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旭海知道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山上陡坡又多,他觉得带着母亲也不方便,“您别和我去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我快去快回。”
“不行!山上那么危险,有毒蛇又有野兽的,妈不放心你。”
可能别人要想了,有毒蛇你也不会解毒,有野兽你也不能打跑,你上山不是拖累人家成旭海嘛?
但是人家母亲想着的是,有毒蛇妈宁可让它咬自己也不能咬你,真碰着野兽宁可吃了自己你成旭海也得逃下山去。
母亲是这样想的,但是她没说。她也小看了成旭海的心理,他这么孝顺的人,即便是自己出事,也不愿让家人出事。
“你要是不让妈去,你今天也别去了,晚上的饭能热多少就热多少,热不了拉倒!”母亲佯装生气,不同意成旭海一个人上山砍柴。
成旭海总不能让母亲晚上吃冷饭,又犟不过母亲,只好跟母亲一起上山。
“你扁担带了吗?”距离上一次砍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母亲怕他把挑柴的扁担忘带。
成旭海点头,“都在身后背着呢。”
母亲临出门的时候特意拿了一盒火柴,她怕晚上天黑的时候,不点个火把是下不了山的,那么黑,万一不小心可就摔到山沟沟里去了。
成旭海跟母亲往最近的山上赶,这几个村附近的山也就是杨丽羽总去的那座山,草药多,潜藏的危险也多,所以一般砍柴的就在山脚下砍一点,若是有一些被风吹断的小树枝,就可以自然而然的捡回去了。
成旭海在小山坡上砍了一把柴,在不远的平地上找了两根蔓藤,把这捆柴打卷捆好,打算再砍点柴。
“旭海啊,好了没啊?俺这里捡了不少,要不你快下来吧,天都黑了,你小心点!”母亲有点看不清成旭海在哪里了,她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感觉,朝成旭海的方向喊。
成旭海听见母亲叫他,其实他也对面前的事物不大能看清了,但是走近一点,小心翼翼,还是可以从山上下来的。
母亲半天没见着成旭海的影子,拿起一根比较粗的柴,慌慌张张的用颤抖的手划了一根火柴,但是今天风太大,不大点的小火苗还没等被转移到柴上面就被大风吹灭了。
母亲暗骂了一声,这回小心翼翼,背过身去用后背挡住风,拿着火柴盒的手趁火柴刚点燃就把火柴盒扔进兜里,然后拿起那根粗壮的柴,将火柴的小火苗转移到上面。
嚓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火燎到了一样,那根柴的一端慢慢燃起来了。
母亲长吁一口气,这回总算好了。
吹灭火柴,举着火把在山脚下大喊,“成旭海!俺搁约定的山脚等你!你快下山来!”成旭海一直砍柴,早已口干舌燥,虽然入夜空气停凉,但是他的嗓子像是冒烟了一样,长了张嘴,大声说出点什么都很困难。
成旭海把蔓藤的一端绑在扁担和斧子上,另一端捆着砍完的柴火,他拽住蔓藤中间的地方,拖着柴和斧头一步一步往山下捱。
眼望着离那个火把越来越近了,母亲焦急的看着,火把在风中滋滋作响,她的身后出现了两个西村的男人。
那两个男人走路声很轻,之前他们俩是在西村最大的那个公社的社员,但是他们好吃懒做,工分少,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属,有时趁着天黑没人时,在某地抢点什么熬过眼前的生活。
两个男人岁数也不小了,无妻无子的,身上邋邋遢遢的像个小老头。其实他俩今天是没想做点啥,白天去了小县城顺点小物件,回来的时候天黑了,恰巧就看见成旭海母亲搁山脚下捡柴火。
他俩在这儿看半天了,没有别人。
就算还有一个男人,他俩可是两个男人啊,还打不过一男一女么,况且那女的腿脚不便,早上了年纪。
“老太,有没有啥粮票,给俺俩分点呗,可怜可怜俺俩。”其中一个走近成旭海母亲,忽然说道。
