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将顿了顿,又想起那一场战事,心里染上几分惶恐,又有心想要推脱自己的责任,便道:“失去主将的将士们本来就如同一盘散沙,而那些七匣关的守关将士以为是援兵到来,也爆发了一股子力量,前有七匣关守关将士,后有那女子带领的将士,竟是将我们牢牢围困起来,将士们反身想要去对抗那女子,七匣关的人就把我们打垮,而如果不反身,那女子带领的将士也凶/悍异常,我们也不是主将迅达谷尔将军,实在是无法指挥将士们,最后就……”
“就……就……”
那副将顿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下去,只听一个带笑的粗狂男声在他耳边响起,“就败了。”
那副将的身子下意识地发抖,他深深地垂头,哀声道:“……大王。”
“五个副将中竟然只有一个想过在主将身死后指挥大军,剩余四位副将也如普通将士一般逃窜,最后大败而归,”那大王意味深长道,副将的身子不住发抖,只听那大王道,“可知那女子的姓氏及女子率领的军队的情况?”
那副将心知自己凶多吉少,必须抓紧每一个机会,急忙道:“那女子名叫殷清流,是逝去的殷将军的独女,在几年前起/义,现已经占领大颜王朝整个南方,大颜王朝的皇帝派张凌羽率四十万大兵攻打殷清流,现今张凌羽仍带领四十万大军横距湘城,与平城呈对峙之势。”
“这女子就是那大颜皇帝率兵攻打的逆/贼?”大王高高地挑眉,他自然没有忘记是什么促使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兵,不就是因为大颜内/战腾不出手吗?
“是,”那副将沉声道,“殷清流率领殷家军占据大颜整个南方,早已有挥军北上的念头,大颜皇帝先下手为强,派张凌羽带四十万大军攻打,至今张凌羽及四十万大军都在南方与殷家军对峙。”
“我本以为那逆/贼会选择与我一起前后夹击,攻破这大颜王朝,没想到她竟然选择与大颜合作,”那大王冷笑道,“这可算不上一个聪明的决定啊。”
那副将并不敢说话,只听大王又问,“是张凌羽放她们过来的?不,要是那般,张凌羽也该回来了,这军队早该被大颜吞并了。”
那大王眉眼上染上兴奋,喃喃道:“那是从哪里过来的呢?你刚刚说,她们突然出现在我们军队的背后?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她们压根没有走陆路,她们是从水路过来的。”
“哈哈哈——!”大王仰头大笑,“不想跟任何一边合作,所以干脆自成一方、三足鼎立吗?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她的军队是不是至今没有进七匣关,驻扎营地虽与七匣关靠近,但双方并未有任何接触,甚至隐隐防备甚至敌对对方?”那大王虽然用的是疑问句,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那副将知道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只恭敬地跪在那里,并不言语,那大王猛地站了起来,“一介女子,倒有这样的眼光和计谋,本王倒是想要看看了。”
“来人,点兵——!!”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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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对垒的局面早在殷清流意料之中。
七匣关与大颜是一派、蛮族一派、殷清流自成一派,三足鼎立,即使交战之际,都显得安稳。
蛮族之主与殷清流遥遥相望,面上不由带了几分激越,朗声笑掉:“前方那位美人,可是殷清流殷将军?”
殷清流微微眯起眼睛,披风在风中自舞,并不回应,她身后的三万大军也都面色严肃,整齐划一,无一人出声。
那大王眼中的兴味更浓了些,这女子及她的军队倒是有趣,他又大笑道:“吾见殷将军,便心向往之,今必打下大殷,拱手讨殷将军之喜。”
言下之意,便是打下大颜,将大颜送与殷清流。
这下七匣关及大颜将士都微微变色,看向殷清流的目光不由更加警惕起来,如果殷清流和蛮族联手,那他们……必死无疑。
颜耀钦唇角微微勾起,狭长幽深的凤眸闪烁着讥嘲的冷意,心中的怒火如烈焰一般焚/烧,看来这位蛮族之主,竟是留不得了。
整个战场安静极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等殷清流的反应。
蛮族之主的异色双眸中闪着讥诮的冷光,那女子,究竟会怎么应对呢?
答应,就会成为自己的踏脚石;就算拒绝,也不会得到大颜将士的信任。
那群所谓的大颜子民他最了解,最是重视面子不过,又多疑善忌,离间计向来是对他们最好用的计策,意味不明的几句话,足以让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将背负着奸/臣的骂名死去;暗含挑拨的几句话,足以让一个忠心耿耿的副将对他的主将下手;
当初殷家满门,不都死在这样的计策之下吗?
