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老爸背对着我,嘴里叼着根烟在阳台讲电话,“伊安啊,等事成了我会包个大红包给你的。先这样,再见啊。”
伊安?红包?我捕捉到两个关键,换好拖鞋后,蹑手蹑脚穿过客厅,来到阳台。
“你走路没声音的啊。”老爸一回头就捂着胸口退后几步,朝我怒吼。
香烟火星子抖落,脏了地砖,蒙上小小的黑点。我腿勾着脚边的垃圾桶踢给他,要是被老妈知道他在家抽烟,顶多口头骂老爸,但会对我实施酷刑。因为是我没好好督促他。
老爸掸掸烟灰,吞吐云雾后,扔掉烟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刚和宋伊安通电话吧?还提到了红包。是在密谋什么事?”我直觉他们所聊天的内容必与我有关,否则两个毫无共同语言的人能聊啥?
老爸仍然用吼的说我乱怀疑,他们聊的是宋伊安订婚要送大礼而已。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后,命令我明天下午请假。
我爸奉行大男子主义,被我拒绝一次若是不发飙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这次我仅慢吞吞的问他为什么,他就很不耐的凶我。
“你只管请假,明天你不请假也可以,我去你单位帮你请。”
我猜到了八成,心累道,“明天周末啊,
☆、方
油溅在半生不熟的肉片上,滋滋跳跃。嘈杂的环境里,翻动烧烤食物是一切声源的中心点。
对面温文尔雅的男人专心致志的烤着,将食物翻个面儿,等熟透之时用夹子夹着食物放到其他人的碗里。自己面前的碗却空无一物。
我估计是耳朵失聪了,老爸和斜对面阿姨的讨论像是说着唇语。我又呆滞的看着这个男人。
是吃惊吧,但我很快镇定。这个男人是我高中时死心塌地追求过的——方季礼。
高一刚入学我便被他与胡歌相似的脸给吸引,从而毫不知廉耻的围着他打转。那是段轻浮岁月,而今我已洗心革面。
要说我和他的牵绊,大抵是女追男隔层纱,我和他中间隔的是金刚网。他不仅拒绝我,还扬言说高中三年绝不早恋。到后来方季礼从了别校的女生,我佩服那女生的同时也很难过。
更甚者方季礼为了那个女生,准备出国事宜。就算两人以分手告终,我劝他留在国内,方季礼依然飞去了英国。变相的再次拒绝了我。
以至于我大学也念念不忘这段时光。还好,念的不是他的人,而是我未成年时的心态。稳重了很多的我挺缅怀自己高中时代的狂妄放肆。
方季礼,我对他的感情已被时间磨的精光了。
大腿上的肉被拧了一记,我吃疼低吼了句,在场的几人纷纷错愕的看向我。老爸打圆场道,“一只苍蝇就吓成这样,别那么大惊小怪。”
我悄无声息的离我爸远了点,此次相亲宴相到了我的初恋,真是太好了,方季礼对我没意思,我也就无需应付对方。
“老承,你吃得惯这烤肉吗?”阿姨的眼皮很用力的开闭,台面上的手指指的方向正是我与方季礼。
老爸好像要摇头了,我见情势不对,勾上老爸的手臂,替他回答,“我爸经常陪我吃烤肉,他肯定吃得惯啦!”我不吝啬的向阿姨发射纯真笑容。
老爸扯下我的手,台底用脚踢了我的小腿,应和阿姨,“吃那么多次也吃腻了,那我们去找间中餐馆炒几个菜吃吃?”
他们那点心计不要太明显,我向方季礼扬了扬下巴,指示他去劝劝二位老人安分些。方季礼事不关己的继续烤着他手里的东西,全神贯注的宛若在完成高难度的工作。
“你们两人好好聊会吧,季礼,你吃好后记得送承小姐回家。”
缺少同一阵线的人,我只能眼睁睁看他俩相携踏出烤肉店。
几年不曾见过面,熟悉与陌生分庭抗礼,我得重新打量他。方季礼剪了个中规中矩的发型,两鬓似刀裁,有棱有角的面容比印象中的他多了份世故,他摆弄烤肉的动作斯文,亦如高中时的文质彬彬。
他算是老朋友?实际上那时候方季礼不常搭理我。
细嚼慢咽的吃着碗里的肉,我在纠结要不要客气的和他说,换我帮忙烤了,你也吃点吧。
手机震了好几下,我浏览信息,排在最上方的是深深发过来的。(你现在在哪?)
