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晋州,确实是互相帮以前的起源之地,不过后来,多数都转移到了京城,而今倒也剩一些能人在那里,具体为谁都在名单上写清,应该不需要我一一介绍了吧。”李大亮冷笑一声,看着房遗直,转而又扫一眼李明达,“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将所有名单找出,你们的确厉害。我输了,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了。诚如房世子之前所言,我根本还不够火候。”
“我好奇一件小事,财物藏于水下,在你们互相帮是什么讲究?还有一个道婆,又是哪位。”李明达问道。
李大亮垂下眼眸,“她死了,贵主所谓的道婆,本是我的奶娘,是我生父安排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巫师。她卜过我的命,说我若成大事,就需得水下藏财,方能躲过水上的惊澜。互相帮初建的时候,她作为帮派的巫师,伪装道婆,为互相帮筹了不少钱,在起初艰难之时,帮了我诸多。石红玉就是她教导出来预备继承她的,只可惜只教了她不过一年,奶娘就染病死了。不然的话,你们今日看到的恐怕已经不是刑部侍郎李大亮了。”
原来竟是这个道婆调教了石红玉。想想石红玉难缠的模样,才只是被她教了一年而已,却是如李大亮所言,这道婆如果还活着,只怕真是个巨大的祸害。
“好在老天长眼,让这种畜生早死了。”尉迟宝琪叹道。
房遗直出于谨慎,问了李大亮这道婆的汉名,以及其葬身之处。回头叫人核查一遍,确认无误才可。
“案子已经结了,你为何还要出手谋害公主。”房遗直再问。
狄仁杰应和,也表示不解,他一直想不通这里。
“事情已经过了两月,你也领旨去了定州,可以暂时远离长安城,保全自己。你却在最后临走的时候,还敢大逆不道地下决定谋害公主,这到底是为何?”
“之前是贵主碍事,不得不除,只要贵主不在了,所有涉案的人都会在圣人的盛怒之下被波及惩处,案子自然也就查不清了,到那里为止。却没想到,我牺牲了手下最好的猛将,还是令贵主躲了过去。之后这一次,是贵主给的机会实在是太诱人了。‘私会’路上出了意外,因为是私密行事,知情者不多,也道不清什么,加之现场我设置陷阱也没有人可抓,这多好的机会。我辛辛苦苦十几年,暗中发展下来的互相帮,顷刻间就被贵主和房世子毁于一旦,我怎能甘心。”李大亮说到此,脸上扬起愤怒的微笑,目光赤裸阴森森地看着李明达,“我对贵主早就恨得咬牙切齿,为了装成一个真正的刑部侍郎的样子,我差点把自己逼疯!”
“你欲杀人,事不成,反怨人逼疯你。”房遗直嗤笑叹,“有这样思量的人还想复国,是在梦里么。”
李大亮立刻被房遗直嘲讽的话刺激的青筋暴突,满脸涨红。复国一事就是他心里最不能触碰的软肋。
李大亮欲反驳房遗直,但不及他张嘴,又听房遗直一声讥讽。
“你再找借口狡辩,也不过是贻笑大方。”
“啊——”李大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疯地大吼,不停地吼。立刻便有衙差用稻草将他的嘴塞满,房遗直问过李明达的意思,也觉得至此已然没什么可问,摆摆手,就打发人将李大亮押下去。
剩下的就是写折子奏回禀案情,向圣人陈明清楚,之后就是对李大亮行刑斩首。至于新出现的名单人员,李明达也已然呈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再见‘互相帮’新增添的人员名字,唏嘘不已,没想到京外竟有这么多人涉案。其中不乏有刺史长史等分量较重的地方官,还有皇亲,即便是稍微远点的皇亲,好歹也挂着“李”姓,又给皇族丢人了。
“这案子只能再给你舅舅处置了,涉及人员杂乱,唯有他能镇得住。”李世民叹道。
李明达不发表意见,点点头附和了李世民,就讪讪地行礼告退。
李世民挑眉看她:“就这么走了?你今天倒是安静,以往好容易来我这里一趟,总要陪一陪我。怎么,可是阿耶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
李明达:“兕子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李世民闻言立刻心疼起来,忙应承打发她,“那你快去歇着。”
眼见着她人走后,李世民就传召长孙无忌。
待长孙无忌一进门,李世民却没有先交代‘互相帮’一案后续事务,而是张口就问长孙无忌今天引荐崔清寂的情况。
长孙无忌笑道:“一切顺利。刚好他们需要会吐蕃语的人,清寂去了那里就有事做,倒是很受欢迎。”
“那兕子呢?”李世民只关心这个。
“这……”长孙无忌怔了下,便行礼告知李世民,公主专心致志查案,只是受了崔清寂一礼之后,便在没有多言,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竟是这样,”李世民皱眉,“我的女儿一般人必然看不上眼。这崔清寂虽然说不是一般人,但也要给他的‘不一般’一些机会显一显,其才华才好让兕子发现。毕竟兕子看人不肤浅,不只看家世外表,才华,性情和内在才最紧要。”
“圣人说得极是。”长孙无忌附和,随即试探问,“圣人怎么会突然对崔清寂如此感兴趣?”