一个小小的离间计,就可以让殷家副将反水,亲手将错误情报送到殷家手上,让殷家满门战死疆场。
“蛮族有这份心,本将军自然心领,”
殷清流这几个字一出,蛮族之主的笑意更加浓厚,只是眼睛里滑过几分浅淡的不屑,到底是个女子,眼光之短浅,实在让人鄙夷;七匣关和大颜的将士几乎在刹那间就骚/动起来,仇恨厌恶的眼光像箭宇一般射/了过来。
愤怒和恐惧让他们几乎口不择言,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结了,对付蛮族他们都很吃力,时时刻刻都准备面对被攻破的险境,随时都有将士离去,如果殷清流与蛮族联手,他们很可能连抵抗之力都没有了!
明明以为,殷清流率军是来拯救大颜,是来保护七匣关的;他们在心中,其实都拿他们当半个自己人看待,这几天军中还有人夸赞他们勇猛,感恩他们及时来到,虽然这些声音都被将军压了下去,但是在底层士兵之中,还是有很多人拿她们当自己人;
而现在,她们竟然与蛮族合手了!
她们竟然接受了蛮族的邀请!
将军们说得对,她们前来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保护七匣关那么简单!
“身为大颜子民,竟然与蛮子合作,可耻!可耻!”
“通/敌/卖/国、通/敌/卖/国!”
“殷家列祖列宗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要从坟墓里跳出来!殷老将军和夫人都是死于蛮族之手,她竟然不顾杀/父/弑/母的大仇,与蛮族交好,不忠不孝,不忠不孝!!”
“这个贱/人就是看上了那个蛮子吧?也是,我们大颜子民,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贱/货?!”
“抛头露面、军中还有男人,与将士不清不楚,但凡有点羞耻的男人,总会要这种女子?这种女子也就只能配得上蛮子了!我呸!”
“她连我们大颜的一条狗都配不上!只能去配蛮族这帮牲/畜!”
七匣关与大颜的将士怒火冲天,只有颜耀钦,似笑非笑地看向殷清流,他知道她不会与蛮族合作,因为她看得清;
连自己给的那般隐秘的路都能看清,又怎么会看不透蛮族这般粗劣的手段?
“但是,本将军想要的,本将军自己会取,我殷家军的将士,自然会为我殷清流去取,”殷清流大笑道,她猛地从腰间拔出一长/刀,那长/刀在阳光下泛着锋利的光,“蛮族要想为本将军效劳,不如向跪下称臣,宣誓效忠!”
蛮族之主的鹰目中闪着幽幽冷光,这女人不仅是拒绝了他,更是直接将这一巴掌狠狠地呼在自己脸上,在众目睽睽之下!
“殷将军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王——”
蛮族之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阵阵马蹄嘶鸣,低沉肃穆的声音仿佛在远古的战场回响,只有一个字构成的简单战歌,“——杀!”
马蹄声、怒吼声、刀剑被拔出的声音在战场上构成无字的战歌,那交织在一起的声音构成无尽的乐章,飞沙走石之间,是万人的呼喊怒火!
——犯殷将军者,必诛!
颜耀钦看着那烈火般的女子纵马狂奔,长刀在她手上灵敏而锋利,她的铠甲上布满了灼灼光辉,在烈焰下如火一般肆意!
颜耀钦忍不住低笑出声,只看着她的背影,就让人心头升起无尽的欲/望与渴求,那个身影如利刃般率千军万马直冲蛮族,她冲在最前方,统领一切,浴/血/厮/杀。
“杀——!”
策马奔驰,呼啸的风在耳边刮过,他的铠甲第一次发挥出它的作用,那奔跑的速度让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万千兵马在他身后,恍惚间,他竟然升起一分磅礴义气!
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那一个男子,温雅从容、端正正气,他立于城池之上,缓缓对他微笑;
那是曾经的他。
一心为民、勤勤恳恳,最后死于最爱的百姓之手;
只留下因为记忆而满怀仇恨的他。
他看见那个男子缓缓独行,平静微笑,俯视他的江山、观赏他护了一辈子的子民,然后缓缓回头,对他摇头浅笑,正微笑着一点一点离他远去,
利刃插/进血肉中,飞溅的血液射/进他的眼睛,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手上的兵/刃,遥远的距离中他依然能听到殷清流的声音,
那声音短促又冷肃,仿佛可以唤醒迷惘的魂灵,
“杀——!”
