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月脸色苍白,一眼看过去,和秦唯平对视一眼,两人都同时移开了眼神。
她站着,唇微抖。
秦唯平极不自然地咳嗽两声,然后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秦唯平前脚踏出病房,门还没带上,池中月就冲向任清野,“你疯了你?你不要命了?你以为挡了这一刀他就绝对信任你了?你他妈能不能清醒点儿!”
任清野看着她发狂的样子,也不说话,眼里有光流动。
“你说话啊你!”池中月打他肩膀,“任清野你说话啊!”
“嘶——”任清野握住她的手,“你弄到我伤口了。”
池中月手一僵,语气立马软了下来,“你伤哪儿了?”
任清野侧低下头,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双手,手背上渗出了一股血。
他握着她的手,说:“你拔针管了?”
池中月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藏在身后,“没事。”
任清野去拉她的手腕,一把扯到自己面前,用刚才护士没用完的棉签把她手背上的血迹擦掉。
一下一下,动作极轻。
“你怎么总是这样,像个男人。”
池中月哦了一声,心里极不是滋味儿,“对啊,我就是这样长大的,你第一天认识我?”
任清野拉着她坐下,说:“你给你爸输血了?”
池中月翘着嘴角,“可不是嘛,你能给他挡刀,我不能输点血给他?”
“你这张嘴……”任清野说,“真的欠收拾。”
池中月眼睛往门外瞟,低声说:“刚才那人,谁啊?”
任清野嘴角带笑,“你不是认识他吗?”
池中月一窒。
“你什么意思?”
任清野说:“缉毒大队秦队长,你不认识吗?”
池中月心跳骤然加快,“你、你在说什么?”
任清野脱了鞋,躺到床上,斜眼看着池中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
三十分钟前,秦唯平打算走了,但是走到门口,任清野叫住了他。
“秦队,我一直有几个疑惑,想不明白。”
秦唯平说:“什么疑惑?”
任清野说:“去年那批在海口缴获的海/洛/因,是谁报的信?还有今年,池荣贵原本要发到泰国的货,你们是怎么知道路线的?他去哥伦比亚的事情,警方又是怎么知道的?以及——周华宇。我问过钟师兄,这些情报他都还没来得及报上去,也不是我,那是谁?”
秦唯平半张着嘴巴,干巴巴地说:“我……”
“你还有线人。”任清野说,“谁?”
秦唯平往前两步,摸了摸嘴角,“阿野,你知道的,我们要保护线人,我们……”
“池中月。”
秦唯平一怔。
“是池中月。”任清野说,“对吗?”
秦唯平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出了答案。
“都她妈什么时候了你还保护线人!”任清野说,“池荣贵都他妈差点儿没命!”
秦唯平说,“阿野,你听我说,这次是个意外,没想到藏獒这么狠,上次失手后,这次明目张胆地找人来砍池荣贵,我……”
“行了。”任清野说,“你别说了,我就问你,你什么时候招揽到池中月的。”
秦唯平舔了舔唇角,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还真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四年前,是她自己找上我的。”
“她说,她能摸到池荣贵的路线。”
“她还说,暂时不清楚池荣贵制毒车间的情况,但是给她时间,她能摸清楚。”
“她当天就提供了池荣贵的一个货源供应商,后来我们去抓了。”
“她……”
任清野打断他,说:“她为什么这么做?”
秦唯平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没说。”
任清野沉默着,脑子里一片乱麻。
“但我估计,和她亲生父亲有关。”秦唯平说,“你知道周华宇和池家两兄弟是几十年的交情吧,他……”
“亲生父亲?”任清野突然问。
秦唯平点点头。
“对,池中月不是池荣贵的亲女儿,是池荣贵弟弟池荣福的女儿。”
“池荣福十年前就死了,吸毒死的。”
“池荣福在池中月出生前就开始吸毒,当年,周华宇还是个刚从化学系毕业的学生,是他哄骗池荣福吸毒的,所以池家两兄弟才和他闹翻。”
“池荣福死后,池中月就变成了池荣贵的女儿,这中间怎么回事,我不太清楚。”
“阿野,你听我说,池中月身份特殊,我们必须保护好她,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牺牲了这么多人,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知道了。”任清野缓缓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这时,门开了,池中月出现在门口。
*
池中月的手背又开始流血,她一点儿不在意,随意用纸巾擦了擦,说:“没死就好,我走了。”
任清野没说话,也没留她。
池中月心里冷了,再也不想看他一眼,拉开门就走。
“砍死你得了。”
“你给我回来!”任清野冷不丁说。
池中月一顿,没回头,眼睛直了。
“池中月,你回来。”任清野生硬的说。
池中月还是站着不动,背对着他。
任清野躺在床上,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痛得他直不起腰。
“池中月,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池中月的脚却是灌了铅似的,动不了。
她不知道任清野到底是在想什么,她怕了,怕任清野因为她今天奋不顾身去给池荣贵输血,而彻底放弃了她。
就算她清楚自己是什么立场,但她还是怕。
毕竟,她从来都很清楚,她这一生,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原罪。
虽万般不愿,她还是转回身,走到任清野身边。
“你说吧。”
任清野说:“对不起。”
池中月心一下凉了,“你不用对不起,本来就是我死缠烂打,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是啊,他是缉毒警察,他是为了将毒贩抓紧监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而她,是池荣贵养大的女儿。
“对不起。”任清野说,“很晚才来爱你,但余生只爱你。”
时至今日,他终于能毫无芥蒂地,对她说“爱”这个字。
池中月鼻尖一酸,还是冷冷的一张脸。
“任清野,你可想清楚了,我可是池荣贵的女儿。”
“我知道。”任清野说,“但以后,不管是枪林弹雨,还是万丈深渊,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情绪如山洪暴发,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瞬间压垮了池中月所有支撑力量。
她感觉脸上有凉意,伸手一摸,是水。
“行啊你,任清野。”池中月说,“我上次哭,还是我爸死的时候呢。”
*
池中月回了病房,护士们急匆匆地过来给她重新挂点滴,一边找她的血管,一边骂她。
“输了那么多血,你还敢拔针管,不要命了吗?”
