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桢儿在后花园呢。”孟韶回答。
“那姑母,我先去找桢儿了啊。”沈凝说着,脚下生风地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内,白桢穿着一袭百褶如意月裙,头上插着的便是那日与沈凝争去的白兰玉簪。
她抬头仰望着院子中央那棵正在落叶的树,亭亭玉立,背影却有些孤寂,落叶就堆在她脚边,整个人和身旁略显萧瑟的风景融为了一体。
沈凝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恼自己,那是自己的妹妹啊,自己何必跟她置那么多年气呢。她用很轻的声音喊道:“桢儿。”
白桢转身面向沈凝,有些愕然,桢儿这两个字有多久没从她的口中喊出了?从那年自己在母亲和姑母面前泄露秘密开始就再没听到过了吧。
沈凝看见她的错愕,心里更是自责。这么些年,白桢也只是跟她在小打小闹,从未真正伤害过她啊。沈凝抿唇,然后启唇说道:“我们好好谈谈吧。”
白桢朝她走过来,点点头,然后率先走到秋千旁坐下。
沈凝也走过去,坐在了秋千上。便听得白桢用有些向往的语气追忆往事:“凝姐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最喜欢坐秋千了,然后你就站在我身后帮我推。”
当然记得。沈凝没来得及答话,白桢便继续说了:“小时候我老是被欺负,只有凝姐姐你对我最好。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冷落我了。我去尚书府找你,你总是不在。然后难得见上一次面,你还会责怪我,说是因为我,才会害得你偷跑出府被发现。”
沈凝皱眉。白桢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那以后,我就不再去你府上找你玩了。我乖乖地再府上等,等着你想起来有空了来找我。终于,你来了。那次是我病了,病得很重,凝姐姐便跑来我床前,哄我开心,照顾我,鼓励我。”说到这儿,白桢笑了笑。
“那时候我好开心呐,我都不觉得难受了,我想着能多病几日也好,这样凝姐姐就能多陪我几日了。”白桢语气很平静地说着。听白桢这么说着,沈凝实在是忍不住了,眼角流出了眼泪。
“那段时间我病着,只能躺在床上。凝姐姐你就陪我躺在床上,听我说着心事。我告诉你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你还笑我呢,说我这么小就开始春心萌动啦。”
白桢继续说着,沈凝继续听着。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白螭看吴瓒一直停住脚步,出神地看着秋千上的两个人儿,开口喊道:“八……”
“嘘。”吴瓒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白桢还在继续说着,语气依旧平静,眼眶里却满是泪水:“后来,我病情愈发重了,爹爹要把我送去药王谷。我便告诉了姐姐我喜欢的是谁,我还让姐姐在我离开期间帮我注意出现在八皇子身边的女子。可我却没想到,待我回来时,凝姐姐你居然和他定婚了。”
听到这儿,沈凝终于明白了,那些心里的疑云和猜想终于都明了了。
那边的吴瓒却更是惊讶,凝姐姐?难道是她?吴瓒自是认出了白桢便是上次在樰方城冒闯进客栈给他送消息的女子,却没想到她便是这些年经常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那抹身影。
吴瓒幼年时,因着生母的身份低微便老是被其他皇子欺负。
身旁的所有人,嬷嬷,侍卫,丫鬟,包括他的生母教给他的永远只有一个字——忍。
他也一直听着他们的教诲,别人朝他推搡他,他忍着;别人在人少的地方骂他贱种,他忍着;别人朝着他丢石子吐唾沫,他忍着。
但他九岁那年,却遇到一个人告诉他应该反抗。
那日他的皇兄皇弟们将他推进了池子里,寒风凌冽的冬天,他在水里冷得瑟瑟发抖,那些人却在岸上嘲笑他的狼狈。
突然有个稚嫩的女声喊了句:“臣女参见皇上。”
就这简单的一声,对吴瓒来说却如同天籁之音。他的“兄弟”们都被吓跑了。一个小女孩跑到了池子边,稚嫩地童声对着他说着责备的话:“小哥哥,你干嘛就这样任由他们欺负啊!”
他默不作声,拖着沉重的身体往池子边挪过去,终于艰难地爬了上去,他似失去了全身力气,瘫倒在了草地上。
小女孩在他身旁蹲下,细声说道:“小哥哥,凝姐姐告诉我,要学会反抗,你越忍让他们越会觉得你软弱,越会欺负你。你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吴瓒睁眼看着那个明明那么矮小的小女孩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她好可爱,那般与众不同,好像泛着光,好像有翅膀,在蓝天里飞翔。他甚至在想,这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吗?