“你不觉得这孩子很招人喜欢么。”李世民笑一声,然后拍拍腿,表情十分满意,“我昨日考校了他小一个时辰,不管是才学,还是对事对人的态度都没得挑。对于治国之道,他也有许多独到的见解,让人耳目一新。”
“难得圣人对一名子弟有如此高的赞许。”长孙无忌附叹道,“我记得上次圣人在臣跟前夸赞这些小辈子弟的时候,还是说的房遗直。”
李世民听他提起房遗直,愣了下,然后道:“这孩子也不错,但就是脾气大了点,有些狂妄,不像他父亲那般谦逊温和。”
“臣倒是听说一些评价,说他虽然性子有些冷淡,但到底是温润君子,深谙处事之道,故而在子弟之中很受喜欢。臣家的那几个孩子,与他相交甚好。”长孙无忌评价道。
李世民不怎么感兴趣地叹一声“是么”,就又高兴地让长孙无忌多说说崔清寂今天的表现,细节也不要落下。
长孙无忌便把他从大理寺卿那里回来后,得知的一些情况,一一讲给了李世民,不忘提及房遗直不光会吐蕃语,还能过目不忘的本领。
“还是说说清寂。”李世民强调道。
长孙无忌听到此就依命再说了说,直到没什么可说。
“你就没有试探一下兕子?”李世民听到最后,忽然审视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无忌踌躇了下,随即干脆道:“圣人明鉴,臣确实没忍住,问了问兕子的想法。”
“怎么说?”李世民忙感兴趣地问。
“兕子说‘哦’。”长孙无忌如实道。
“哦?是什么意思?”李世民不解。
长孙无忌:“是‘知道了’的意思。”
“知、道、了。”李世民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然后眯起眼睛,“你就没有细问?”
“没有,臣见公主只一心关心案子,我若再这时候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男女相看亲事之类的话,多不合适。”长孙无忌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
李世民也知道长孙无忌粗犷的性子,也就不为难他了,随即搓了搓下巴,“这也到年关了,该叫青雀回来了,还是他好,他办事体贴周到,又是兕子的亲哥哥,好处理好说话。罢了,不指望你。”
长孙无忌连忙致歉,笨拙的表示自己的确在拉红线这方面不大行,心里也松口气自己能摆脱这件事。毕竟看兕子的态度,这桩姻缘他还是不乱掺和得好。
但听李世民说到青雀,长孙无忌就难免想到太子李承乾,长孙无忌就试探地问了问李世民对于太子的处置态度。
李世民顿然眉头深皱,整个人的好心情都没了。“好好地何必提他,今年除夕还是不要叫他在宫里过了,若犯了错还能享福,只怕他不长记性。找个由头让他出去,一个人好生反思吧。”
长孙无忌随即就提及城外梅花庵,有太子之前为长孙皇后设立的祭坛,“眼下也已经快完工了。”
“那就刚好,让他去梅花庵祭奠亡母,表表孝心。”
李世民说罢,就让人起了奏折,传旨下去。李世民还特意嘱咐,长孙皇后生前最不喜铺张排场,太子此去也不可耽误了他人祈福供奉香火。毕竟这年后,长安城百姓还有诸多贵族,也都有去梅花上香的习惯。
“弄一块小地方让他呆着就行了,最好清苦些。”
长孙无忌应承,随后告退。
李明达听到长孙无忌离开的脚步声后,就喝干了碗里的羊奶,漱口后,拭嘴在榻上躺着了。
李明达有点像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她的父亲态度转变这么快。照道理来讲,她嫁进崔家,那就相当于给崔家又添了一道彩。之前父亲还忌惮博陵崔氏的地位,怎么转头却这么高兴地把她崔家送。
田邯缮高兴地松口气,“这会这案子总算是彻底干净地结束了,贵主可以安安心心休息,过个好年,用不着每日劳费心神地琢磨那些事了。”
“对啊,年底了,宫里头还是如往年一样,张灯结彩。”李明达垂下眼眸,想到了她刚刚逝去两月的妹妹,“可怜她再不能我们姊妹一起热闹了。”
田邯缮立刻就听懂贵主话里所言的‘她’是指谁,也跟着沉下脸来,红了眼,觉得心酸。“要不贵主年前请旨去一堂庵里,给常山公主上一炷香?”