成旭海母亲闻声猛地一转身,看着西村那两个每天装疯卖傻的小老头似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她喊了一声,“要什么粮票?俺捡个柴火还带粮票出来?”这西村的两人,每天靠装疯卖傻,看着谁家院子的花盆里种点紫苏也趁人不注意给拔走,而且别人看他俩跟个老疯子似的,不想管也不敢管。
“老太,俺俩知道你心可好了,给俺俩点吧,要不俺俩快饿死了。”
成旭海母亲确实没带什么值钱东西出来,她今天出门就没翻翻黄历,咋就能撞上这俩傻子。这俩傻子平常也不伤人,但是那装疯卖傻的样儿,看着就唬人。家里要是有刚满月的小孩,看着这俩傻子一摇一摆的走路和那怪异的神情都能被吓哭。
每天拎着个破布兜子,看谁家院里有啥好的就顺手摘走,不过多数情况都是趁着主人不在家。要是不小心跟主人撞了个面对面,俩人就当啥都没看见,也不管主人在后面叫喊什么,就当耳聋一样脚底抹油的走了。
重点是为啥没人管呢?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俩不拿特别贵的东西,占点小便宜就算了;二是他俩装疯卖傻的样子就唬人,生怕惹了他俩,半夜遭到报复。
成旭海离母亲不远先停下脚步,悄悄弯腰把蔓藤上的斧头解下来,直起身来冲向母亲。
“你俩走不走?!”成旭海一直没说话,挥动了两下斧头,这回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向二人吼道。
两人吓一跳,定睛一看,这老太身后何时站了一个拿着斧头的年轻男人呢?那男人好像是暴怒,脸上和脖子上的青筋顿起,握着斧头的手臂上也隐隐可见因愤怒突起的青筋。
母亲听见是成旭海的声音,激动得差点把手中的火把扔出去,两人没动地方,成旭海近了一步。
大概两人认为成旭海不可能伤人,所以两人也在原地僵持着,继续扮演傻子的角色。
成旭海母亲反应的比较快,趁着成旭海和那两人僵持着的时候,她弯腰单手把自己捡的一堆可以当柴火烧的枝子用藤条缠成一捆,一脚踩在枝子上,一手快速的缠完,并且打了个结。看到成旭海身后拖着的扁担和一捆柴,成旭海母亲走过去,把扁担从蔓藤一端解下来,绑上自己的那捆柴枝。
“嘿!成知青!你咋跟你母亲搁这儿呢?”不远处,何社长不急不慢的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搬箱子的社员,“跟我一道回去啊?”何社长离老远就看着这几人了,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成旭海向来为人正直,能让他生气的事情无非是因家人而起。这俩西村的傻子就站旁边,估摸着是顺了人家成家的东西。但一看那俩傻子手里,拿的东西好像是从集市来的,那两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哎!何社长!我们跟你一起走!”成旭海母亲赶忙就要挑起扁担走,成旭海放下斧子,把斧子绑在稍轻一点的那边柴火上,从母亲手里接过扁担,跟上何社长。
“走吧!你俩走前头,俺们走后头!”何社长笑眯眯的。
成旭海挑着扁担走在最前面,成旭海母亲跟在成旭海不远的地方,何社长对西村二人说道:“天色不早了,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你俩也赶紧回西村吧!”这两人无父无母,正好抱团一起做点啥傻事,若是有一天因为自己的错事死在外面,估计都不会有人管。
何社长也不等他俩说话,带着两个帮忙搬箱子的社员匆匆跟上成旭海二人,往东村的方向走。
“你俩以后啊,少往这山沟沟的地方走,俺相信咱们社、咱们村的都是好人,那山那头,都是几个村路交汇的地方,你俩黑天了就不要往那头去,你说,今个儿要是没碰上俺们,你俩可咋整?”何社长走在半路跟成旭海说,“你哥现在都回你嫂子家去了,虽然你是个男人,可若是出门碰到今天这种事,还是大半夜的,你说邪不邪?”
