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季礼跳下台阶,颀长的身躯压迫感十足,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一截袖子高高撸起,强健的胳膊暴露在黑夜里。
我潜意识里又向后退了几步,遐想‘暴力美学’。方季礼……没暴力倾向吧?
“你比高中胆小了。”方季礼褪下领带,扔进车里,顺势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
我眼睛不敢乱瞟,“不是胆小,而是我成熟了。”
从昨日与他见面起,我依稀发觉方季礼对我的态度丕变,我宁愿是我自作多情,他看我的眼神、然后又在我挑明有男朋友后还坚持要与我约会,他不是最近太无聊,就是……呃,是我多想。
方季礼自车内的储物箱抽出根香烟,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慢悠悠的拨动,修长的两指夹着燃起的香烟,放到嘴边,浅浅吸一口,倾吐云雾。“我倒觉得你有意和我拉开距离,挺叫我受伤的。”
我这回才是确凿的默认。
烟雾缕缕,他的脸本在夜里已是忽隐忽现,这时的方季礼呈现一种弄虚作假的阴暗面,不够真实。烟雾一圈一圈飘着,沉淀在空气里,摇晃他虚伪的暗影。
我紧闭呼吸,浓浓的烟味照样溜进鼻腔,呛的我难受。
我真是疯了在这里看他抽烟。“你一个人没问题吧?我要先走一步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说话间,我吸进大量烟味,虽想笑呵呵的讲完话闪人,但不习惯这有害的味道,我的神情稍许难看。
我很容易被看透,因为我的脸戴不了面具,情绪也就明朗化。
方季礼捻灭了烟,“看来你不喜欢这烟味。”
我捏捏呼吸不顺畅的鼻子,五指并拢挥散烟雾,“吸烟有害健康。”危害健康的东西,我敬而远之。
“抱歉,我点根烟想事情会容易些。”方季礼的声音与夜碰撞,结了霜般的冷,我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歉意。
四五年未见,物非人亦非。方季礼似颓似野,较之白日的儒雅,把我推离他更远。我们早该是陌路人了。
此时月黑风高夜,居民楼里照明灯开了无数盏,街道再无小打小闹的孩童,偶有清幽僻静的矮巷里传来狗吠声。徘徊在附近的除了流浪猫狗,也就我和他了。
现在正是我喜爱的综艺节目的播放时间,而我却陪着方季礼做些不是我理解范围内的事。
“方季礼。”我加重语气,“我真要回家了,如果你还要继续待在这,我也不会劝你离开。”
他跨了一大步,缩小我们相隔的长度。光线不足,余下他朗目如炬。
我还能闻到方季礼身上的烟味,不待他回答,我扯了扯衣摆,确认皮包挂在肩膀上,刚要叫车。他迅猛的妨碍我的去路,两手按住我,抓的我肩胛骨生疼。
最后的好感荡然无存。
“我不想过早和你摊牌,可你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高中。”我吃疼的看着方季礼暴起的青筋,他敛下眼睑,“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冷言道,“你没对不起我,高中本就不能早恋。而且,我有我小男友了,你老提过去没意思了。”
夜晚一个女孩子坐陌生人的车不安全,我虽气恼他的行为,但不跟自己怄气,我坐在副驾驶座,靠着车窗。我不坐后面,那样太刻意。
方季礼全程没再找话讲,我一团浆糊,他的后悔令我烦躁,我情愿方季礼厌恶我如故。辜负我高中的,哪是他,明明是我自身。两人相恋,起码两情相悦,高中的我一厢情愿,怨不得人。方季礼的道歉,反而使我抗拒有关他的过去。
害我陷入这困境的……我要回去找我爸算账。
到家后,我未和他道再见,头也不回的快跑进楼里。当背后响起引擎声,我才缓下步子,手颤抖的解锁手机看信息。
(重来,可以吗?)陌生号码,我第一反应是方季礼。
我不需要思考,直白的连自己都怕,(别做小三,天涯芳草随你拔,我这已进盆栽了。)
删除信息,痕迹不留。
跟老爸小吵了一架,老妈过来拉着他进卧室,我也匆匆洗漱好,将房门上锁。
例行公事般,我先刷微信,群聊信息格外多,其他的也没新消息。退出后,就是微博。深深的微博还停留在那条‘新的旅途’上,热搜榜更替,也无感兴趣的内容。
毫无回想价值的一天落下帷幕。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乃至第八天,我都收到花店送来的一束粉玫瑰。粉玫瑰娇弱的如初生婴儿,逞娇呈美。
单位里有了刘思苑的到处传播,闹的许多人见了我便追问是哪个追求者。还有没眼力的,自认好心的撮合,说我快掉价了,也到了该考虑嫁人事宜的时候。我皮笑肉不笑,将每日的粉玫瑰赠予底下的同事,算是解答他们的疑问。
我不作他想,认为粉玫瑰是方季礼送的。那天我明里拒绝暗里也拒绝,我相信他不会再自讨没趣。不出所料,连续几日我都没见到他。
我搞不清的是,他送我玫瑰花,鬼附身了啊?
