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不干了,急躁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是冤枉的,我被冤枉了,我跟他们两个人根本都没有关系!我是清白的!”
“怎么个清白法,你不讲清楚,谁知道?”房遗直问。
“付三郎早就说他爱慕于我,但我对他半点心思都没有,他几次和我表明心迹,我都拒绝了。后来,我偶然在园子听到了付三郎哀求付三娘的话,竟然是请她帮忙一起算计我。付三娘竟然还说出只要得到我的人,一切都好办的话来。然后还支招给付三郎,教他怎么才能讨好女儿家的心思。转头付三娘便像没事人一般,在我面前说巧话,装乖,还说她把我当成最信任要好之人。何其可笑!之后付三郎想要算计我的清白,几番想要和我独处,我岂能让他如愿,都想办法婉拒了。但他还是不死心,这种人就该死了干净。后来我便故意假装想和他私奔,将他约到了那荒芜一人老宅去。我在水里下了蒙汗药,骗他喝了下去,杀了付三郎以后,用早准备好的沙袋给他捆上,沉进了塘里。”
“那沙袋里你混了什么东西?”李明达问。
江林嗤笑,“沙袋里能有什么,自然就是沙子。”
“迎春花呢?”李明达问。
江林怔了怔,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明达,“你怎么会知道?”
“说原因,让你放花进去的原因。”李明达拿起桌上长满绿叶的迎春花枝,抬手丢到了江林的面前。
江林的目光跟着迎春花落了地,眼睛呆呆,似陷入了沉思。
“迎春是万物复苏,四季更迭轮回的起始。虽然他这辈子罪孽身重,但我还是希望他下一辈子能活得干干净净。这是我对他美好的祝愿,也是我对他最后的慈悲。他对我不仁,但我身为出家的坤道,却不能对他不义。”
听江林的口气,好像她对付三郎做了多大的宽容和忍让一般。
“凶残地把人给杀了,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谈什么原谅和慈悲,你真以为大家都和你一样没长脑子?”房遗直讥讽。
“是你们这些俗人不懂!”江林立刻反驳回去。
房遗直目光淡扫江林,“一般我们这里把那些说别人不懂只有他自己懂的人,称为疯子。”
“你——”江林又气疯了,挣扎着起身就要往房遗直身上冲。
“其实你可以装一会儿的,不必立刻证实我的判断是对的。”房遗直又道。
“啊——”江林叫一声,闷闷地捶胸。
李明达递了眼色示意房遗直暂时不要多说,看江林现在的这个状态,她怕再继续下去就问不出关于迎春花一事的起因。
房遗直含笑点点头,果然乖乖地再不言语。
“我不是问你它的含义,我是问你从何领悟出这个东西要和死人放在一起?或者说一开始是谁告诉你迎春花有这种意思?”李明达提问道。
江林立刻摇头,“没有谁,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你是说你和梅花庵的惠宁、安宁并不相识,你们都在死者身上放了迎春花,还使用了这种木脚穿的鞋子伪装男子的脚印,如此相似的做法都是巧合而已?”
所有人都明白这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江林眼盯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想知道原因也可,我要道歉,收回那些污蔑我清白的话。”
江琳说罢,就转眸扫了一眼房遗直。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来说。”李明达当然不会让房遗直跟凶手道歉,“你和惠宁、安宁三个人,都是当年梅花庵被掳尼姑所生下的孩子。后来山匪被官府剿灭之后,你们三个孩子被山匪保护了下来。离开山寨之后你们身无长物,也无人可以依靠,最后只好分别去了尼姑庵和道观。”
江林垂首沉默了很久之后,那沉重的张开嘴,“公主竟然都清楚,又何必问我。”
“山寨里的那些尼姑们,也便是你们的‘母亲们’,可是你们杀死的?”李明达问。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房遗直都十分惊讶。大家脸上都挂着震惊之色,唏嘘不已。江林的头晃一晃才抬起来,眼睛里不仅没有一丝沉痛,竟还带着笑意,有些兴趣地打量李明达。她勾着一边的嘴角,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嗤笑了一声,感慨不已。
“真的没有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也引起了公主的注意,倒让贫道有些受宠若惊。”
“你们怎么能下的去手?”李明达真的有些生气了,不解地质问他,“这里面可有你们的亲生母亲。”
“那又如何,换着杀就是了。”江林撩了下自己额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均匀白净的鹅蛋脸上浮起看似甜美又和善的笑容,“她们活着只是受罪,我们三人亲手帮她们从淫污中解脱,让她们再重新干干净净的开始,多好的事呀,她们应该对我们感激才是,这也当是我们尽孝了。”
李明达:“若是真想帮她们解脱,你们该杀的是山匪。”