田邯缮是希望自家公主能找个法子,开解公主,宽慰悲伤之情。
“是个主意,”李明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随即坐起身道,“之前我叫你查常山公主到底受谁欺负,被惠安偶然碰到两次都在哭的缘故,你查出没有?”
田邯缮跪地,“奴无能,已经查了两个月来,还是没查出来。也问了之前伺候常山公主的宫人们,他们说常山公主时常在私下里哭,不过她们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说常山公主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坏了想,很容易想不开,触景伤情,似乎是没什么缘故就是爱哭。”
“没想到她背着我们这般,我竟一直不知,枉为她姐姐了。”李明达叹气。
田邯缮也忍不住叹。
……
三日后。
中书侍郎带着儿子崔清寂觐见。
李世民打发李治和李明达带着崔清寂游西海。半路上,李治说他肚子疼,抱歉告辞了。
李明达转眸看崔清寂,“你肚子不疼么?”
“不疼。”崔清寂笑了笑,对视李明达的眼睛,“清寂知道贵主此刻很想离开,但请贵主先听清寂一言再走也不迟,有关于常山公主的死因。”
第110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心中一惊,但面上依旧平静,“常山公主是病故,这是周所周知的事。”
“其中或许还有内情。”崔清寂道。
李明达眼盯着崔清寂:“便是有内情,这也是宫里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崔清寂倒是想过公主的各种反应,但是却没有料到公主并没有先好奇原因,反而是先追问他。她没有被自己的话带着走,而是头脑清明地选择主控双方的谈话。诚如他父亲所言,这位公主不简单。
崔清寂行一礼,请李明达息怒。
“刚刚清寂所言可能略显唐突,还请贵主见谅。清寂之所以急着想提这件事,也是怕贵主也如晋王一样,撂下清寂走了。这诺大的皇宫,清寂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倒有些心慌。当然也是怕自己这样回去,令父亲在圣人跟前丢了脸面,免不得说我竟接连惹了大王和贵主的嫌恶,回家要吃一顿板子了。”
“你这话才叫唐突。”李明达顿了下,冷眼见崔清寂在给自己认真行礼赔罪,便笑起来,“不过是实话,我这人还算爱听实话。罢了,便是在皇家,我们为尊,也还是有待客之道的。我九哥已经走了,我再怎么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再者说,我就算真走了,圣人也不会饶我,还是会有下次。”
李明达随即让崔清寂免礼。
崔清寂乖乖地挺直身子,在抬手,已然凤目含笑,轩逸风流。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出自博陵,不知贵主是都知道。”崔清寂道。
李明达皱眉,“竟没听人提起过。”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正出自我们博陵崔氏大房一脉。不过是庶女,早年没进宫时,在家也算被端庄教养,读些书,通些文理。崔才人也是个厉害之人,因不满我堂伯给她安排的婚事,当时宫里正下地方选女史,她就自告奋勇了参选,便在婚事敲定前夕就被选中了。至宫里来了人,才知道这件事。堂伯也无话可言,也对她打不得训不得了,私下说了句不认她这个女儿就由着她去了,但对外这种家丑自然不会宣扬。
后来堂伯一家许是没有想到,这庶女进宫竟也熬出头,生了个公主出来。因此便想和崔才人修好关系,她光耀崔家门楣,崔家也可成为她的助力,这于双方都有好处的事。”
崔清寂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去观察李明达的反应。因为有些话他说得太实在了,虽知道公主喜欢听实话,却又怕把这些家中丑陋之事讲了出来,会令公主难以接受。不想却瞧公主面色淡然,一脸认真地听着,还点了点头,显然她已经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
崔清寂忍不住扯起嘴角,体悟到晋阳公主不光赋性聪慧,见识也深,不像那些和她同龄的普通女孩子们,对诸多人情世故还处于懵懂之态。能知美知丑,取世资考,又能身心淡然,才是真正活得明白之人。晋阳公主便是难得过得这般明白的人。
“继续说,”李明达不解崔清寂为何停了下来,这才把自己看向远处的目光收回,落在了崔清寂身上。
崔清寂笑着应是,接着道:“但崔才人也不知是为了赌气,还是心中本就存着傲气,没有同意。气得我堂伯只好作罢,发誓就当没有过她这个女儿。后过了一年,崔才人病重,担心常山公主年幼将来没人护佑,便在临死前嘱托了我父亲,只求公主长大后不要远嫁到贫寒之地去受苦。”
“原来如此。”李明达叹道,“她也说过自己母亲出身不好的话,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陈年往事,且人早已经走了,连堂伯他们自己都只怕忘了那些过往了,没人会主动想起。”崔清寂叹道。
李明达转即不解地看着崔清寂,“但你说的这些过去,与常山公主的死因有什么干系?”
“这是因缘,接下来就是干系。就在常山公主病势的前五日,”崔清寂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凝视着李明达,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