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郎不信?那我们再赌如何?”房遗直问。
李明达目光沉静地审视房遗直片刻,似乎在认真地计算自己获胜的可能。
“赌不赌?”房遗直好笑地问。
“赌!”李明达干脆道,“我不信你什么都会,就再赌一回。还是老规矩,输了的人可以提要求。”
房遗直温笑应承。
二人随即又商量该如何处置东宫太子家令叶屹的问题。李明达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涉及东宫的话慎重一些最好。尽量把问题查得更清楚一些,再向上禀告最好不过。
房遗直也赞成李明达的想法。
“但只怕这件事我们便是不上报,圣人那边不久之后也会得到消息。如果等到那时候,我们就被动了,说话的分量必然没有主动上报来得效果好。”
“你说的有道理,而且叶屹那边,我们也不能放任太久,监视他,无异于就是监视东宫,若不上报只怕会越矩。”李明达琢磨了下,问房遗直觉得这件事压下来多久合适。
“最好不要超过三天。”房遗直建议道。
“好,那我们就三天后,不管查到什么程度,都把事情上报给圣人。”李明达决定道。
房遗直点点头。
田邯缮刚得了消息,悄悄地打发传话的去,在旁等了会儿,见自家贵主和房遗直聊完之后,连忙上前回禀。
“魏王递了消息来,请贵主百忙之中抽空去他那里一趟。”
“他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去了定州?”李明达问。
田邯缮摇头。
李明达让田邯缮立刻备马,她转即和房遗直道别:“我去见见他,回头直接回宫,刑部这里劳烦你守着了。”
房遗直应承,随即提醒李明达哄人的时候别忘带了魏王最喜欢吃的东西,如此方显得诚心。
“倒真提醒我了。”
李明达立刻让田邯缮去张罗。她则直奔魏王府。这时候田邯缮等人还过来,李明达当然要等和他们汇合之后才能进去。所以此刻她在魏王府的后门附近转悠,因为这后门是魏王府家仆出入的地方,平常无人走的时候门紧闭,里面是有人守着,但是外边并不像正门那般有看守。
李明达可巧就听到了院里的说话声。
“王大娘你哪里去?”
“你怎么忘了,我就请示过了,今天出门去给我儿子买个毛笔,让他好好学写字,以后也做个读书人。”
“改日吧,今天别去了。大王刚叫了晋阳公主来,她最喜喝茶,你煎茶手艺府里最好,大王点名让你来。”
李明达听到此,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小气了。她以为四哥这次匆匆忙忙叫她来,是要为肆意楼的事兴师问罪,却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自己爱喝什么,可见没怎么生气。
那厢继续传来说话声,只是声音越来越远。
“好好,我这就去准备,一定做好了。”
“别急你这边走边听我嘱咐。今天大王要求特别,不是要你做好,是要你做坏,还得是那种看着挺好的坏。要你挑最苦的茶煎,煎出来是香味,看不出端倪来,但喝起来特别难喝……”
小时候李明达曾经和李泰玩过一个游戏,叫‘答错了喝苦水’,便是问对方问题,如果说错了,就要喝一杯黄莲泡水。李明达每次都因为反应机灵,让李泰喝苦水。而今李泰让人煎苦茶给自己喝,李明达觉得他是想警告自己了。
田邯缮赶过来和李明达汇合之后,就笑嘻嘻的回禀道:“十九郎,奴准备了九样大王喜欢吃的东西。”
“嗯。”李明达冷脸应一声,她握紧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
到了魏王府正门,守卫一见是晋阳公主,连忙把大门打开。
李明达匆匆进门,问魏王在何处。
“东花园,奴这就领贵主去。”家仆毕恭毕敬地弓着身子在前带路。
李明达在穿过月亮拱门,见到一片绿的时候,鼻子里就钻进一股茶香。
魏王李泰此时正一人坐在湖心的凉亭内喝酒。远远地瞧见李明达来了,他就笑着招手示意。
李明达也笑着,迈着欢快的步伐踱步到魏王跟前。
“四哥好兴致啊,一大早的在这喝酒吃肉。”李明达叹道。
“我这是才赶路回来,也饿了。”李泰叹毕,让李明达坐,然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肆意楼的事。
李明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肆意楼的账房齐飞是我负责审理的一宗案子的嫌疑人。”
“原来如此,那你抓人前应该告诉我一声。”
“你不在。”
“告诉你嫂子,刚好你四嫂管这些产业,你总该打一声招呼。”
“但齐飞犯罪前,和四哥四嫂打招呼了么?”
