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邯缮用水漱口以后,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他一边难受的擦嘴一边看落歌,“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主意的?人泡在那里头,天呐……”
“这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们是世子最擅长用这一招对付人。”落歌见田邯缮还要吐,随即拍拍他的后背。
田邯缮干咳嗽了几声,发现自己刚刚已经把肚子有东西吐干净了,就只好再喝几口水。
“正好我要去吃东西,你去不去?”落歌问。
“我就不吃了,陪你吧,正好你给我讲讲你们世子那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有多厉害。”田邯缮机灵道。
落歌怔了下,想了想自家主人说过的话。他是盼着公主能多了解他一些。所以他这会儿自己老实给田邯缮交代一些情况,也算是帮他家主人的忙了。
“里头的人要放多久?”田邯缮问。
“天亮吧。”落歌随即就边走边和田邯缮聊他俩世子以前的事迹。
“世子从不在乎外面人传他如何,背地里怎样讲他。但他却一点儿都不能容忍外人羞辱他的家人,特别是当众羞辱。他一定会记仇,它日来报。就跟你说一个例子就够了。
当时英国公最喜爱的侄儿叫李礼,见人就夸他机灵聪明。李礼恃才,被宠得性子有些狂傲,几番当众羞辱我家二郎愚笨,闹得二郎有段时间不敢出门。后来每每在世家宴会上,有才学的子弟难免会被长辈叫到一起考校一番。世子平常不抢着回答问题的,但那时只要是李礼开口回答的,世子必然第二个张嘴,一定会回答得比他出彩百倍。对比之下,就显得李礼太逊色。久而久之,弄得李礼每次丢脸,便不敢再张口了。再后来更久了,他就惧于出门参加宴会,渐渐好学的心思都也没有了。
英国公见他不求上进,难再宠他,就打发他回了老家。而今听说科举不成,早就安心在家打理庄子种地了。”
田邯缮:“你家世子……是有点记仇。不过那李礼也是活该,做人不给别人留脸,早晚有一天自己就会没脸。世子这‘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一招,胜百招,稳准狠,实在令人佩服。”
田邯缮陪落歌吃了饭,两厢就各自分别去安歇了。
次日。
李明达醒来,听田邯缮说昨晚房世子再审石红玉。
“用了什么法子,审得怎么样?”李明达问。
“法子就不说了,不过石红玉因此受惊不已,一直恐惧地叫,但还是嘴硬,什么都不肯交代。”田邯缮回道。
李明达又问为什么不能说。
田邯缮忙解释那法子其实也没什么,但就是说出来有些恶心人。田邯缮还把‘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话告知了李明达。
“那我大概能猜明白是什么一类的事了。石红玉的‘道’是淫,我估摸着他是拿了什么和这个相关的东西恶心她。”
田邯缮模模糊糊形容道:“用剪刀当着她的面一段段剪,让她泡在剪碎的那种东西的桶里,然后头顶还是不停地有那东西剪断了往下掉……”
“快住嘴,不想知道了,怪不得他背着我弄。”李明达叹道,觉得自己现在似懂非懂的糊涂状态最好。
“世子全程一句话都没说。”田邯缮佩服道。
“回宫,”李明达立刻转移话题,刚好她担心李世民惦记她。
回去的路上,李明达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浮现有关田邯缮所描述的场景。她都不是很清楚当时的场面,只是半猜测半想象罢了。若是目睹经历此事的人,所承受最可怕的不是当时的经历,而是事后被那种经历所支配的恐惧。
李明达本来以为石红玉那里,就算努力一番,结果也很可能还是处死了事。而今看来,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铁打的,只要戳其软肋,也极有可能将其摧倒。
李明达回了立政殿后,刚巧赶上李世民叫李治一起吃饭。
李世民见女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酸了一嘴,“唉,女大不中留啊!”
第95章 大唐晋阳公主
“对呀,就是因为女大不中留,阿耶才娶到阿娘那么好的女子,然后才有了兄长们和姊妹们。”李明达巧嘴应话道。
李世民怔了下,哈哈笑起来,“果然是人长大了,嘴巴都也伶俐。”
李治看眼李明达,脸上并无笑意,但他立刻应承李世民的话。
李明达斜眸看了眼李治,然后继续不搭理他。李明达跑到李世民身边撒娇,和他讲自己这次真的是办一桩为国为民的大案子。
“阿耶,兕子去查案了,又不是去干别的。比起阿耶彻夜批阅奏折的次数,兕子夜不归宿一回,算什么呀,什么都不算。作为阿耶的女儿,兕子绝不能给阿耶丢人,要办得了事。吃得起苦。”
李世民听李明达这番话后,故作惊讶地挑眉。他知道李明达是故意此番说来哄自己高兴。本是想装得严厉些,假装听不明白她的话外音,趁机吓一吓她,然而他嘴角根本按耐不住笑意。
“听你的意思,阿耶该要夸你为国殚精竭虑了?”