成旭海不想什么邪乎不邪乎,他只想家人平安,“如果那两疯子不走,我或许真的会跟他们僵持一个晚上。”何社长摇头,笑,“这不就是你傻了么?等你体力不够的时候,他们还是两个人呢,你咋不想想你在城里的媳妇儿呢?”
成旭海的气渐渐沉了下去,对啊,杨丽羽还在城里,若是他有点意外,她又要怎么办呢?他们连个孩子都没有呢,她已经嫁到了成家,他不想让她未来真的孤独一生,也不想成家人的那个传真的坐实:成家的男人不行。
“行了,你家到了,俺们继续往前走了啊。”何社长把二人送到家,笑眯眯的带着两个社员继续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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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研究所。铁门在身后“当”地一声关上,像是走入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牢笼。
“哎,老成你回来啦?儿媳妇咋样,跟我们讲一讲?”成冠民从外面进了科学研究所的大铁门,正好碰见两个室友在外面晃荡,大概是吃完午饭来散步消消食的。
成冠民左手拎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杨丽羽给的金桔干,右手扶着圆圆的近视眼镜,好似生怕眼镜掉下来。
“好!”
几个室友见成冠民说起儿媳妇来乐的合不上嘴,就知道老成对这儿媳妇肯定满意。
老成几年没回家了,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自从前两年一直在城里念书的二儿子成旭海下(禁)乡到附近农村,虽然成旭海算是和家人团聚了,但是老成可是和家人离得更远了。
科学研究所工作的人,无论是写信还是要给家人邮寄物件,都会在东西投递出去前,有专门的检察人员来检查,确保信中不涉及机密事件。其实如果不是成冠民今年和去年算的东西,大概不是重机密,而且很多成果现在已经公开,不然组织领导怎么会让成冠民出门见儿媳?
“你儿子啥时候来城里啊?也快了吧?”室友笑呵的跟在成冠民旁边,“我记得,你二儿子比大儿子有出息吧?”
成冠民提到自己的二儿子成旭海还是很骄傲的,严肃的说,“我二儿子在城里读的书,高中马上读完了才下(禁)乡的,但是我大儿子是一直没从农村走出来,我早就叫他好好读书,但是他念完了小学,说啥也不要念书了,就跟我老伴儿学种田割草插秧儿。”
“唉哟,老成你这是幸福哟,二儿子有才气又有才华,二儿子媳妇还是中医院的内科医生,这是都把你大儿子缺陷的给补上了,你岁数也不小了,得告诉你二儿子赶紧来城里,多多努力,你才好早日报上你的大胖孙子啊!”室友说到这里,也很羡慕成冠民,儿子都那么大了,还挺有出息,怎么说怎么开心。
成冠民也不忘说室友,“你闺女也快要长大了,等她长大了,你也就放心了,莫着急啊。”
“哈哈,谢谢你老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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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丽羽在两天后收到靓姐还给她的那张食堂餐票,若不是靓姐主动还给她,大概她这记性近期是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靓姐穿着白大褂,戴着白色的医生帽,耳朵上挂着白色的口罩,还有牙医专门的半张护目镜,一伸手,手上还戴着乳胶手套,再看靓姐拿神情,除了严肃就是严肃,不说杨丽羽了,另外两个室友同事,八百年也不见靓姐笑一下。
杨丽羽心想,靓姐真是一个比自己还严肃的人。
“今天上午事儿少,我看墙上日历写的标注我才想起来的,一回寝室就想起来,一来医院就忘,餐票还让我给放医院了,你说这扯不扯……”靓姐把一张餐票放到杨丽羽桌子上,杨丽羽那还有一个等待的病人,靓姐也不好多耽误杨丽羽时间,“午间吃饭我来找你啊?”