“你这是什么话!我就说你抓人的事该招呼一声,我们主动把人给你送去就是。何至于兴师动众的闹那么府衙的人到肆意楼,你让别人怎么看你四哥?”李泰反问。
李明达:“但我在抓人之前,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倒是想告诉,我怎么告诉?再说这如果来回传话的过程中,消息泄露了,人跑了,谁负责?”
“行了,这事儿过了,不提了。为了我最宠爱的妹妹,四哥丢几回脸都值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明达根本不计较这个问题,他更关心李泰为什么去而复返。
“这不走到半路,来人告诉我你四嫂病了,我就赶忙回来看看她。今晨我已经进宫回禀父皇这件事了。他已经应我可以在长安留几天。”李泰道。
“四嫂病了?那我要去好好看看她。”李明达起身就要走。
“你四嫂睡着呢,没看连我还在这儿坐着,没去瞧她么。来来来,快坐下,我们先说会儿话。”李泰笑道,然后劝李明达喝茶。
李明达看眼眼前茶杯里的茶,在白玉的映照下,茶汤翠碧,飘着清香。要不是刚刚在王府后门她听到了那些话,李明达真会以为这是好茶。
“喝啊!不要客气,四哥知道你爱喝茶,特意让府里最会煎茶的仆人,给你备下了这一杯好茶。”
李明达谢过李泰,把茶杯举到嘴边,彻底吸引了李泰的目光之后,她又把茶杯放下了去。
“不渴。”
“这品茶就跟喝酒一样,关乎渴不渴么,喝着有趣而已。”李泰道。
“那你喝,正好我听高太医说过,茶可解酒。”李明达随即把茶杯推给李泰。
李泰看眼李明达。
李明达笑,“四哥莫不是在茶里下毒了,只想给我喝自己却不敢喝?”
“什么话,你就这么不信你四哥?喝就喝。”李泰说罢,就把茶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的脸有一瞬间青了,抽了抽嘴角,但很快用夸张地笑容掩盖,“真是好茶。”
“四哥说说,你今天找我来,除了兴师问罪肆意楼的事,想警告我,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没有?”李明达直接问。
李泰怔了下,“就这些,不然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要问你。等等,你刚刚为何说我警告你?我不过是问问你而已。”
李泰让侍女再次奉了茶给李明达,笑眯眯地让李明达快喝。
“我带了四哥很爱的小吃来。”李明达招招手,让田邯缮把东西都端上来,“知道四哥爱喝酒,正好拿这些做下酒菜。”
李明达说罢,就对李泰温温地笑着。
李泰眨眨眼,难以抑制地感动了,然后他看到李明达垂首,端起茶杯。李泰忙去夺过来,把杯里的茶又一饮而尽。
“四哥为何抢我茶吃?”李明达眼睛亮了,含笑问。
“有点醉了,你不是说茶解酒么,我就喝来看看。”李泰说罢,就转头对丫鬟使眼色,告诉她们茶凉了,再煎新茶来。
李明达愉悦地笑着点点头,多谢李泰。
李泰看眼李明达,下意识地挠了挠头,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可能被李明达看穿了。他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想用苦茶给李明达提个醒,让她记住下次办事顾及一下她四哥的面子。
“齐飞的事,我一直觉得跟四哥没关。可四哥却为了一个仆从,特意把我叫了来,兴师问罪,就让妹妹不得不心生怀疑,你这么在乎他的缘故是什么。”李明达叹道。
李泰恼道:“好啊,我刚说不和你计较这事了,你反过来咬我。那我们兄妹就好生说道说道了。”
“四哥就跟我说你知不知道‘互相帮’?”李明达问。
李泰眼睛瞥向别处,“什么互相帮,听都没听过。”
李明达知道他清楚,心里一震,立刻起身表示要去看魏王妃。李泰还要用老借口拦着她,李明达就以“白天久睡也不好”的理由反驳李泰,直接去了后院。
可巧了,李明达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西花园方向传来魏王妃和孩子的笑声。孩子的声音脆朗,说话语气与李泰还有几分相像,一听就是她的宝贝侄儿。
李明达驻足,拿责怪的眼神儿看向随后赶来的李泰。
“就算你再想见,也得容人提前通告她一声,让你四嫂有个准备不是。她最怕仪容不整地见人。”
“那行啊,我们先去西花园逛一逛。”李明达背着手在前引路,李泰还不明情况,随即跟着。一路上,他还面色严肃,训斥李明达不该这么任性冲动云云。但就在他话音落了没多久,李泰就隐约听到花园那边传来自己儿子的笑声。李泰脸色一僵,尴尬了下,然后忙大声笑掩盖,让李明达还是回去跟他一起去见王妃。
“都听到了,四哥就不必装了。”李明达挑眉看了眼李泰。
李泰窘迫了一下,有些无地自容,转即他就责怪身边的侍从竟然骗他。侍从肯定是赔罪看,再编出个听得合理的缘由来。