“山匪掳人的确不对,但真却没有这几个女人放浪形骸,令人作呕,”江林回忆道,“谁能想到这几个尼姑,当年在尼姑庵修身养性的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转头的山匪手里就成了只会争风吃醋的浪荡妇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李明达讶异。
“不这么想怎么想?你是没看到她们几个穿红戴绿,比高低抢男人的样子。早已经不是尼姑了,是和山匪同流合污贼寇,比起那些山匪,她们这些变脏的淫秽女人更可恶。她们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比妓院里的妓女还脏。所谓的母亲们,不过是在她们死后发善心给她们的一个好称呼罢了。惠宁比我还更慈悲,一直对外说她的这些尼姑们是好人。其实我心里清楚,她说也是想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毕竟父亲是山匪已经洗不清了,如果母亲再是水性杨花的荡妇,她该如何自处呢。”江林好笑地嘲讽道。
“怪不得你们后来分开,她们两人去了梅花庵,你一人去了道观,你和她们两人其实并不合得来?”李明达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
江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的确,天生合不来。”
“既然是天生合不来,你们又为何会同仇敌忾的去杀尼姑们?这解释不通。”李明达道。
江林挑眉,“很简单,因为我们都是自洁之人,讨厌这些脏女人,为了这个世间干净一点,暂时合伙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比起做了坏事是罪恶源头的山匪,你们更恨那些被无辜掳来却不能改命的尼姑们。”李明达无奈不已,“难不得房世子一进门就说你脏,她的眼光果然独到,看得一点儿都没错。”
李明达确实受不了江林此人。
江林闻言又疯了,因为李明达说她不干净,她就跟疯狗一样挣扎着要往上冲。衙差们自然不会让她往前冲。
李明达微微皱着眉头,托着下巴打量她,难以理解江林为什么会对这几个字这么敏感和执着。连手刃亲生母亲的事儿都干了,还非要认为自己干净。
“所以你后来杀付红梅的原因该是有二:一则是她出主意给她三哥,算计你。二则是因为她心悦于房世子,你就觉得不干净,和她三哥一样?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付红梅脱衣勾引房世子的主意,是她自己想的,还是你出的。”
江林还在发疯,听到李明达的问话之后,执拗的冷笑起来,喊着自己不会再回答她的问题。
“所以的确是因你出的主意,她才这样。你觉得你想出这种事情的脑袋会是干净的?你故意陷害付红梅,让她犯下这样的丢人的事情,转手还杀了她。你这人不仅心脏,而且恶毒。”李明达见她不想回话,别又拿她的软肋刺激她。
江林狞笑喊:“这和谁出的主意有什么关系,若是他心思正派,自然就不会应我,去犯下这种事。我对她说这些,不过是对她的一个试探,果然,她骨子里透着淫荡本性,连对男人脱衣服这种龌龊的事情他都能干出来,她还不该死么?她和三哥一样令人觉得恶心,满脑子只有男女那点脏事,该死,该死,都一样的该死!”
江林痛快的喊完之后,坦率地挑眉,看李明达和房遗直,“现在都听清楚了么,我跟付三郎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种恶心男人,我碰都不想碰。至于辩机和尚,我并非和他是有奸情,就只有你们这些脑子不干净的人才会想这些。我每次和辩机见面,不过是为了教他针灸之术,他说他想学这个,求我帮忙我才帮的。”
“高阳公主府里的大夫,哪一个针灸不比你厉害,他舍近求远,和你这么一个手法一般的人学这些,你竟然觉得这是一个合理的借口,只怕你自己心里也有一些小心思。”房遗直嗤笑不已,句句揭穿她,“人家的中意或动情了,就是脏、贱,到你这里就是‘学习针灸之法’。真是新鲜,今天算见识了,也才领悟透彻古人为什么造出‘无耻’、‘恶心’这种词了,原来就是为了给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品评!”江林吼道,喊得满脸通红,脖子青筋爆出。
不过这一次众人却没忍着她,衙差上来就一板子打在了江林的嘴上。
第135章 大唐晋阳公主
“唔啊——”
一声痛叫之后,江林忍着牙齿酸痛,捂着流血的鼻子,伏在地上。
“不打得你满地找牙,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痛。”白天明气哼道,“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识你这样的凶手,一边杀人一边念着自己慈悲,一边挑唆人做淫秽之事一边还洋洋自得以为高洁。我看你脖子上架着的不是脑袋是块驴粪蛋子。”
“咳咳……白府尹,这凶手虽然可恨,但还是要注意一下言辞。”魏叔玉翘着嘴角提醒道。