我心下一动,莫非深深又来我这了?我欣喜若狂,敲字敲的欢快。
“谁找你?你笑的那么开心。”方季礼的声音清凉如晨间微风,丢失了记忆里令我着迷的爽朗。
我坦率的回复,“男朋友,他黏得紧。”深深说想我,我不禁目光放柔,口中嚼着的辣味牛肉尝出了甜意。
即便他人在其他地方不可避免的环绕着莺莺燕燕,毕竟工作需要,而深深播出时谦恭稍疏离之态相当于喂我安心丸。
方季礼没接话,想必经我一说他也了解我未尽之意。我有男朋友,并且处的很好。我不会像以前那般缠着他,请他放宽心。
我尤忆起,方季礼曾嫌我烦人,那是他唯一一次发火,还出乎意料的失控推倒我。
“我后悔了。”我们静默吃着不知啥滋味的午饭,方季礼弃肉择酒,咽下口冰啤,天外来了句话,“我不该出国的。”
那早就不关我事了。我锁定手机屏幕,双手交叉放置于桌面。“学成归来就好,你后悔也没用,时间不像沙漏能倒流,方季礼,你国已经出了,还好端端的,有啥好后悔的?听阿姨说,你目前是高级知识分子,在企业里当主管,年纪轻轻成就便这么高你不满足吗?该后悔的是我好吗,要是能重来,我一定发愤图强。”深深上了知名大学,反观我却是在没名气的学校毕业,专业说出来也不好听。
我平淡的说着既定事实,也说着我的心结。爸妈老讽刺我的学历,怨我高中不如初中那般勤学,我伶俐还嘴后,心知肚明我高中的确懒散的不像样,而造成的主因是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值得庆幸的是我当时没被带入歧途。
方季礼无表情的脸出现裂纹,骤然间闪过不高兴的情绪,他推挤晴明穴,仿若累极调节面部肌肉,他苦笑问道,“你男朋友是谁?喊过来一起吃个饭?”
我不懂他勉强的笑是否是因我话里带刺,“你别太把我话往心里去,我不是针对你,我就想告诉你,你现在各方面都很好,无需后悔。”希望方季礼别再提起男朋友这茬,我一面观察着他,一面留神我的用词。
方季礼显然不从我愿,“我知道。你男友方便出来吗?”
“不方便。”我思索再三,直截了当的拒绝,“我们是异地恋。”
方季礼看我不愿再谈,神思不定的夹了吃食,“异地恋,很麻烦……”
婉拒方季礼要送我回家的请求,我招来出租车不带留恋的回家。家中,我爸已蹲守在客厅,我半个身子还在门外,他便迫不及待的询问我们两个的进展。
“还能有什么进展?我们才刚见面好嘛!”我猜方季礼回去后应该会和阿姨说我们彼此不合适吧,我交代他不能把我有男朋友的事供出,家中长辈还未知晓。
老爸挺失望的,可他手机恰巧此时来了讯息,他查看了后,又兴高采烈的望着我,直到我忍不住发毛,他拍打自己的啤酒肚,“那小伙子说你们相处的很愉快啊。”
“我觉得这小伙子不错,你不是说你要长得帅的吗?他符合你的标准吧,你们就试着来往,指不定我明年就抱孙子了。”
高中听闻老爸这番话,我定会喜悦。可是现在,我充耳不闻他的美好蓝图,胃里油腻的反感。烤肉太油了,未来一个月都不想碰了。
周日我原本打算赖床一天,领导却打电话让我跟单位另一个同事加班。我当下只想砸了手机,理智战胜感性,我最终垂头丧气不甘愿的去了单位。
没有加班工资,没有调休,是什么支撑我在这个单位?我脑海里浮现老爸挥着拳头的身影。
撑着疲惫的躯体熬到了手上的任务完成,天空已灰暗,繁星未亮,排排路灯献出残黄。
翻出手机打电话给老爸让他接我,回复我的是一阵忙音。
单位树木很多,蚊虫更甚,我能感觉到□□在外的肌肤被叮咬的瘙痒红肿。我走走停停,不断按着拨号键。
“承心。”有人喊住我。
方季礼站立在黑色轿车旁,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无比斜长。
我大脑死机了几秒才记起我和他昨天见过面,“方季礼,你怎么会来?”
他拉开车门,“伯父让我来接你下班。”
我爸做的好事!“不用了,别给我爸希望,我自己回去吧。”我心里疑惑他为何不推辞,疑惑归疑惑,我态度很坚决。
我迈开步子,准备闪人,倏尔强劲的力道逼迫我后退。我惊呼出声,回头不解的视线从手腕处多出来的手掌移到方季礼青黑色的脸上。
我们两人干站着,他不肯开车离去。有道快得抓不住的光划过我脑际,是我说话太直拒绝太快惹他不高兴?
