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达谢过程处弼,请他起身,转而又笑着问他妹妹情况如何。
“拖贵主洪福,病愈之后,便活泼开朗,整日调皮。我眼瞧着她整日无所事事,便给请了女先生在家教她。”程处弼道。
“你常伴在我身边,也鲜少得机会回去,她一个人在家读书本就没趣,再者几天见不着你,怕是也会无聊。我这刚好有一桩事想问你,你得空可以捎信回家问问长辈,看看她们是否有此心。”李明达便把今秋为衡山公主侍选陪读的事告知程处弼。
程处弼一听是个机会,忙谢过李明达,“属下今日回去,便书信回家问问,妹妹那里那是一百个愿意。”
“却也未必,宫里规矩多,不过我妹妹却是个好相处的人,这点你们可以放心。”李明达打发了程处弼之后不久,就得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圣人已经把司天台的人打发走了。
李明达心稍稍安了下来,觉得魏叔玉这主意还是点为止最好,若弄巧成拙,一道圣旨下来,便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不久之后,魏叔玉前来回禀,将他的调查的近三年来长安城一带所有失踪人员的名单报上。
李明达翻找了一下魏叔玉整理的名单,摇了摇头,“每个失踪人名的后面,一句话简单总结一下失踪的原因,再之后写明失踪的大概地点。如此重新整理一遍,再交给我。”
魏叔玉怔了下,随即致歉,“对极了,依贵主如此吩咐整理起来,会一目了然。”
魏叔玉说罢,就告退继续去弄。
田邯缮见那魏叔玉走远了,方忍不住感慨:“这人和人就是不同,这种事若是房世子来做,那必然是不用告知,就能弄得清清楚楚。”
李明达瞪他一眼,“这种话可休要在外乱说,怎可能人人相同。”
李明达说罢,勾着嘴角,接着翻着看了眼失踪孩子的名单,因考虑到尸骨之中有一名孩子,李明达想从中看看这里面是否有线索,却发现这长安城丢孩子的事情真不少,三年就已经有近百个,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只怕是没有办法从这里面筛查出什么。
“这案子不好办,尸体什么都没有,只有骨头,而且还被投入水中,所以哪怕骨头上留有一些细微的线索,也被池塘的水给冲淡了,实在难查。”李明达叹道。
“贵主都犯难的案子,到别人手里,只怕连查都没法查了。所以说,这些尸骨还是幸运的,能碰到贵主为他们伸冤寻找凶手,真真是他们的福气。”田邯缮道。
李明达愣了下,觉得听这话有点熟悉,她好笑地看着田邯缮,“你行啊,倒跟我学起怕马匹了。”
田邯缮不好意思的笑着挠挠头,“哎呦,偷个懒,就被贵主发现了。”
李明达笑个不停,她知道田邯缮是故意这么逗乐是想让自己笑。可妙就妙在她明知道他的目的,但是会被田邯缮的举动给逗笑了。
“赏你个玉佩。”李明达从袖子里当即就变出一个,递给田邯缮。
田邯缮一瞧是上等的羊脂玉,喜欢得不得了,也不推拒了,一面接过一面谢恩。
屋外传来脚步声,李明达也闻到了崔清寂身上的苏合香,知道他人回来了。李明达看一眼田邯缮,田邯缮立刻会意,把玉佩收好,就出门去瞧,果然看到崔清寂。崔清寂瞧见田邯缮后,立刻止步,含笑往他这边走。田邯缮一边在心下叹自家公主耳朵厉害,一边礼貌地笑着给崔清寂作揖。
“崔主簿这是查案回来了?可有线索?”田邯缮追问道。
崔清寂点了点头,“查到有人来过这宅子,却还不知具体是什么身份,我想等着把人找到了,再仔细和贵主回禀。”
田邯缮点点头,“那行,我先替你和公主回禀一声,你赶紧查吧。”
崔清寂行礼,转而回屋,片刻后他就匆忙出来,喊住了人田邯缮。
田邯缮不解地看他:“我屋里的那盆兰花?”
“啊,公主爱兰,你也清楚,所以就给你们每个人都送了一盆兰花,我亲手养的呢,到底也算是宫里的东西,可别嫌弃。”田邯缮道。
崔清寂怔,“是人人都有?”
“对,人人都有,你、房世子、魏世子和尉迟主簿、萧二郎都有。”田邯缮逐个强调道。
崔清寂听田邯缮如此说后,露出一脸了然之态,他转即拱手,斯文道:“那要劳烦田公公帮我谢过贵主。”
“客气,客气,话一定帮你带到。”
田邯缮随即回去了,一进屋瞧自家公主的表情,就知道公主刚刚已经把所有的话都听清楚了。遂也不多言,就站在公主身边,看着公主做事。
一个时辰后,李明达到了左青梅的尸房。左青梅今日要剖开腐尸,李明达便在旁想看看有什么线索。
趁着左青梅对尸体下手工夫,李明达用两根长竹筷子翻了翻从尸体上脱下来的衣服,衣服已经泡的几乎快烂了,内里还黏着腐肉。
同样是因为被水泡太久,李明达在这上头除了闻到腐蚀味、池水腥味和淤泥的味道,再难闻到其它。但从尸体的衣着来看,却知道此人身份是个富贵之人,衣裳是绢缎的,藏蓝色。李明达又挑开他的腰带,没见什么其它东西,转眸再瞧那尸体披散的头发,以及两双光溜溜的手。
“奇怪,若是身份富贵,身上怎么连个贵重物件都没戴?”李明达琢磨道。
“该是被投进池塘的时候,身上这些值钱的东西都被取走了。”左青梅揣测道。
田邯缮在旁忙道:“莫非是求财劫杀?”