白天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在场有这么多文雅之士,他也是一个读书人,竟然在气急之下冒出这样不文雅的话,确实不太好。这话是他小时候在老家住时,跟那些家仆的孩子们学的,话虽不好听,但说出来的感觉真爽。白天明连忙给李明达行礼致歉,转而又不好意思,对房遗直笑了笑。
李明达没说什么。
房遗直却忽然帮了白天明说话:“白府尹惊讶,也在情理之中。”
白天明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了房遗直的肯定,瞬间心情好起来,自然也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魏叔玉含笑看一眼房遗直,觉得今天他一直学习的楷模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不过很快,魏叔玉就从中顿悟总结出了道理,大概这就叫不拘小节交好友,他以后也要试一试,好好效仿学习。
“你和惠宁、安宁三人,必然不可能同时想到了用木脚伪装男人的脚印来混淆官府断案的方向。到底是谁教得你们?”李明达眼盯着江林追问道。
江林听到这句话,本来有些失魂落魄的她,顿时像被什么注入了一股力量,又有了精神,她狠狠的用手抹了一下沾血的鼻子,虽然把嘴上的血迹抹掉了大半,但有一些血被她蹭到了脸上,雪白的肌肤和殷红的血印成了很鲜明的对比,再配上她嘴角渐渐扬起的狞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森的煞人。
“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说什么我都不会说。”
“你说不说也无所谓,因为除了你,早已经有别人说了这件事,而且我们也不过是想从你嘴里证实一下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而今看你也并不否认,便是说确有其人,这就好办了,一查便知。”李明达底气十足的说道。
江林瞪圆眼,气急败坏得恨骂:“惠宁安宁那两个混账东西,我就知道她们嘴巴是个欠的,当初我真该把她们两个——”
“她们什么都没说,刚刚不过是诈你。好在你笨,真的透露出来了,确有此人。”李明达截道。
江林恍若遭了雷劈一般,傻呆呆地跪坐在原地。接着,她就比先前的疯狂更甚十倍,身体猛得一蹿,大叫着张牙舞爪,要起身,即便是被侍卫和衙差们狠狠的钳制住了身体,他还是拼命的挣扎。衣服被撕破了,手臂被抓肿了,后背狠狠地挨了几板子,她还是没有屈服。
李明达觉得她这种性子问不出什么太多来了,有此试探,知道有个人存在也算是个好结果。
江林还在疯狂地挣扎叫着,发髻已经凌乱不堪,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样。李明达挥挥手,示意衙差可将她押下去。
“这个坤道实在是太吓人了!”魏叔玉目送一眼江林,皱眉厌恶地叹道。
房遗直未语,转身轻松地坐下来,喝起了茶。
白天明看眼房遗直,连忙询问地看向李明达,“贵主,那这江林的处置……”
“归我们明镜司处置,今天审案时江林所言的所有事都不许外泄,只能我们在场的人知道。对谁都不许说,包括你们的至亲之人。”李明达警告道。
房遗直和魏叔玉等忙齐声应和。
“特别是魏公房公那里,最不能说。”李明达眼盯着房遗直和魏叔玉,再次提醒了一遍。
二人应承。
“好,现在我们再议这池塘白骨案。”李明达拿起桌上早准备好的名单,说道,“这是我让魏世子整理得京畿道失踪人员名单,我发现近一年半以来失踪人员里,抛去一些合理的原因,和并不相似的,剩下的有近四成是因为赶路到长安城,或者是从长安城外出后,在路上失踪。而这四成之中,有一半可确定是在朱雀门以南的方向不见的。”
“朱雀门以南?”魏叔玉惊讶的叹了一声,自省自己之前听命公主去总结名单的时候,竟然没有动脑,一丝丝都没有发现这些重要的情况,实在是太愚笨了。这整理名单的活比较杂乱乏味,魏叔玉还曾在心里偷偷抱怨过,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在做无用的事。
而今真要心服口服,在破案这方面,他确实不如公主能查线索。
“名单做得很好。”李明达肯定了一句魏叔玉。
魏叔玉害臊地拱手,“愧不敢当,不过是按照贵主的吩咐做事。”
李明达礼貌地微微笑了下,接着对众人道:“既然齐七郎道出威武将军季望有作案的嫌疑,那我们而今就要监视将军府,还有仔细彻查这些在朱雀门以南的失踪的人员。既然这些人都是在赶路的途中失踪,那么白骨堆里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一家子人一起赶路时被劫杀。我已经用朱砂笔圈住了带着孩子失踪的人名,他们具体失踪的范围就由你们来调查清楚。”
魏叔玉一听就自曝奋勇,表示他来做这件事。“名单本来就是我查的,我再筛选细查会更容易一些。”
李明达点头,“不过这事有些繁杂,很耗精力,就让狄仁杰和萧锴一起帮你。”
魏叔玉也有此意,忙行礼应承,谢过公主。狄仁杰随即也领命。
“萧锴人呢?”李明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