“你这孩子,知道你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吗?要是突然晕了怎么办?”
“真没见过你这么任性的病人!”
护士气得一直念叨,池中月却一言不发。
她一直在想,刚才任清野为什么不问她原因。
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想不通,就干脆去问他好了。
池中月这么想着,立马坐了起来。
护士柳眉倒竖,双手叉腰,看这架势下一秒就要一巴掌甩池中月脸上了。
“干嘛呢干嘛呢?还想造作呢?来来来,你尽管给我作,我倒看看你是不是猫有九条命!”
池中月一笑,又躺了回去。
她拿出手机,给任清野发了消息:你为什么不问我原因?
等了许久,任清野都没回,他睡着了。
池中月没等到,就算了。
其实就算任清野问了,她也不一定想说。
那一种心里煎熬,连自己亲妈都不能理解,又怎么盼着其他人能理解。
她看着自己手背的针眼,翻过来,手心发白,没有血色。
从血肉之躯里抽出来的血,足够偿还养育之恩了吗?
*
池荣贵昏迷了三天才转醒。
再医院里疗养了好几天,他的意识清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病房里。
池荣贵看着任清野,说:“阿野,还行吧?”
任清野早就换下了病号服,脸上血色恢复,倒是看不出来有伤。
“我没事。”
池荣贵说:“到底是年轻人。”
他又看向池中月,说:“月月,这次也多亏了你。”
池中月说:“爸,应该的。”
池荣贵又交代了些事情,警察等会儿要来了,因此,他让其他人可以先走,但单独留下了任清野。
池荣贵指了一下床,任清野会意,连忙去把床给摇了起来。
池荣贵就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都感觉累,歇了一会儿,说:“阿野,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任清野说:“不用这么客气。”
池荣贵点点头,说:“我这一次死里逃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床,有两件事要吩咐你。”
任清野:“嗯。”
“第一。”池荣贵说,“我给月月请了国外的医生来给她做手术,你帮忙照看着,她妈妈是不管事的,我放心不下。”
任清野问:“手术?”
池荣贵说:“嗯,月月耳朵有问题,这次回来的医生是日本专家。”
任清野:“好。”
“第二件事。”池荣贵抬眼,目光沉静,“你知道我接了哥伦比亚一大笔单子吧?”
任清野说:“我知道。”
池荣贵说:“这笔单子很重要,上次去哥伦比亚面谈,却被条子给拦了,猎鹰那边已经有意见了。这次我要不做不好,这客户就会落到藏獒手里,所以你务必帮我盯紧了。”
任清野说:“怎么盯?”
“从拿货,到制作,最后发货,你都要给我仔细把关。”
任清野浑身一下子热了。
手心都在发烫。
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拿货——货源。
制作——制毒车间。
发货——哥伦比亚那个代号叫做猎鹰的买家。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距离收网,仅剩一步之遥。
任清野点了点头,“好。”
池荣贵嗯了一声,“具体的,过两天我再跟你细说。”
任清野说:“那我先走了,我该换药了。”
池荣贵挥了挥手,任清野转身出门。
每一步,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坚定。
池中月站在门口,靠着墙,吊儿郎当的,看他出来了,问:“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任清野说:“没什么。”
池中月一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任清野,你说不说啊?”
眼前的池中月,头发披散着,有些凌乱,一双眼睛里带着些怒气,充满生气。
任清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别乱动!”池中月一把挥开他的手,“我爸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你爸说把你嫁给我。”
“……”
池中月扭头就走。
嫁嫁嫁,嫁你个鬼。
她心里是真的好奇,可任清野便不说,装什么神秘?她真要想知道,池荣贵能不告诉她吗?
德性!
任清野追上她,说:“你去哪儿?”
池中月头也不回,“收拾东西,回家。”
“现在?”
“对。”池中月说,“今天我爸给我请的医生该到了,我得回家去。”
“我送你。”
池中月回头看他,“你能行吗?”
任清野舌头顶着腮帮子,看着池中月。
看得池中月发毛。
“池中月,你知不知道,不要老是怀疑一个男人行不行的。”
池中月笑,“我还怕你了。”
任清野伸手捏她脸颊,“不怕?”
池中月昂着下巴,一脸神气,“我怕过谁?”
“成。”任清野说,“早晚把你这脾气给训没。”
“怎么训?”
“你想怎么训?”
“你知道我想什么。”
“池中月,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可是——”池中月皱眉,看着任清野,衣领处还露了一截绷带,“你现在能行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