“若是富贵人家,出门的话,身边总会带个随从,可是池塘里的腐尸就只有他一个,没有别人。”李明达道。
“很有可能没带随从,或者随从受惊跑了,又或者也被害,但尸体被抛向别处。不过婢子觉得后两者的可能不大。”左青梅道。
“你说的不错,人都已经死了,如果弃尸的话没必要分开两个地方扔。随从如果跑了的话,早会去报案,也不大可能。”李明达叹道,“很可能案发地就在这里,他是孤身一人来此和什么人见面,最后被人杀害。既然是故意孤身一人来此,应该谈不上什么戒杀,是熟人作案。”
左青梅点了点头,“手的杀人手法太特别了,用什么东西直接插入胸口,戳穿整个身体。这种手法如果是在对方清醒,可以反抗的情况下,其实并不好成功,要么是多人杀害,要么就是用了什么手段将对方控制住,无法反抗,再使用这种手法令受害者毙命。再有和这具尸体一并沉塘的沙袋有些特别,我把里面的沙子倒出来之后,发现有不少这种东西。”
左秀梅用白布将尸身盖住之后,洗了手,然后拿着桌上的那碟东西给李明达看。
李明拿进屋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碟子了,还纳闷上面放了什么东西,本以为是左青梅验尸时候需要的一些辅助之物,所以没有细究。
碟子里是一些寸长的东西,很细,黑色,仔细看应该是木质,像是被剪得很短的藤茎,而且可见每个上有一个突出的节。
“这东西看着有一点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被水泡的已经发黑了,已经要腐烂,原来可能不是这个颜色。”左青梅提醒道。
李明达点点头,想象了一下它本来的颜色。
尉迟宝琪听说这边在验尸,主动过来了,和李明达见礼以后,他便笑着表示想要,学习锻炼一下。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今天神色如常,笑容翩翩,想他已经把昨天事情放下了。
李明达瞧他还去看尸体,笑着赞他厉害,就能面对恐惧,克服自己的短处。
尉迟宝琪听到李明达的夸赞,心下狂喜不已,面上却不好意思地笑着,忙又拱手谢过,彬彬有礼。
接着,尉迟宝琪就认真的听李明达和左清梅分析那块细小的黑木茎是什么东西。
尉迟宝琪在旁也很认真地看,然后也看着藤茎上微微突出的部分,深思琢磨。
“这上头原来长得是什么?枝叶还是花?”
提到花,李明达打了个激灵,然后眼睛睁大,惊讶地看着尉迟宝琪。
律师保其认主,有些磕巴又紧张的问李明达:“公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宝琪刚才不小心说错话了,宝琪在看线索这方面是有一些笨,还请公主见谅。”
尉迟宝琪说罢就对李明达行礼致歉。
“不,你刚刚的话刚好提醒我,怪不得我瞧着些这东西眼熟,这应该是迎春花茎。”李明达说罢,自己的脸上都划过讶异。
“迎春花?”尉迟宝琪也惊讶,一想起前段时间,梅花案的案子。想想那时候的迎春花藤,再看看这碟子里的,好像真有些相似。
左青梅闻言立刻吩咐属下去园子里寻一枝,拿过来比对一下。
片刻的工夫,婢女就将一支寻来的迎春花藤茎送了上来。迎春花早已经谢了。左青梅接过来之后,就把上面的叶子都摘光,如此一对比,立刻看出来十分想像。再拿剪刀照样子剪成同样长短,便可以完全确认,就是迎春花茎。
“死者死于两个月前,正是迎春花开的时候。”李明发道。
尉迟宝琪瞪大眼,简直惊讶到不能再惊讶了,“难不成这尸体跟梅花庵的案子有关?”
