瑶还了一个稽首随即起身离开。
刚出厢房,就见季恪简迎面而来。魏歆瑶捏了捏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安宁郡主!”
“季世子!”魏歆瑶福了福身,又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似乎不想让季恪简发现。
而季恪简目光平静,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动作一般。
擦了又擦,都没等来他的询问,魏歆瑶暗叫失策。以季恪简君子之风,他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怕是不会多嘴一问,这可如何是好?
她那么费尽心思的安排这一出,就是想让季恪简知道她对那场致使柯玉洁身亡的意外满心悔恨,若不拔掉那根刺,何谈让季恪简喜欢上她。
“郡主自便,在下约了净空大师论经,先行一步。”季恪简客气地抬手一拱,绕过魏歆瑶要走。
等魏歆瑶反应过来,季恪简已经走出几步外,魏歆瑶张了张想留下他,可留下他又能如何,他不过问,自己还能主动提及柯玉洁那事不成,岂不太过刻意。但愿,净空大师能与他说一说。
怔怔望着他清俊挺拔的背影,魏歆瑶一颗心又酸又甜还带着涩。更是后悔当年莽撞,她那会儿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马鞭就挥了过去,哪想柯玉洁会这么寸,把脖子给摔断了,以至于她今天落到这尴尬地步。
若没这一茬,也许他们早就定亲了,父王一直想拉拢季氏。
相较于魏歆瑶的愁肠百转,宋嘉禾姐妹处则是欢声笑语不绝。
这时节山上的腊梅开得正盛,势若花海,漫山遍野,飘香数里。不少香客都聚集在这儿玩耍。宋嘉淇觉人多嘈杂,遂往里头跑了一段。
“这儿的腊梅比家里的更好看更香!”宋嘉淇享受的深呼吸了一口:“好香啊!”
下一句暴露了本性:“做成梅花糕肯定特别好吃!”
宋嘉禾嗤笑:“你就能不能出息点,整天惦记着吃。”
宋嘉淇正要还嘴,就见宋嘉禾脸色大变的盯着她的东边,宋嘉淇诧异扭头一看。
宋嘉淇正要还嘴,就见宋嘉禾脸色大变:“嘉淇,回来!”
宋嘉淇一惊,想也不想,撒腿就往她那边跑。
在她身后,一群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正飞速奔来,来者十来人。模样狼狈犹如亡命之徒,动作矫健的很,几步就能窜出一大截,可见都是好手。
这群不速之客,引得林子里的娇客惊慌失措,尖叫四起。
见宋嘉淇安全归来,护卫们不敢耽误忙护着宋嘉禾姐妹几个避开,情况不明,他们也不敢冒然插手,万事以几位小主子安全为上。
“我好像听到二姐的声音了!”跑出去几步的宋嘉淇突然道。
不只她,宋嘉禾也听到了,回头一看,就见远处那群人里一彪形大汉肩上扛着一个绿衣女子。
宋嘉禾心生不妙,宋嘉卉今天穿的就是绿衣,再听那女子的尖叫挣扎声,更是确认无疑。
宋嘉卉怎么会被抓住的?
宋嘉卉也是倒霉,她和宋嘉禾三个从来都玩不到一块,遂一出大殿就和她们分道扬镳。
她就在山上瞎溜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冷清的地方,正想回去,就遇上了这群正被官兵追捕的歹人。
护卫带着她就想跑,可晚了,护卫下人被重伤,宋嘉卉也被挟持为人质。
宋嘉卉惊骇欲绝的喊出了自己的身份,让他们不要伤害她。这群亡命之徒可高兴坏了,没想随手一抓就抓到个护身符,逼退官兵之后,就带着宋嘉卉开始逃命。
见宋嘉卉被挟持,宋家那些护卫岂能袖手旁观。护卫长命几人护送宋嘉禾等离开,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往回走。
宋嘉禾犹豫了下,让人去向旁人家借一些护卫过去帮忙,人多总是势众的,接下来的事就看宋嘉卉自己命大不大了。
错眼间瞥见一约莫五岁的小女孩茫然的站在腊梅树下,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一股脑往外跑。
宋嘉禾几步赶过去拉起那呆愣愣的小丫头:“跟我走!”
小姑娘好奇的看着宋嘉禾,忽然咧嘴一笑,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滚开!”狼狈逃窜的一众人见出现拦路虎,怒喝,穿过这片梅花林就是黑竹沟,那儿地势险要,道路七通八达,官兵休想再追到他们。他很清楚朝廷鹰犬并没放弃,只不过顾忌人质,远远的尾随。
“放下我家二姑娘,我们绝不阻拦各位。”护卫长沉声道。
闻言,宋嘉卉激动,她歇斯底里的叫起来:“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保证我保证官府不会追拿你们的,我可以保证的。我爹是齐国公,我祖父是尚书令,梁太妃是我姑祖母,梁王是我表叔。只要你们不伤害我,他们一定会放你们走的。”
宋嘉卉吓得语无伦次,“可我要是死了,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爹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我爹最疼我,我爹最疼我了。”
“闭嘴!”站在宋嘉卉身后那人受不得宋嘉卉的聒噪,一巴掌狠狠甩到她脸上,齐国公宋铭,要不是他,京城怎么会失陷的那么快,他们这些前朝旧人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
这一巴掌带着愤恨,宋嘉卉的脸一下子就红肿起来,嘴角都出现了血丝。可她紧紧抿着双唇,一哭都不敢哭,她怕哭出来,这些人再打她。
护卫长脸色一沉,压着怒火道:“再往前两里地就是黑竹沟,诸位放下我家姑娘赶过去还来得及,再晚一些,朝廷来人后,各位恐怕没这机会了。”
打头一人满脸阴鸷,一把将宋嘉卉从那彪形大汉肩膀上扯下来,用剑抵着她的脸:“废什么话,给我闪开,否则我先给你家姑娘脸上来一刀。”
冰冷的刀锋在脸上游移,如同毒蛇吐信,宋嘉卉不由自主的惊叫起来:“滚开,快滚!啊!”挣扎间宋嘉卉感觉到脸上一股刺痛,她吓得三魂六魄都飞出去了一半,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