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的是躺了一地的宫女内侍, 小姑娘吓了一跳, 忙上前探了探,确定他们只是被那强烈的妖气震昏,并没有性命之忧, 这才松了口气。
再往里是宁贵妃的寝殿,分外屋与内屋。外屋候着的人包括李淳都晕了过去,一帘之隔的里屋门口,一个接生婆打扮的中年妇人与几个宫女也是横七竖八地躺在那, 热水毛巾什么的洒了一地。
此时天色已黑,屋里没有烛火,只有不知何时爬上柳梢的明月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穿过帘子从屋里透出。整个秀宁宫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人声,这里似乎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死地。
也不知道阿翠怎么样了……白含微微吸气,上前便要撩起那绣着精致花鸟的锦帘, 谁想刚伸手,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尖利的指甲挠木板声,紧接着便有数只老鼠跃窗而进,眼睛发红地朝三人扑来!
“什么鬼!”青蛮吓了一跳,本能地往白黎身边退了两步。
白黎顺势握住她的手,挥袖将那些东西扫到一旁:“不过是些没有灵智的东西,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来的,阿蛮妹妹莫要害怕。”
青蛮反应过来,不知怎么竟有些不自在,忙收回手轻咳道:“我是恶心,才不是害怕呢!”
白黎笑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也许是受伤虚弱的原因,他今晚一直没怎么开口,不像平时,逮着机会就要捉弄她。青蛮越发不自在,摸出几道符将那些老鼠全部赶出去,这才斜着眼睛哼哼道:“你,不许你这么看我!”
青年挑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小姑娘恶声恶气的,心里却是忍不住嘀咕:这家伙一天不嘴贱,她居然有些不适应,这真是大大的不妙啊,难不成与他待一起久了,自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受虐狂?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白黎桃花眼微挑,声音戏谑地笑啧了一声:“好吧,阿蛮大人说了算。”
话音刚落,静悄悄的里屋忽然“滴答”一声,紧接着……
青蛮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形容那种声音,她只知道自己听清楚那声音的一瞬间,全身汗毛都无法自控地竖了起来。白黎也一下拧了眉,这种类似皮肉撕扯的声音让他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阿翠!”妖的感觉更敏锐,白含几乎是一下变了脸色,撩起帘子就狂冲了进去。
满屋子猩浓的铁锈味中,一个矮小的影子正慢慢地从床上坐起,鲜血不断地从他身上滚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逆着月光众人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这人身材矮小,胸前扁平,显然不是宁贵妃。青蛮心中警惕,伸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了莲花小灯。
血。
满屋子的血。
呈喷溅状铺了满地,刺得人眼睛发疼。
床上,那人正满身鲜血地坐在宁贵妃被撕成两半的肚腹中,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尖利的爪子。而宁贵妃早已死去多时,整个腹部空荡荡的如同泄了气的皮囊摊在血泊里,里头看不见任何内脏。
竟是整个被吃空了。
“来得很快嘛。”火光照耀下,那人,准确地来说是妖物,耳短嘴尖,长满黑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末了从宁贵妃身体上撕下一小块血肉递向三人,“尝尝?”
浑身发颤的白含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就冲着那半人半鼠的怪物扑了过去。
“白含!”青蛮眼疾手快拦住他,“它不是普通的半妖,你小心!”
正常的妖胎不可能顺利出生,就算勉强生下来了也一定会引来天雷。天雷威力太大,千年老妖都不一定逃得过,更别说刚出生的半妖了,所以一般妖胎下场都不会太好。而且一般半妖出生的时候要么是人形要么是兽形,不会出现这种半人半兽的怪异模样,更不会在出生后残忍地吃掉自己的母亲。眼前这东西不知是什么来历,但绝对不好对付。
“它杀了阿翠!它还……它还吃了她!”看着那一床的鲜血碎肉,白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红得几欲滴血,“我要它把阿翠吐出来,我要杀了它!”
“吐出来?这我可做不到。”那怪物桀桀怪笑,红光闪烁的眼底透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来,“不过你放心,你们很快就能到我肚子里给她作伴去了!”