“夸夸也行,兕子脸皮厚,禁得住夸。”李明达一边给李世民按肩,一边说道。
李世民又被李明达逗得哈哈笑起来。
李治在旁看着,忍得忍,也勾起嘴角。
“是不是已经传饭了?早饭吃什么?”李明达问方启瑞。
方启瑞忙称是,报了菜名。
李世民催道:“既然人齐了就快点儿上,家里有个饿疯了的孩子要吃饭了。”
李明达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悄悄地对李世民吐了下舌头。
落座之后,李世民忽然问李明达昨晚吃饭没有。
田邯缮一听,心咚咚地,缩紧了脖子。
“吃了吃了。”李明达道。
李世民怀疑地扫了一眼田邯缮,就严厉嘱咐李明达,“痴迷查案可以,夜不归宿也可以,但你一定要按时睡觉吃饭,不然对身子不好。你这会正是长个儿的时候。”
“兕子领命,谢恩!”李明达噗地跪下。
“给我起来。”李世民立刻喊道,“地上多凉。”
李治拿起筷子的手停滞了下,然后委屈地看向李世民。他在父亲跟前跪得一直很勤快,却从没听过父亲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吃饭吧,你也吃。”李世民看眼李治。
李治高兴地应承,夹了块胡饼塞进嘴里,转即就见父亲嘱咐夹菜的太监,点了五六样子滋补的菜,都夹给了兕子。
李治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空碗。这时候身边的小太监小声的问李治,“大王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我就啃个饼就够了。”李治堵气道。
李明达应付了李世民后,就听到李治的话,瞧他果然自己落寞地在那里啃饼,就笑着对李世民使眼色。
李世民自然跟着也就注意到了李治,他正要开口,却见李明达盯着清蒸鸡。
“九哥就爱吃这道菜。”李明达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本想训斥李治气量小。不过听李明达如此一讲,又想到李治虽然年长些,但也需要父亲的关爱。李世民就决定不计较了,打发太监把那盘鸡端给他吃。
李治听到李明达话的时候就愣了一下,他正要反驳,就听到父亲把那盘鸡赏给了自己。他只好暗暗瞪了李明达一眼,心中有苦叫不出。
李明达却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安安静静地吃饭。
李治看着眼前的一盘鸡,发愁不已,但既然是圣人恩赐的食物,他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努力把它吃完。
终于熬到了李世民放下筷子,李治赶忙停手。而后兄妹二人一起告退,李治随即一把抓住了要回房间的李明达。
李明达眨了眨睡意不足的眼睛,不理解地看李治。
“干嘛?打算和我说话了?”李明达问。
李治瞪她,“你算计我,我能不和你说话么,我总得问你为什么。”
“我怎么了?”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吃清蒸鸡,甚至有些讨厌,刚刚在父亲面前,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李治不解地理论道。
“九哥明知道我对犯法作恶的人深恶痛绝,为什么还让我放过李景恒?”李明达问,“这事与我逼九哥吃鸡的做法比起来,哪个更严重么?”
李治愣了。
“九哥乃堂堂晋王,一言一行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一张口求情让放过一个,会有多少人觉得律法无用,觉得以后只要巴结权贵就可以为所欲为?下次再出这种事,若四哥也张口说,应还是不应?那茶还有什么意思,就是为了原谅罪犯么!”
“你在教训我?”
“你觉得我在教训你?”李明达问,“那我就是在教训你,你没听错。”
李治瞪她,他鲜少和兕子发脾气,但这一次李景恒的事他无法做事不管,那可是他的好兄弟。“兕子,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无情,景恒哥可是跟着我们从小玩儿到大的人,江夏王也是看着我们从小长到大的堂叔。你忘了当初堂叔亲手给你雕木马的情了?那如果有一天你犯错了,落在我手里,你不希望我放你一码么。”
“我会犯错,但不会犯罪,九哥别把两者等同。但如果我真犯了大错,证据作实,你处理我,我没意见。”李明达看着李治,“这不是我无情,是九哥心软拎不清。他们父子如果对我们和父亲真有情有义,就不会干出偷盗国库的事。你知道那些金子能救活多少饿死的流民,这是一个他雕的木马能换回来的么?”