☆、陆引深
独具一格的套房,深米色墙布与胡桃木的拼接,凸显简约沉稳。打开的电视机里放映着名侦探柯南,对面的床铺凌乱散落着数件张扬个性的潮衣,我就坐在旁边供人休息的实木沙发上闭眼沉思。
我的名字,陆引深。从年少成名起,我各处漂泊,家的样子越来越不清晰。忙,代表我红,同行之人多的是羡慕我忙的各处飞。可我没踏进演艺圈时,也是四处奔波。
美术、乐器、舞蹈、声乐……每样都去沾,学的精通的,粗略估计也就几样。父母对我寄予厚望,将他们为我假想的前途设定在我脑子里,要我兼顾学业的同时亦不停歇的拓宽我的特长。
他们不过问我的爱好,为我制造兴趣。
诺大的宾馆房间,叽里咕噜日语穿耳。我的拍摄任务结束了,我却还得留宿在这,原因是粉丝太狂热堵在门口,出于安全考虑,熊大改签了明早的航班。
对于粉丝,我是感激的,而他们的一些疯狂举动,我无奈却没立场去苛责。否则,会有人跳出来谴责我戏多。
我接近于孩子气的用衬衫袖子使劲揉开了眼影、眼线,然后自茶几上挑选了一罐冰可乐,灌进咽喉。干裂肿痛的嗓子得到短暂的解救,我剧烈咳嗽起来。
习惯性的想用袖子遮住不雅的咳嗽,我瞥见袖子上黑咖色的污迹,眉头舒展,露出常练习的标准笑容。他们说,我的笑,如清泉融化冰雪。可我想要的是,无所顾忌的捧腹傻笑。
公司不允许我这样破坏自己高冷的人设,久而久之,连我都相信我合该就是如此的。
脱下白色衬衫,我冲澡洗去一头发胶,还自己干净的面孔。
甩了甩发梢的水滴,我呈大字型躺卧双人床,毫不介意压皱底下的衣裤。
我阖眼享受清静,少了震耳欲聋的音响,没有破了音的尖叫,缺了照相的闪光,我仅是在此留宿的普通过路人。
“引深。”熊大过来敲门。
我稍弱的回应他,不管他听见没。
熊大进了房间,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周遭的环境,掩好窗帘,“你上午上了会热搜,知名音乐制作人夸赞了你的歌喉,你想好后给他微博留个言。还有,王可涵新电影要上了,他们要你帮忙宣传。”
门咔嚓带上,室内又徒留我形单影只。
我不想动。
维持着大字型,我假装未听见床头柜手机不休的提示音。
朦朦胧胧间,窗外有人在喊——陆引深、陆总……以及深深。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幸亏没扭到腰。
我不大爱听别人唤我深深,除了承心。名字叠叫使我感到恶寒,女生们却喜爱把这当□□称。打从认识承心起,她一直是‘陆引深’‘陆小鬼’的喊,后来得知我因一女生告白唤‘深深’而起了鸡皮疙瘩,便时不时人前人后取笑我为‘深深’。以致她改不了口。
我起初是羞窘的,可认清自己心意后,我会觉得这很甜。
承心的嗓音能变调,但她喊‘深深’时总是像在咬棉花糖,软软的亲吻着我的心口。即便她生气,可一句‘深深’,就显得气力不足,起不到威慑作用。
粉丝对我的称呼也有‘深深’,有段时间我故意去引导,唤我为‘深深’的大幅度的减少了。深深,是她的。
手机吵的要命,我拔掉充电器,偎在床头查看烦人的来源。
公司的群聊在说一些事,可我明明开启免打扰了啊,估计是熊大又帮我关了。他们在聊与我无关的事,我退出来,看向被我置顶的那个人。
动漫卡通的头像,她的二次元男神,而她曾夺去我的手机,将备注改成‘枣夫人’,还嘱咐我不能改掉备注。承心大我五岁,却比我还幼稚啊。
我庆幸这五岁,小时候她凭五年的差距照顾我,现在换我弥补差距守护她。还好,她受我诱骗,提前做了我女朋友。
我知道,她不踏实,可我也不踏实。
她没有发新的朋友圈,我将枕头垫在腰下,搜索她的微博账号。
@哟,枣夫人好早:真想举报单位的绿茶男!
承心工作上出事了?
我带着疑惑在音乐制作人微博底下谦逊的留了个言,然后转发了王可涵的微博,并写上:祝票房大卖。/干杯。
微博留言、转发数狂涨,我无法一一点开。有粉丝猜测我和王可涵关系,我都给漠视,胡乱为我安一个cp是他们做过几次的事了,莫须有的事我懒得理睬。
“熊大,明天我要去J市。”熊大的房间就在隔壁,我仍是打电话给他。
“粉丝已知道你四天后B市飞往J市的行程,如果你不出现,会引起有心人的猜测。”熊大提醒道。
我露齿笑,“谁说我不会出现了?”