一个字骤然冲出他的喉咙,在天地之间遨游徘徊,响彻云霄。
“杀——!”
利刃再一次穿透蛮族的胸口,他大声笑了起来,猛地将长剑拔出,温热的血溅满他的侧脸;
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身体不由摇晃几分,险些直接掉下马来!
蛮族大军闯入都城,烧/杀/抢/掠,奸/淫/无/道,无数女子被辱,大颜子民成了他们的玩具,白骨成堆,阴风阵阵,
一阵烈火燃烧,烧上云霄,大火持续三天三夜,大颜王宫毁于一夕,整个都城宛若空城,只有烈火平息下来的灰/黑/尸/骨/长/存。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你会想要看到这样的人/间/地/狱吗?
一个小小的、微弱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颜耀钦停马站在那里,远处火烧云染红了大半的天空,如烈火、如鲜/血;
——直到,
“砰——!”
那是武器交织的声音,
“战场上还敢发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看到那个女子高昂的头,一把长刀挥斥,竟无人可近她的身,
颜耀钦的唇角突然勾起淡淡的笑意,
他好像并不是那么执着于人/间/地/狱了。
——有她在,
——即使是地/狱,也如天堂般美好。
颜耀钦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看到那个一点一点离他远去的幻影对他微笑,眉眼都是一片温柔,他最后消失在一片云雾之中,
那一刹那,仿佛所有的怨恨与仇愤都被带走,只有无尽的风吹响他心中的号角,
颜耀钦下意识地将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心口,
他知道,那个困扰他、折/磨他的前世,终于放过了他,
哦不,是他,终于放过了他自己,
他曾经死在自己最爱的百姓之下,满怀怨/愤和仇/恨,他诅咒他们,诅咒那些害死自己的百姓,生生世世受尽折/磨/屈/辱,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重见天日的时候,仇/恨与怨/愤早已压垮了他,他要让这人间,变成地/狱,他要让所有背/叛他的子民,品尝他所受的每一分痛苦!
他虽已重生,却也困于前世,灵魂深处每一天都在痛苦哀鸣;
而今天,他将迎来新生。
在号角与马蹄声中,在厮/杀与对抗之下,颜耀钦一把拉住殷清流,将她往后一扯,手中的长剑顺势刺准备偷/袭她的蛮族将士的胸口,
“喂,”
颜耀钦听到自己这么说,
“如果你高兴,”
“我愿意为你庇护这天下苍生。”
那女子闻言一愣,笑容似烈火一般明亮,
“颜将军如果愿意,”
“孤自然求之不得。”
颜耀钦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人的赌约还回荡在自己耳边,
“如果我赢了,我让你为我大将,替我征战四方、护我大殷!”
我为颜将军,她为殷氏女皇,
似乎,也不错。
“杀——!”
号角再一次吹响,战场响起无畏的单字乐章,
那声音响彻天际,仿佛可以吹走所有的迷惘,唤醒寻找归途的魂灵。
**
大颜将士与殷将军虽未联手,却胜似联手,经过第一战殷清流那几句回话,以及后来殷清流救了钦帝一次,似乎让两军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不少,虽未联手,却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剑拔弩张;而那蛮族有蛮族之主的指挥,又格外擅长游击战,除去前两次大行厮杀之外,后续都是小规模的游击战车轮战,蛮族有蛮族擅长的战斗方式,他们很容易分成各个小部队,敏捷疾速,灵敏机动性强,又熟悉地形,一时间竟奈何不了他们。
殷清流来到这里第二十一天的时候,张凌羽终于率四十万大军赶回七匣关,因为对殷清流的威胁以及各种原因的愤恨,张凌羽虽未对殷清流下手,但是大颜与殷家军的联系几乎全灭了。
那一天夜半,颜耀钦照例来找殷清流,嗤笑道:“那张老将军真是容不下你啊,言之攘外必先安内,明明你一直扶持大颜对抗蛮族,这位一上来,就让我们先屠了你,也是好笑。”
“互相利用而已,”殷清流眨了眨眼睛,笑得没心没肺,“别说得那么好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谁让我现在的首要敌人是蛮族呢,”殷清流笑得无所畏惧,“战场上上来就敢调/戏我,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是?”
“哦,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颜耀钦微微勾唇,轻声笑道,“蛮族雄踞七匣关以北已经几百年了,大颜无数次想要将之清除,可惜一次也没有成功。”
“你有主意了?”
“自然是有了,”殷清流笑笑,她让出手中的半张地图,轻笑道,“这蛮族,可不是从始至终,就这么团结,这么富有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