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吗?”
怕宁贵妃害怕之余会跟李淳一样生出让她留在宫里保护她的念头,青蛮忙拍着胸脯道:“真的,娘娘放心,我会在符咒上下禁制,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定第一时间赶过来!”
好在宁贵妃也并没有留下她的意思,只重重舒出一口气,轻声叹道:“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
忙完已是三更天,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青蛮就跟宁贵妃告辞了。
宁贵妃又送了她一套精美的首饰做谢礼。
青蛮犹豫了一下,很想说娘娘我不戴这些玩意儿,你还是直接送我银子吧,但见宁贵妃脸色不好,到底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出宫的路上,小姑娘一口又一口地叹着气,白黎笑得不行,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揉她脑袋。
“行了行了你别笑了!有那么好笑么!”小姑娘气哼哼地拍开他的爪子,“说正事儿,你说那恶妖为什么要害宁贵妃呢?之前只看那夹竹桃花妖的花粉,我以为是有什么人想害她,但现在看来……修为这么高的妖,一般人可差遣不了它。”
白黎笑罢看了她一眼:“而且它想杀宁贵妃易如反掌,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有道理!”小姑娘一拍手掌,“不过如果那夹竹桃花妖的花粉和今晚这只恶妖不是一路的……那宁贵妃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那么多人或者说妖,想要她的命?”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吹来一股熟悉的阴风。青蛮眼睛一亮,冲上去就抓住了手里提着个灵魄的勾魂使者。
“使者哥哥好巧呀,你怎么在这儿?”
“放……”勾魂使者冷冷的“手”字还没说出口,青蛮已经被人提着衣领子扯回去了。
“使者大人是酆都来使,阿蛮妹妹不可无礼。”白黎说罢冲勾魂使者微微一笑,“小丫头年少无知,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青蛮莫名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你放开我!”
勾魂使者冷冷地看了白黎一眼:“多此一举。”
白黎懒洋洋一笑:“在下乐意。”
看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的青蛮嘴角微抽,指了指勾魂使者手里的那正在啪嗒啪嗒流眼泪,却被封了嘴巴而发不出声音的灵魄:“这是谁呀?”
勾魂使者并不想跟她废话,然而青蛮手里有桂花糖……
他沉默片刻,终是挥手解开了禁言令。
“我是冤枉的!陛下,我是冤枉的呀!我没有害贵妃娘娘,我也没有想要畏罪自尽!是他们害我……是他们害我啊!陛下!陛下!我肚子里怀着您的孩儿呀,您快来救救我呀——”
耳朵差点被震聋的青蛮:“……”
难怪勾魂使者要堵她的嘴,这哭得也太响了些。
小姑娘嘴角抽了抽,劝道:“别哭了,你已经死了,哭得再大声陛下也听不见的。”
灵魄愣了愣,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青蛮:“……”
“我不想死……我没有害贵妃娘娘,陛下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狠心将我打入冷宫,连我肚子里的孩儿都不顾了?陛下,您好狠的心呐!”
灵魄越哭越凶,眼看勾魂使者又抬起了手,显然再多桂花糖也压不住他对这噪音的厌恶了,青蛮额角直跳,忙大声道:“喂,郭才人!”
灵魄猛然停止了哭嚎:“你……你们认识我?!”