李明达懒得听这些,摆摆手,打发那侍从下去,然后选择单独和李泰一起在林中散布。
“我先前待四哥如何?四哥而今怎能这番对我?倒让兕子寒心了。”
李泰怔了下,忙解释道:“只是有些话不好对你直接开口罢了,才饶这么大的圈子。让妹妹上心难过了,是我的错,给你赔罪。”
“大王赔罪,可不敢当。好生和我说什么事就行了,别绕圈子。”李明达瞄一眼李泰,见他还有些犹豫,转身就要走。
李泰忙叫住李明达,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了会儿,才说:“我听说你查的案子跟东宫有关。”
“何时得来的消息?”李明达惊讶。
“前日。怎么了?”李泰问。
“前日我们还没查到这一层,这件事是昨晚和今晨才看出些端倪来。得亏我刚刚步步紧逼四哥,让四哥说了实话。”李明达有些后怕道,随即询问李泰这消息具体的来源。
“我离开后,也想多多知道长安城的消息,遂嘱咐了人专门负责此事。也听说过互相帮,打发人暗中加入作为探听消息所用。这消息就是有名加入互相帮的属下在调查的时候,听了个刑部的衙差说的。”
“这刑部衙差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可知道?”李明达问。
李泰随即召来属下问询,方得知这传话的人竟是刑部司的那名看门守卫。李明达对此人还有些印象,她刚到刑部的时候,就是这名守卫第一个和自己说话,后来因发现他为人表里不一,李明达就再没理会过这个人。
李明达劝李泰道:“四嫂刚刚什么样,府中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四哥若没招惹什么,这借口也没人去细查追究。但如果你真掺和进了什么事,惹人注意,这事一查就可知是假的。到时候那些谏官会怎么说,魏王心机沉,谎称王妃生病而归,另有目的,谋算……”
后面的话李明达没有说,但也已经足够提醒李泰了。
李泰震惊了下,眯起眼睛:“看来我真被人算计了。”
“我查的案子什么进度我最该清楚,却有人比我早两天知道情况,四哥好好想想,那会是谁?”
“幕后主使。”李泰恍然道。
“他捎消息给四哥,让四哥心中动摇,赶回长安城,不过是为了挑起更多事端。虽说我不知道此人的目的为何,但长安城而今已经因为这个‘互相帮’闹得很乱了,若是再多一出兄弟相残的戏码,那才叫真精彩了。”李明达紧盯着李泰,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之前对他说话的话。
李泰不大好意思地叹口气,然后拱手和李明达再三道歉,表示他这会出发前往定州。
“我会和父亲说你看了嫂子的病并无大碍后,因为惦记定州的百姓,所以立刻离开了。”
“多谢。”
“一句话的事,就是为难嫂子了要背个‘娇贵’之名。你一会儿走之前,好生和她说说,多体贴她。”李明达道。
李泰笑着应承,“我们夫妻的事你不必担心,你嫂子贤德,必然不会计较这点委屈。我对不起她,以后一定好生补偿她。四哥这点事还通透,你不必担心,只管操心你的案子就好了。”
“过河拆桥。”李明达叹了声,临走前,她转头警告李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茶里的猫腻。”
“妹妹仁德大度。”李泰忙歉意地微笑。
“劝了不听,再有下次可不要管你了。”李明达狠狠警告李泰之后,总算是和他道别了。
之后李明达就回了立政殿,琢磨李泰这件事。李明达没有想到这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显然对方目的不轨已经开始行动了,她这边更不能等。诚如房遗直所言,若是失了先机,那她们说话的分量就轻了。
李明达想了想,还是不安心,觉得这件事还是提前告知父亲比较好。她一边通知房遗直那头,一边更衣,整理了仪容,去见李世民。
李明达进立政殿的时候,李世民正巧一个人在发呆。
李明达鲜少叫他这般。忙凑上前去试探问他想什么。
“想你大哥。”李世民看眼李明达,“你今天回来的更早,但脸色却不好,案子查得不顺?”
“有点,”李明达边说边查看李世民的表情,“阿耶为何想大哥?”
“你大哥最近不安生啊,又有人参他了。”李世民看眼李明达,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
李明达忙跪地。
“你这孩子,好好为什么跪下了?”
李明达就把她查案的经过大概讲给了李世民。
“并非兕子有意要为大哥说话。但整件事让人觉得互相帮和东宫的牵扯有些刻意,事情还没查实,很可能另有内情。”
李世民脸上并无惊讶之色,他对李明达笑了笑,“既然查出太子家令有问题,就拿了他好生审讯。阿耶知道你和房遗直都是办事很有分寸的人。查吧,查实了一切再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