杨丽羽把餐票收入办公桌的抽屉里,“行,谢谢靓姐。”
靓姐的柳眉微蹙,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王主任在医院多年了,也算是了解靓姐为人处世风格,靓姐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也对,做牙医的一般对待事情都一丝不苟,就像对待小巧的牙齿一样。小巧的牙齿上有细微的牙洞,牙医都要能看出来,并且对症下药,在用工具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这大概也就成就了靓姐一半的性格——严整做事。
“你靓姐就是那么个严肃的人,跟她在一起,你可千万别开玩笑。”王主任写着本周的内科综合报告,头也不抬的说。
杨丽羽做为一个新来的人,也没想在短期内就能和谁处很好的关系,她觉得万事还是要看天意,顺其自然便好。
“医生,你前两天给我开的那个药,我吃了不咋管用。”一个年轻的女人边说边咳嗽,有时还打个喷嚏,若是喷嚏到一半又打不出来的时候,和杨丽羽说话的时候多半是红着眼睛的。
杨丽羽给这人复诊了一遍,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她在这人病历书上的诊断字迹,确认她之前的判断无误,“这几天有没有其他症状?之前你没告诉过我的。”
“没有,就是觉得好像没好。”阿嚏!
杨丽羽正在考虑要不要加点药的用量,王主任不急不慢的说,“叫她去隔壁的医生那里开挂水的西药吧。”
那女人听了吓了一跳,“我不打针,喝中药就成!”
成什么成!一边急着好,一边又不想打针,这是着急吗?
最后杨丽羽还是笑着把那人送到了隔壁,“刘医生,这位感冒发烧流鼻涕的,您给她开个吊水。”刘医生正在给别的病人诊断,看见杨丽羽来了,应下,“好的杨同志,你回去忙吧!”
杨丽羽在整理中草药的药效笔记,她最近得把中医笔记整理完,王主任说新来的医生在一年内需要每个月上交一次笔记,这是中医院对新医生的要求。快到月末了,杨丽羽要是不交笔记,估计下个月可能要扣除一些票了。
杨丽羽刚入城,正是最需要各种票的时候,她可不想第二个月就被扣票。
“杨大夫!杨医生!”
一个男人挎着个竹篮跑进来,杨丽羽一看,是那天和老婆争吵的那个男人。杨丽羽记得他老婆好像住院了,农村来城里看病,在城里又没有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单位报销。看病用药对城里人是免费的,但是对于农村来的,是要收费的。
“俺和俺媳妇儿今天下午的火车,俺是来和你告辞的!谢谢谢谢你!”男人挎着个竹篮子给杨丽羽鞠了一躬,“虽然俺们农村来的,也没啥钱,这几天媳妇儿住院就差不多用光了家里的积蓄,但是俺俩感谢你,你的好心俺们永远不能忘!”
杨丽羽听男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她寻思他要是再磨蹭时间,估计下午返乡的火车是赶不上了,杨丽羽和男人简单说了一些关于他媳妇身体的注意事项,比如:你媳妇有心脏病,你不能跟她大喊大叫、心脏病最怕过于劳累,不能让她总下地干活、天冷天热的时候都要注意穿衣多少,心脏病热不得……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挎着竹篮子的男人,杨丽羽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喝了两大口水缓缓。
杨丽羽不关心病人对她什么态度,也不关心病人有钱没钱,她认为自己作为医生,唯一的使命就是用最易得的方子,把病人的病给治好。
至于其他的,她可以看淡。
“杨同志哟,你又给人家做啥了,人家这么感激你?”王主任写内科医生报告也不忘听杨丽羽的事儿,“听闻杨同志啊,不仅能解决身体上的疾病,还能解决心理的疾病?”杨丽羽干笑了两声,她哪有那本领啊,她不过是在人家住院的时候,路过就顺便安慰人家一下,除了说一些病人身体状况,再聊一聊家乡,开导开导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