——————————男主视角结束(承接开头)—————————————
第九天,花店未再送来粉玫瑰,我心神不宁的熬到下班,还被同事嘲笑。
这些时日雨水不间断,窒闷感退下不少。与老爸的三天一小吵,昨晚演变成冷战。眼观灰蓝天空乌云滚滚而来,细针般的雨水渐渐落成水柱,我边与同事道别,边畏缩在屋檐下面积不大的干区,免得淋到雨。
今天事情不多,没人留下加班,单位的大楼瞬时清静。保安大叔亲切的过来问我是否在等人时,我以微笑作答,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该如何回家。
老爸是真的生气了,可我也软不下姿态。这破天气,很难打到车。
我目测公交站台与我所处位置的距离,沿着大楼墙面走,应该能将雨水对我的危害减至最低。顶多用包包挡雨,发型不能乱。
雨滚进我的衣领,冷透了我的后背。说好的发型不可乱,面对如此强势的大雨,我只得服输。
长发有一半潮湿,黏在一块,像编了几个小辫子。长裙从脚踝湿至膝盖,紧贴着我的腿部,成为我的皮肤。我已把自己缩成娇小的人,可那短短十几厘米的屋檐根本挡不了斜风细雨。
我手要举着包遮头顶,还要兼顾衣服。忽略脚上完全泡在水里的鞋子,我就跟赤脚踩在河流里似的,凄凄惨惨戚戚。
水流粗砺,挟着小沙粒报复我的脚心。我一时没站稳,往前面扑去。
扑到了毛茸茸的东西上。
此人套着深咖色的小熊玩偶服,我的触感下是柔软的棕毛,它有着用圆规也画不出的圆形眼珠,眼珠里面似有灼热的目光在扼紧我的喉咙,使我浑噩忘了今夕何夕。
它的脖子里系着红领巾,我很想做件坏事,那就是将满脸的水用这块红巾擦拭掉。
小熊递过来伞,我撑着伞不解的看向它。接着,我看到了它怀里的一束粉玫瑰。
可能是由于我刚摔在它怀里,不小心碰到了粉玫瑰。黛粉花瓣如霏雪交织忧虑,逝于污水。袅袅婷婷的粉玫瑰几乎支离破碎。
粉玫瑰?
粉玫瑰??
“对不起,这花多少钱?我赔给你。”小熊里面的人是方季礼?我思绪又是一片混乱。
小熊摇摇头不说话,它没有五指的熊掌困难的握住粉玫瑰,朝我微笑的将花塞给我。小熊严肃着脸,我当然看不到面具里的他,可我能窥出他在笑,而且是让人很安心发自内心的笑。
我与小熊相对而立,茂盛树叶编织而成的天然雨伞护佑小熊,使它免遭雨水的浸泡从而坏了身子。我则撑着长柄伞,始终在探索自己岿然不动的原因。
奇怪的感觉困扰着我,小熊做了几个可爱的动作在卖弄它的萌态。
我向来是个没多大耐性的人,而我悉数沉着早就托付给了深深。所以……我不掉头就走,内心深处已有答案不是了吗?
我上前抱住小熊,长柄伞扔弃地面,伞翻滚了几下以示抗议,风儿卷着它飞离几米远,驳斥它的抗议。
我闻不出小熊身上有何气息,鼻间填塞的是雨水浇灌的泥土味,耳侧充实着雨水拍打树叶的转调,眼里勾留着深咖色的细毛与娇嫩的浅粉芳菲。
我拾掇起不怀好意的笑,微微耷拉着嘴角,摆出使人怜惜的神态,直视小熊的眼珠子。
“方季礼。”抱着的小熊明显僵住,我摸着小熊的头,“乖啊,我昨天已经跟你讲明了,你难道还想听一遍答案?”
小熊惊慌失措的拉下我的手,圆圆的掌心摧残怀中的玫瑰,奄奄一息的残花传递出他的焦灼。
小熊掀开面罩,亮过启明星的双眸懊悔的看着我,他唇部呡成一直线,不掩饰他的沮丧。
“原来是深深啊。”我不可置信的捂住半张脸,愉悦的心情跃上了眼角。
深深由不悦转为狐疑,再是茅塞顿开,“你在跟我开玩笑?”他肥硕的熊服令他吃力的抱着我,“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先别说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每天一束粉玫瑰,是你干的事?”那我收到玫瑰花转送给他人,岂不是犯傻吗?尤其我还送了一束给刘思苑,她要是知道是深深送的,她不得窜上天。
深深亲了我的侧脸,有些不大高兴的说,“是啊。你该不会当作是那谁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