真的是她!只是随口一猜的小姑娘转了转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那什么,你刚刚说你没有害宁贵妃,这话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害宁贵妃,是有人害我!”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愤愤抬头,抽噎着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可是陛下不相信我,还将我打入了冷宫,叫我被人以畏罪自尽的名义活活勒死……”
她说着又要哭,青蛮赶紧阻止:“别哭别哭,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第38章 妖胎(八)
郭才人死得仓促又冤枉, 满肚子怨气无处说,见青蛮愿意听,便抽抽搭搭地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宁贵妃参茶里被下夹竹桃花妖的花粉, 差点一尸两命, 李淳愤怒又后怕,命人对那个被青蛮揪出来的内侍严刑拷打, 最终从他口中挖出了郭才人的名字,还顺藤摸瓜地从郭才人屋里搜出了一包夹竹桃花粉。
人证物证俱在, 李淳震怒, 当即要把郭才人拖出去杖毙, 还是宁贵妃说了句“不管怎么说,郭妹妹腹中都怀着龙胎,陛下不如先把她打入冷宫, 等来日生下孩儿之后再做处置”,这才劝住了他。
然而没想到郭才人还是死了,不过她不是自尽的,而是昏迷之后被人挂上悬梁, 做出畏罪自尽假象的。
至于是谁要嫁祸她,杀她的人又是谁,郭才人并不知道。
见她一会儿说“是宁贵妃, 她也怀了龙胎,她怕我的孩子会跟她争”,一会儿又说“是皇后,皇后自己生不出儿子, 所以见不得妃子怀孕”,青蛮:“……”
真·糊涂鬼。
“行了,你还是安心地随使者大人去酆都吧,来世投个好胎,别再进宫……”
小姑娘的话还没有说完,郭才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瞪大眼,惊恐大叫道:“我!我想起来了!是梅妃!是死去的梅妃!还有三公主……梅妃的女儿三公主!是她们母女俩害我杀我!”
“……”青蛮嘴角微抽,转头看向白黎,“那什么梅妃,已经死了?”
白黎懒懒看了她一眼:“好像是吧。”
“怎么死的?”
“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难产死的!”郭才人哆嗦着尖叫道,“我听人说过,自从五年前她难产死了以后,这宫里便总是有妃子无故流产甚至死去,就连宁贵妃……宁贵妃也一个孩子都没保住!她们都说梅妃是心有不甘,所以才会暗中作祟……”
青蛮:“……就凭这,你就觉得是人家梅妃害了你?”
这还不如说宁贵妃和皇后是凶手来的靠谱呢!
“不是的!还有!”郭才人连连摇头,脸色越发难看,“刚才我快死了的时候,看见有个孩子站在窗外的草丛里看着我!之前我太难过了没在意,现在才想起来,那个孩子是三公主!是梅妃的女儿三公主!我还听见她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阿娘’,然后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一个八岁的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蹲在我寝宫外偷看什么?一定是她们杀了我!一定是!”
青蛮一愣:“这大半夜的……你会不会看错了?”
“我没看错!我确定!那死丫头平日里就古怪得很……”为了证明自己没说慌,郭才人一股脑儿把和梅妃及三公主有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梅妃难产去世之后,李淳本来是把年幼的三公主交给了那时还是宁嫔的宁贵妃抚养的。
宁贵妃与梅妃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好,梅妃还活着的时候,宁贵妃就对三公主视如己出,百般疼爱,三公主也很亲近她。只是梅妃死后,三公主不知是打击过大还是怎么的,竟是性情大变,行事作风也开始变得诡异。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怎么都不肯离开梅妃的落梅宫,也不让宁贵妃同住,非要一个人住在那,说是要陪梅妃。
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但宁贵妃念旧情,自打梅妃死后便求着李淳保留了落梅宫里的一切,没有再让别的妃子搬进去。加上李淳也心疼女儿,所以就答应了。
当然,说是一个人住,三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并不少,宁贵妃与李淳也会时不时去看她。只是三公主性子越发古怪,平时几乎不怎么出门,就算见了人也冷冷淡淡跟个大人似的,完全没有小孩子应该有的天真活泼。
正是因为这样,这宫里关于梅妃的流言才俞传俞烈。不过有宁贵妃护着,大家也不敢在明面上猜测,这些事儿都是郭才人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这么说起来,这位三公主确实有些诡异,不过皇宫是天子居所,又有阵法守护,一般亡灵是不可能在这里长时间停留却不被发现的……”
青蛮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见郭才人还在来来去去哭诉着自己冤屈,便叹了口气劝道:“我知道你死的冤枉所以很不甘心,但人各有命,既然已经死了,你还是好好投胎去吧。你的冤屈天道都看在眼里,这世上万千事都在因果循环中,那个害你的人,来日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郭才人却是看不开,哭着喊着要回去,不过有冷酷无情的勾魂使者在,她还是很快就被堵住嘴巴带走了。
***
目送郭才人和勾魂使者消失在夜色里之后,青蛮才转头看向白黎:“白哥哥,你说郭才人的死和那只打伤红姨的恶妖会不会有关系?”