说罢猛地从床上跃起,龇牙咧嘴地朝三人扑了过来。
“长得真伤眼。”慵懒的声音里含着冷意,艳丽的油纸伞从白黎袖中飞出。
白含立马跟上,青蛮也是一手大砍刀一手收妖符的加入了战场。然而那妖物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厉害极了,三人加起来都没法抓住它,反而渐渐露出了败势。
“我炼成了!我终于炼成了!以后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命令我!再也没人是我的对手了!”那妖物见此兴奋极了,哈哈大笑着说,“来啊,你们尽管来啊,新仇旧恨,老子今天跟你们一并算!”
“旧恨?”白黎一顿,猛地眯了眼,“你是那天晚上那只鼠妖? ”
“没错,就是我!你们在外头贴再多的符咒又如何,老子照样进得来!”
青蛮惊呆了。
那天晚上那只鼠妖?它……它不是宁贵妃的合作伙伴么?怎么竟又变成了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妖胎?!
***
鼠妖自然不会为青蛮解答疑惑,他现在一心想吃了他们好给自己增长修为,就在青蛮被它一掌打趴在地,以为自己今晚要挂的时候,身边白黎忽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小阿蛮……”
青蛮“呸”的吐出一口血水,揉着吃痛的手臂应了一声:“唔?”
“来抱抱。”
猛然被人拉进怀里什么的,青蛮:“……”
什么鬼?现在是耍流氓的时候吗?!
然而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身边一阵强风扫过,同时有什么冰凉粗糙的东西极快地擦过了自己的手背。小姑娘愣住了,待身后鼠妖的惨叫声响起,方才骤然惊醒。
“舅舅!你!你没事吧!”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白含惊慌大叫。青蛮手忙脚乱地挣开他的怀抱,对上了青年比方才更加苍白了几分的脸。
“你……做了什么?”
白黎懒懒一笑,嘴角涌出一丝血色:“他……要跑了……”
青蛮下意识回头,果然见那脸色惊疑的鼠妖正转身欲逃。来不及多问,怒从心中起的小姑娘起身就追了上去:“你给我站住!”
然而诡异的是,那妖物一出里屋就不见了,明明不过眨眼的功夫,可她怎么都无法再察觉它的气息,甚至连带着笼罩在秀宁宫上头的妖气也如同幻境一般倏地散了去。
青蛮震惊又生气,半晌才看着四周渐渐醒来的宫人们反应过来。
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那妖物不可能已经跑出秀宁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它还在这里,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掩藏了自己的气息。
被白含搀扶着走出来的白黎有气无力地提醒道:“符……符咒。”
青蛮意会,刚要动手,不远处的李淳突然醒了过来。
“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这满脸茫然的男人,青蛮心里满是怒气,要不是他,梅妃和宁贵妃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刚要说什么,林福海忽然大叫着“陛下您没事儿吧”从旁边扑了过来。
他速度极快,青蛮心中警惕,转头就一张符咒贴在了他脑门上,谁想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浓烈的妖气。
回头一看,李淳已经狞笑着扑至她眼前。
他贵为天子,身上可是有紫气保护的,那妖物竟能附身在他身上!
小姑娘大惊,却已经来不及,眼看那鼠妖的爪子就要穿透她的身体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闪电般出现,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前。
爪子穿过皮肉的声音响起,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
“疼……疼死了……阿蛮妹妹快给我吹……吹吹……”
青蛮愣愣地低下头,对上了那只穿透了青年胸口,正滴答滴答往下滴血的爪子。
***
后面的事情青蛮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穆佩兰带着一群国师府的弟子匆匆赶来,帮她一起抓住了那只鼠妖,还在附近找到了被吓坏的宁贵妃的灵魄。那时她满脑子都是白黎闭上眼失去意识的模样,还有他的胸口……
那么大一个血窟窿,又是靠近心脏的位置,他……还能活吗?
她不敢猜测,就那么如置冰窖地坐在床边守了他一宿,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睁开双眼,笑着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小姑娘方才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发红的双眼:“你……醒了?”
声音干涩,眼神仓皇,青年看着她,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有些发疼。
“嗯,我睡了很久吗?”
青蛮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眼泪鼻涕齐飞,毫无形象的那种。
白黎:“……”
他有些想笑,又觉得心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哭了,我没事。”
青蛮哭得更大声了:“没事个屁啊!你……你都死啦!”