“男人,有头发,而且这一身绢,可是达官显贵才配穿的白玉绢,其身份必然富贵,不可能是尼姑,也不可能是道士,那怎么可能有关?”左青梅不解地问。
“可也说不好,把迎春花和死人联系在一起,这也太巧了。”尉迟宝琪道。
“我记得梅花庵的案子,迎春花之所以缠在三位师太的身上,是因惠宁怀着对死者的一种‘慈悲’,迎春花寓意在开始、重来,便是希望三位师太下辈子能有个好活法。”李明达忆道,“那会不会凶手刚好与惠宁认识,又或者和惠宁一样,从哪里知道了迎春花的寓意,所以也用这种花和死人关联在一起。”
左青梅点点头,赞同李明达的说法。随即又可惜道,“只恨尸体发现的太晚了,惠宁安宁等几个尼姑都已经被处斩,我们已然没办法从她们的口中探听线索。”
李明达叹口气,“好歹是个线索,不管我们的推断是否正确,先查一下,总比干等着什么都不知道强。”
李明达随即又问左青梅,对于腐尸和那些白骨的死法的看法。
“杀人手法不同,一个干脆利落,而且凶残地把尸体投喂兽类,只留骨头扔进池塘。另一个胸口戳洞,受罚复杂,弃尸的时候,会用迎春花来寓意重新开始。是否可以确定,这两者的凶手为不同人了?”左青梅道
李明达点点头,“我也认为应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前者凶猛残暴,以弑杀为乐。后者,手法怪诞,该是有他自己秉承的东西。那便暂且将这看成两桩案子了,分开来查。”
尉迟宝琪惊讶张了张嘴,搁往常他一定会出生声惊叹几句,但这次他硬给忍下了。在心里不断地警告自己,要稳重一些,聪慧一些,令贵主多多对他另眼相看才行。
“荷花塘里尸骨挖得也差不多了,一整天一共也就找到了十块小骨头,没什么太大用。”尉迟宝琪回禀了一下自己那边的情况。
李明达看他:“别小瞧你做的事,现下没有什么线索,池塘就是寻找证据的关键,好坏全靠你。”李明达说罢,随即引尉迟宝琪去看向那具已经盖了白布的尸体,除了头发,就只露了一双脚。
“看到没有?”
“啊?”尉迟宝琪不解地看一眼尸体,然后看李明达。
“他缺了一双鞋。”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忙给李明达行礼,表示自己一定会好生督促属下挖池塘,尽可能的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瞧你入仕之后,做事却是比以前稳重很多,好好干,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李明达鼓励道。
尉迟宝琪挺着胸脯,再三保证,随即就很有力量和信心地迈着步伐去了。
左青梅洗手之后,凑到李明达身边,微微歪头望着离开的尉迟宝琪,不解地皱眉。“他是不是中邪了,我怎么觉得性子变得好怪。”
左青梅说话一向喜欢一针见血,所以她这么形容尉迟宝琪,李明达也没觉得奇怪。
“有么?”李明达问,见左青梅点了点头,“或许就是做官了,便不敢像以前那么任性。”
“他手怎么了?”左青梅盯着尉迟宝琪半藏在袖子里的手,突然又冒出一句。
李明达这才注意到尉迟宝琪的手,“好像受伤了。”
李明达想了下,打发田邯缮去问问。
不一会儿,田邯缮就回来告知,“是昨天玩刀,被吓了一跳,不小心划破了。”
李明达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打发田邯缮给他送点药就罢了。
左青梅在旁忍不住道:“可看过大夫没有,伤口若不及时救治,只是随便涂药,很容易长坏。”
李明达一听,对左青梅道:“那正好,你也算是个大夫,就去看看,省得他大意了。他家人不在长安,就一个人在这,我们都照料不好他,也对不起她父亲。”
左青梅应承,这就去了。
田邯缮目光紧跟着离去的左青梅,然后眨眨眼,冥思了一下。此举刚好被李明达看个正着,笑问他何故。
“贵主发现没?左尚宫似乎对尉迟二郎特别的关心。她这人性子冷,以前不管什么人出什么事,只要跟她无关,她一概不会过问。但是尉迟郎君一说话,一有事,她的眼神儿总会送过去。”
“有——么?”李明达讶异,回忆了下,发现没有任何相关记忆,她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注意过。
“当然有。”田邯缮坚定地点头,然后耸了耸肩,示意李明达,“那刚刚贵主总瞧见了,左尚宫关心尉迟郎君的伤口呢。”
“啊,是。”李明达点头,若有所悟。可是想想左青梅的年纪,和尉迟宝琪差了近十岁,该只是合眼缘,是长辈出于对晚辈的关心。
田邯缮却是眉飞色舞起来,反正左尚宫而今像个食人间烟火的人了,倒是叫人看着亲切了。
“行了,别夸大看事情,赶紧去京兆府一趟,给要我一份证供。”李明达嘱咐道。
田邯缮立刻领命,这就亲自骑马,去京兆府讨要惠宁等几个尼姑的证词。
李明达拿着水壶,站在窗边浇花,顺便抬头往外看,似是在等什么人。
崔清寂随后过来,本欲从门走,转头去瞧见贵主就在窗边,温言笑着提醒:“再这么浇下去,花就死了。”
李明达回神,忙收了手,把水壶,放在窗台上,疑惑的看着崔清寂,“没事了?”
“嗯,都安排下去了,这会儿就闲着,便想来贵主这边看看,还有什么事能帮忙。不过我瞧贵主比我还悠闲,我怕是没什么可帮的了。”崔清寂斯文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