李治皱眉沉吟,“江夏王当初随父亲打江山,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功勋总能抵过。”
“是啊,我没否认他曾经立下的功劳,父亲也没有。他就是享受了贵族厚待,才会有而今这样仁厚的处置结果。不然换成一般的官员和老百姓,贪了这么多钱,早就被斩立决了。”
“现今他被训了,罚了,贬黜去别处了,将来早晚有一天还是会翻身回来。这个错根本不致命,但你却出力不讨好地把人给得罪了。我从中撮合,也是为了缓和你和江夏王之间的关系。”
“原来最要紧的是我们之间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亲戚关系。因他的案子而死的人命不算什么,阿耶亲自批复的白纸黑字的《贞观律》不算什么,被盗走巨额金子的国库也不算什么。”李明达冷笑一声,看着李治,“九哥以前和兕子一起在立正殿读书玩耍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九哥比谁都正直。现在是怎么了?”
李治心头震了一下,他本人还是继续要和李明达分辩,但是忽然听到他这句话,李治也恍然意识到,自己从封王位列朝班以后,似乎太在乎名声和人缘,一味地过分迁就他人,而不分对错了。
李治缓了缓神,在李明达的屋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李明达亲自端了茶给他。
李治看了眼,心知李明达在哄她,“不爱喝。”
李明达没说话,把茶撤了,就又端了葡萄汁给他。李治亲妹妹这样耐心地对待自己,怒气消散了大半。这才接过来放到嘴里抿一口。
李治随即就和李明达感慨,他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太过在乎名声,而忘了自己的本分。
“可能是九哥长大了,我还小,不懂事,所以做事只顾着自己的感受。”李明达见李治终于有所醒悟,才开始谦让退步。她硬过之后,软得十分恰到好处,给足了李治的面子。
李治很受用,但也明白事理,否认了李明达的说法,“你虽小,但道理看的比我通透。我这些年多读的书真的都是白读了。”
“不白读,一定有用。”李明达笑了笑,然后调皮地挑眉看李治,“那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和好了?以后见面不用冷着,可以互相打招呼了?”
李治听李明达这话更愧疚了,“怪九哥不好。这样,你随意提要求,九哥补偿你。”
“真的假的?”李明达试探问,“若是李景恒回来了,九哥可愿意帮我审他?”
“这……”李治沉思半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痛下决心做下了决定,“可以!”
“开玩笑的,九哥不必当真。”李明达乐道。
李治红了脸,“你这丫头,敢戏弄我?”
“敢啊,有什么不敢。”
李治动了动眼珠子,问李明达,“你可真够胆大,连我你也训。你就不怕我因为李景恒的事,一辈子不和你说话?”
“和你太亲厚了,所以才什么话都敢说。我还知道一点,九哥就算是再在乎李景恒,那也比不过我们兄妹情意。更何况大道理在我这边呢,而我深知九哥定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我一点都不怕。”李明答对李治吐了下舌头,“九哥?”
“嗯?”李治见李明达说着就面色严肃,自己也跟着正色起来。
“清蒸鸡好不好吃?”
“兕子,我好想打你。”
李明达咯咯笑起来,“占便宜的事我可不会忘了,和我讲讲李景恒,你有没有觉得她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治苦笑,忙作揖对李明达道:“回贵主,他这人一向放荡不羁,与平常无二。”
“多谢大王告知。”李明达也配合地夸张回礼。心里却因为你,值得回答冒出了一个疑问。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大哥喜欢与放荡不羁的李景恒相处,是否也……
李治起身后,和李明达对视,当即就笑出声来。因一会儿他要上朝,没办法再继续逗留,随即和李明达作别。
李明达也乏了,和李治破除冰冷关系后,就沐浴睡觉,不再去多想了。至午后,李明达才醒,得了程处弼的捎话,他已经派探子去平康坊查找虎口有痣并且带晋州口音的男人。
李明达点头,赞程处弼做事周全。她转即想起宫里的事来,问左青梅情况如何。
“翻修龙首渠的消息奴婢已经散出去了,只要那人舍不下那些宝贝,一定会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来取东西。目前已经派人埋伏在那里,还没有什么动静。”左青梅道。
“多加派些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左青梅应承,就干脆退下了。李明达却犹疑不定,始终想不白,安州妓女清娘,江夏王李道宗,还有这宫里不知名的某一位。三处地方,本完全不可能彼此有联系的三个人,他们为何偏偏在藏钱的办法上出奇的一致。
李明达实在是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会有什么东西从中牵线将这些人专在一起。莫非真的是巧合,而偏偏这些巧合刚好被他们遇见?
确如房遗直所言,这种巧合可能性太低了。
下午时,房遗直那边捎话告知李明达,他和魏叔玉会继续审问石红玉,只要问出结果就会立刻派人来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