“这次就坐我车吧。”方季礼脸色缓和,手下的力道仍足以叫我乖乖顺从他。
他变了,变得不再那么清风朗月,温柔敦厚。这样的他,令我没胆子再次拒绝。“哦,好吧。”我很孬的答应了。
车子里冷气很强,我坐在副驾驶座,迟疑的问出口,“你……不认识我家?”出了单位门口我家应该往右拐,他方向盘却往左边打。
方季礼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在我眼前晃,“伯父硬塞给我的。”
两张薄薄的方形纸张便是催眠符,我转向窗外,“方季礼,我很累,我要回家睡觉。”
车窗外的景物迅速倒退,高亢激昂的广场舞音乐声浪与大自然虫鸣一争高下,升至天际,裱住万里银辉。
铅重眼皮苦苦支撑,我身子侧躺,入目皆是黑色那不如闭眼休息。
他的车速由此慢下来,也许他见我因冷气吹的咳嗽了几声,方季礼关掉冷气摇下车窗,“你累的话,去电影院也可以睡。”
晚间的风拂过,适宜的磨蹭我的面部,妙不可言。我把他抛到脑后,在他车上酣然入梦。
☆、季礼
我听到短促的叹息声,飘荡在我昏睡的空间。不正确的睡觉姿势使我浑身遭遇碾压般的酸痛,头部更像受到铁锹重击。我将黏着嘴的一缕发丝挥走,先睁开一只眼看我们到了哪。
“还没到家吗?”我半睁着,僵化的脖子暂时动弹不得。
方季礼回复,“我们在电影院。”
我猛然睁眼,我和他仍在车上。商业街霓虹灯映着他的脸五彩缤纷,似涂抹数种颜料,要是他再抹个大红唇色,手里绑着气球……
“电影七点开场,现在八点半了,你应该约个朋友过来看电影的,而不是跟我耗着。”我憋住笑,转而注视车外修剪美观的灌木丛。
方季礼发动车,驶出商业街的停车场,“我不约你了吗?谁知喊你喊不醒。”
我心头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回首斜眼看他,“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再和其他男生看电影,这不好吧。”
方季礼闻言后嗤笑问道,“我们难道不是朋友?”
我没料到他会问我这个,仔细想来他高中时把我俩关系撇的一干二净,这时反问我是不是朋友实在讽刺。
“是。”我客套的说,“即便是朋友,也只能是各自单身才能单独在一起玩。不然,也要跟男朋友知会声。”
方季礼可能听进去了最后一句话,“那你和你男朋友说明情况。”
他像发号施令,我讷讷的说,“他叫我不要和你出去。”所以,我坐方季礼的车,还真有点对不起深深。
方季礼没有声音了,神色凝重的握着方向盘左拐右打。
最近相亲的事,我已详细的向深深解释过,深深知我无奈,表示理解。可他得知我跟方季礼碰面,竟自找‘酸’味,要我与方季礼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深深的醋脸让我想起我告白被拒,他那时还安慰我来着。
深深由此一直记得方季礼?
路上车辆骤减,散步的行人拼凑成几个小群体,尽挑着光亮的路子走。
两路道的建筑略微陌生,方季礼拐了几个弯后,紧急刹车。摩擦声嘎吱拉的很长,由于惯性我向前撞去。
“你、你不送我回家?”系好安全带很重要,我吓到离家出走的魂魄绕车飘了一圈后回归本体。
方季礼熄火,开车门,行云流水的动作连贯完成。他帮我也开了车门,“下车。”
他的行为使我迷惘,我下车后即发现此处是高中学校的后门口。
这里长久打扫一次,故而丛生杂草,顽强的掠夺孤芳的营养,导致花枯而凋零。铁门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两人高的围栏有好几处生出黄色锈迹,围栏下方的台阶哪还分得清是何颜色。
月披轻纱,街道蜿蜒在繁茂的树影中,肖似树叶漂浮天河,承载冷落。
“太晚了,我要回家。你不送我回去的话,我只好自己走了。”我不愿与他待在学校,回忆那段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方季礼不放过我,“我听说你从不参加班级聚会,也没回母校看过。你真这么薄情寡义?”
薄情寡义个头啊!我参加过班级聚会,可后来是大家都不能完整的聚集,最终聚会不了了之。我有几次安排时间回高中看看的,门卫死拦着说我像贴小广告的非不让我进,我何其冤枉。
我懒得跟他解释,抬头仰望天色,故意不看他。
方季礼以为我是默认,“我们来都来这了,让我现在带你逛一回夜晚的母校。承心,手给我。”
他一身西装穿戴整齐,即使白色衬衫蹭到脏污,领带松垮,仍不损翩翩风度。方季礼踩着台阶,大有我点头答应就一鼓作气翻墙而入的气势。
他兴致勃勃的向我招手,树叶簌簌,为他伴奏,香樟树的影子与他重叠,配合他当前回归少年的顽劣。
他耐心地等我做出选择。
我朝后退,“你别玩了,被人撞见有碍风化。你看,我穿的短裙,会走光的。”
我像是被迫参与他制造的游戏,而他拟定的规则藏匿在他层层面貌下,倘若要全身而退,兴许只能避开游戏。我对他这项游戏亦没兴趣,然而他热衷于拖我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