白黎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灵魄已经脱离了肉体。
“……”这下糟了。
“对不起……都怪我……”青蛮哭得喘不过气来,眼泪一串串滚下,伤心又自责,“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死……”
“不是,我……”青年长睫忽地微闪,到口的话微微一转,变成了,“我死了就往后就没人欺负你了,这样不好吗?”
这种时候了他还贫嘴!
以后不会再有人和她贫嘴了!
青蛮生气又伤心,忍不住就一拳捶在了他的胸口:“你闭嘴!”
第44章 妖胎(十四)
“……”小姑娘太不按理出牌, 白黎好笑又无奈,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套路。又见她眼泪啪嗒啪嗒直掉,整个人颤抖不停, 青年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 忙凑上前哄道,“好了好了, 不闹你了,我不会死的, 别哭了嗯?”
“不会死个屁!你自己摸摸, 你身体……身体都冰啦呜呜呜!”
“……”白黎噎了一下, 乐了,“身体冰了没事,灵魄不是还在么。”
青蛮一愣, 半晌才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他:“什……吸,什么意思?”
白黎冲她眨眼:“想个法子复活一下就好了。”
小姑娘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惊呆了。
什么叫做想个法子复活一下就好了?人的寿数自有天定,死了就是死了,除非逆天而行, 否则怎么可能轻易复活?他,他当复活是吃饭呢!说吃就吃啊!
白黎却是神秘一笑:“放心吧,我乃天纵之才, 酆都不敢收我。”
青蛮:我呸,忽悠谁呢!
不过……
摸着乾坤袋里剩下的那包桂花糖,小姑娘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家伙是为救她而死的,哪怕违逆天道, 或者要拿她自己的命去换,她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就算勾魂使者真的来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大不了打一架,以后再也不做小伙伴了!
这想法大胆又叛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从昨晚开始就惶惶不安的心却是奇迹般地安稳了下来。
不管了,就这么办!
不过这让死去之人复活的法子……
“你这身体已经死了,想……吸,想要复活,只能借尸还魂。”青蛮说着往白黎身体上抹了一把眼泪,又拉起他的袖子擦了擦鼻涕,这才抽噎着说,“不过借尸还魂是躲不过天道的,如果被发现,你还是会被抓回酆都,这个不……吸,不保险。”
白黎嘴角微抽:“你的手能不能……”
“你,你给我点时间,我找找有没有更好的法子!”青蛮说着又低头用他的袖子擤了一把鼻涕。
白黎:“……”
不是,死人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吗?
“阿蛮!是舅舅醒了吗?!”
这时白含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小姑娘小嘴一瘪,又想哭了:“他没醒,他死了。”
“……”呆若木鸡地瞪着白黎的灵魄好一会儿,白含猛然跳了起来,“舅舅?!”
“没事儿。”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白黎微顿,懒洋洋地躺了下来,“我有点困,回身体里睡会儿,回家了你们再叫我。”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白黎又命在旦夕,青蛮还没来得及带他回茶馆,只听从匆匆赶来的皇后吩咐,带着他住进了外宫一间客院。皇后还安排了好几位太医过来给他治伤,只是他伤得太重,太医们无不铩羽而归。
没听过灵魄还会犯困的,青蛮眼皮一抽,想说什么,阮明决已经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师兄!我师兄怎么样了?”
他身后还跟着脸色苍白的穆佩兰和眼神复杂的陈净。
穆佩兰之前就派人来送过几次药,但始终没起到什么效果。那鼠妖不知练的什么邪法,所造成的伤口极难愈合,白黎伤的又是心肺,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舅舅还在昏迷,多谢几位赠药。”白黎显然不愿让这几人知道自己身体已死的事儿,白含深吸口气与他们周旋了几句,这便以“舅舅需要休息”为由客气地把他们请了出去。
阮明决单纯,很快就信了白含的话,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多做纠缠,只不停地叮嘱他“师兄醒了一定要记得告诉我”。穆佩兰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漂亮的嘴巴紧紧抿成了线。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深深地看了床上的青年几眼,这便飞快地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