可没过多久,就有侍女喊着小姐然后将她牵走了。
她被牵着离开,还扭过头对着他说道:“小哥哥,要坚强哦。”有着婴儿肥的脸配着那个温暖的笑,说不出的娇憨。
后面的黑暗日子里,吴瓒常常想起那日的那一幕。每次想到,心里都会淌过一阵暖流,可以说,是那个快五岁的纯真善良的白桢支撑他走过了一段又一段艰难的黑暗时光。
思绪回转,沈凝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你去樰方城也是为了他?”
白桢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自然。”
樰方城?白螭楞了一下,桢儿去过樰方城?不会是瘟疫的时候吧?
“对不起,以前是我忽略你了。还有,我和八皇子的婚约很快就会被作废了。”沈凝说着,伸手想拉白桢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桢儿……”
刚开口,就听见了两句咳嗽声。
咳嗽声是白螭故意发出的声音,这两个女子胆儿也太大了吧,听她们这意思,两人都瞒着他们这些长辈以身犯险去了樰方城,凝儿更是胆大,还敢谈及退八皇子的婚,这要是八皇子生气可怎么办啊。
白螭偷偷地看吴瓒的表情,臆想之中的凝重完全没有,反而一脸笑意。白螭揉了揉眼,他莫不是看错了吧?
听到白螭的咳嗽声,白桢和沈凝双双转过头来,看见吴瓒站在那儿,她们俩有些讶异有些担忧:她们说的话他不会全听见了吧?
白桢有些无地自容,转身就往自己的闺房跑去,沈凝在她身后追着。
后来吴瓒和沈凝走后,白桢自是免不了一顿罚,欺骗爹娘瞒着他们去那般危险的地方,不顾女训不守妇德公然诉说自己喜欢男子的心意,而且还被当场听见。
不过后面白桢知道这件事引起的后果后便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责罚了,因为她……快开心疯了!
第二日,沈凝便将衣裳递交给了皇上特设在东宫门的鉴衣坊,宫里的掌绣拿着与皇上交给她们的一件织金纱的外袍对比过针法以后,立马通稟了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王彦。
没想到皇上直接赐了特制的黄金宫牌,特许沈凝明日上朝领赏。
朝堂上,皇上威严地坐在龙椅之上,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明显心情不错。
为了面上过得去,他压抑住自己想马上询问沈凝的雀跃的情绪,先夸奖了李翊一番:“忠勇候世子,这番对战东蛮国,的确做得不错,有你爹当年的风范!哈哈哈,你说,想要朕如何赏赐你啊?”
李翊这场翻身仗着实打得漂亮得不行,东蛮小国时不时的骚扰让南岭国不胜其扰,南岭国的经济发展也确实被拖了后腿。但这么多次战役,也只是能赶走他们,治标不治本。
何况这次东蛮小国还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推选出了王上和王子,却一举被李翊歼灭,己方还只有很小的伤亡。
李翊跪地,肃然道:“这是臣的职责,臣什么赏赐也不想要,臣只希望皇上能允许臣娶心仪之人为妻。”
“这好办啊,爱卿心仪的是哪家的姑娘?”皇上不甚在意地说道。
吴瓒却也跪了下来,拱手行礼后说道:“父皇,儿臣也想娶臣心仪之人为妻。”
“哈哈哈,急着娶美人过府了,传旨下去,吾儿八皇子与礼部尚书嫡女沈凝择选良辰吉日,尽早……”完婚。
还没说完呢,便被八皇子打断了。皇上有些错愕,居然有人敢打断他的话。可接下来的场景,更是让他惊讶。
“父皇”,吴瓒的动作更加恭谨,语气里却毫无退缩之意,“父皇,儿臣想娶的是丞相之女白桢。”
“皇上,臣想娶的是礼部尚书之女沈凝。”李翊继续连击。
沈凝也抱着怀里要进献的裙裳,行礼,用清脆的声音说道:“皇上,臣女同意退婚。”
作者有话要说: 上新晋点击也没涨啊,哭哭……
我的小天使们快找到我吧~
☆、第二十四章(修)
大臣们都被这连番冲击惊呆了,心里纷纷冒出无数念头。
“什么情况”“这关系好乱啊”“我都听到了什么”“好一出大戏啊”“太精彩了点吧”……
但表面上各个都噤若寒蝉,看着龙椅上明显黑了脸的皇上,谁也不敢吭声,只是纷纷对沈晷和白螭进行眼神攻势。
沉默一阵后,龙椅上的人终于开了金口:“你们都是认真的?”虽是问句,声音里却满是摄人的天子威严。
吴瓒和李翊都很坚定地答道“回父皇(皇上),是。”
沈晷一听皇上这严肃的语气,腿软了一瞬,心里暗骂,这丫头,有所行动了也不给我说一声,闹这么一出,不怕皇上怪罪就罢了,也不怕落个私相授受的骂名。
沈凝抱着衣裳走到大殿前,俯身叩了个头,“皇上圣明,特许臣女上朝领赏,但臣女并不想要什么赏赐,臣女只想成全八皇子与臣女的表妹的两情相悦,望皇上成全。”