“也许吧。”白黎垂目盖住眼底的若有所思,“天快亮了,先回去吧。”
“可是我想去看看那个诡异的三公主,”青蛮摸着下巴分析道,“不管怎么样,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去蹲人家窗外,这行为确实很不正常,而且眼看着郭才人被吊死,她居然不哭不闹,也不害怕,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白黎拗不过她,只得带着她隐了身,往秀宁宫不远处的落梅宫走去。
落梅宫是梅妃生前的住所,里头种满了她喜欢的花草。想起郭才人说宁贵妃一直求李淳保持这院子的原貌,小姑娘便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宁贵妃和梅妃关系居然还挺好的……”
白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等落梅宫到了方才开口:“就是这里了。”
“啧啧,还挺大的,三公主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住不怕么?”青蛮说着就四处检查了起来,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没有气馁,直直不远处那扇半开的窗户,“走,进屋看看去。”
“嗯。”
三公主正乖巧地躺在床上睡觉。她长得极好,小小年纪便已有了美人的模样,青蛮实在没法把这漂亮的小姑娘和郭才人口中那个性情怪异的三公主联系起来。回头见白黎正认真地看着什么东西,她眼睛一亮,飞快地凑了过去:“白哥哥,你发现什么了?”
白黎指了指床边放着的小绣鞋:“鞋底没有泥,屋里也没有泥脚印。”
青蛮低头一看,果然没有!
“郭才人说看见三公主站在窗外的草丛里,那除非她是光脚跑出去的,或者一回来就把鞋子洗了,把地擦了,不然不可能这么干净!”小姑娘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难道是郭才人骗了我们?可她都死了,没有必要说谎呀!或者……她是看错了?”
“还有一种情况,”白黎顿了一下,眉眼微深,“生灵出窍。”
生灵出窍是指活人的灵魄暂时离体,又很快回去的现象。除了发生某些意外事故,灵魄被生生撞出体外的情况,一般没有修为的凡人是不可能自己做到的。
三公主没有受伤,屋里也没有任何非人的气息,按说是不可能生灵出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青蛮愣了愣之后,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就是这样”的感觉,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这屋里有人正躲在暗处看她,但又怎么检查都没有什么发现。
“先回去吧,天亮了。”
黑夜一点一点褪去,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青蛮不想就这么离开,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满心疑虑地点点头,和白黎一起出了落梅宫。
确定他们已经离开之后,床上的小女孩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紧紧搂在胸前的小被子里,一个低哑的女声轻轻叹了口气:“阿容怕不怕?”
小女孩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她抿了一下嘴巴,缩了缩小小的身子:“有你在,我不怕。”
她的声音很轻,脸上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冷静与麻木。
***
晨光一点点从云层中泻出,天地变得明亮而开阔。寂静了一个晚上的大街又开始热闹,早起的人们穿梭在路上,叫卖早点的商贩在路边大声吆喝,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远远飘散开来。
青蛮摸摸肚子,觉得有点饿。想着最近吃了白黎好多顿,他也没怎么再欺负自己,小姑娘难得良心发现,扯了扯青年的衣袖;“白哥哥,你先借我点钱吧,我请你吃早饭呀!”
白黎乐了:“请人家吃饭还得先管人家借钱,小可怜。”
“……你就说借不借吧!”
“借,阿蛮大人都开口了,小的哪敢不借呢。”
小姑娘这才满意地哼唧两声,扯着他往不远处的包子铺冲去。
“来十个大包子!八个猪肉馅儿的两个鱼肉馅儿的!”
“好嘞,客官您拿好!”
青蛮喜欢在这里吃,不过眼下红玉还没醒,白含又伤着,她有点不放心,便选择了打包。
回到茶馆的时候朝阳刚刚爬上山头,金色的阳光破云而出,耀眼而夺目。茶馆紧闭的大门外,一个高挑的人影正默默地立在阳光尚未照到的角落里,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神色复杂而犹豫。
青蛮推推白黎:“是你那佩兰师妹诶,来找你的吧?”
白黎一顿,偏头看她:“我早就不是她师兄了。”
“哦,”青蛮眨眨眼,“那她也肯定是来找你的。”
“师……白先生,”是穆佩兰听见声音看过来了,见两人这么早就出了门,她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压下所有情绪,恢复成了往日漠然沉稳的样子,“青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