沈凝抬着头,无畏地直视着皇上的眼睛。有夏姨护体,皇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好,好,好”,皇上连说了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震耳。
就在众人以为皇上要发怒的时候,却听他说道:“王彦,传旨下去,虽礼部尚书之女沈凝温婉贤淑,八皇子吴瓒慧敏英勇,兹二人性格相冲,特解除二人的婚约。”
说完后,皇上的声音弱了下来,透着些沧桑感:“朕老了,不懂这些情啊爱啊的了,你们心仪谁,想娶谁,朕也管不着了,都随你们自己吧。”这是不打算赐婚,也不打算管了。
吴瓒和李翊纷纷叩拜行礼:“多谢父皇(皇上)。”
所有人全部跪倒:“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有些疲惫地说道:“退朝吧。”然后便起身打算离去。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退朝——”
皇上的身影刚刚消失于大殿之上,整个大殿就沸腾了,沈凝觉得自己好似处在集市。
而除了单纯的讨论和感慨以外,礼部尚书沈晷和丞相白螭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被包围起来各种提问各种调侃,其中也不乏酸溜溜的话语。
沈凝托着衣裳站在殿门口等着,既然衣裳还在她手里,那她肯定还会被传唤。
想到刚刚李翊坚定地当着文武百官的对着皇上说要娶她为妻,沈凝不自觉地在殿门口傻笑,连王彦公公便向她走过来都没发现。
“沈姑娘,皇上宣你去御书房。”
沈凝回神,一扫刚刚的傻气模样,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冷静,微微施了个礼,客气地说道:“麻烦公公带路。”然后跟在其身后缓缓地向御书房走去。
“皇上,沈姑娘到了。”王彦禀报道。
沈凝进去时,皇上正握着笔批着奏章,一脸镇定的样子。
可沈凝刚要屈身行礼,他便已经开口说道:“不必多礼。”充分显示了他的急切。
沈凝也知道皇上的心思,并不多废话什么,直接将裙裳展开展示给皇上看。
绣工的确精致,针法之间也有她的影子,可皇上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这衣裳,是她亲手做的?”
“不,是我做的。她说这一辈子,她也不会再为皇室制衣。她说,过去的已经过去,破镜无法重圆,裂痕永远会在那儿。”
沈凝并没有给皇上留情面而婉转地说,她只是直直地转告,因为她心里其实是有气的,□□上辜负了夏羽那般美好的女子,现在却还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让夏羽更是陷入往事无法自拔了。
皇上的眼神一黯,有些失神地低声呢喃:“她……不肯原谅我了吗?”用的是我,而非朕。
其实皇上看见那件衣裳时就已经知道夏羽的意思了,那般明显。
裙裳的上半部分绣得便是当年给他做的织金纱的那件外袍上一模一样的花纹,那表示他们的幸福时光。
而裙裾处用了醒目的红线,一旁还用了银线绣了小雨滴的形状,两种线交织在一起,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他大婚那日她的心碎与心伤。
裙尾处散乱却明显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的波纹针扎似的告诉他,他们已经结束,再见也只能形同陌路擦肩而过。从相爱到陌生人,这便是他们俩的结局。
可皇上还是不死心,忍着心里的心痛问出了口。若是衣裳是她亲手所制,那至少说明她心里还有他,可结果,终究也只是让自己更加心痛而已。
罢了,这才是她啊。皇上苦笑。
王彦见状朝着沈凝使劲摆手,示意她该离开了。
沈凝眸色复杂地看了皇上一眼,其实皇上失神用的那个我字,让她有些惊讶也有些动容,皇上对夏姨,的确是一往情深的。可那又怎样,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夏姨。
不再去思索这段错过的虐恋,沈凝毅然转身离开。
转身的那一瞬间,沈凝脑海中闪过了在马上李翊在风中的呢喃,闪过了朝堂上李翊坚定的面庞。沈凝笑了,不管怎样,他不会辜负我的。
其实皇上看似是被气着了,无奈地让了步。
可事实上,他是赚了的。若是李翊趁机提出想要继承爵位封侯的请求,他攥在手里多年的忠勇侯之位定是保不住了的,而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翊和忠勇侯府重新壮大。
可李翊却提出了娶本来会是八皇子妃的沈凝为妻,他顺水推舟,好像是因着他的请求退了步。
然而实质上也只是顺了八皇子的意解除了其与沈凝的婚约,并未给出任何封赏,甚至连李翊要求的婚约也没有赐,却全了皇家的面子全了自己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