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您继续说”
老太嘴角羞涩的抿了抿,颤颤道,“那会儿啊,我们从合作社领回棉花,线纺织成布,再拿布到合作社来换回小米、玉米、黑豆这类的粮食。
丫头,那会估计你还不会走呢,棉花是从镇子供销社给拨来的,也有的是合作社自己到外地采购购入的,可难了,那会啊,老婆子我可是一把手呢。
一斤的棉花,轧、弹、纺成线,加工费能给三斤半的小米”似乎是回忆起当时的美好记忆,她枯瘦的脸上多了抹柔和向往。
“这么多呢?”唐蜜是最好的听众,这会听到她娓娓而来的,课本上没有接触过的历史,她格外用心来描绘。
“可不是!不过,这棉花纺成线,那可得费老大老长的时间了,也费眼啊”
她拍拍唐蜜的手,无比感叹,“不过,那会为了肚子,没法子啊,丫头,不怕你笑话,我啊,几乎没交过线,你不知道吧,这棉花防成线,是给小米,但是要是能弄成布,那给的小米更多!”
她翻翻手指头,“一斤棉花织成长七尺半,宽一尺三的布,那加工费给七斤半的小米呢,好些人俩人合作,一个月,才能弄三斤棉花,交九两的这合股线,我一个人就能顶她们俩!”
说起自己当年,她浑浊的眼眸内,流下了眼泪。
“我一个女人,一个月能领来二十斤的小米呢!我家傻子就是我用米汤养活大的,可惜啊……”
唐蜜眼泪也泛红了。
解放前的年代,男人抛头颅洒热血,多少英混沉眠在了战场?
又有多少女人心心念念的,等着男人们回家?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首诗,何尝不是眼前这老人的真实写照?
而且,因为那时候战争吃紧,伤亡惨重,一个团,一个营的战士牺牲的,并不是不存在。
所以,可能她连丈夫的尸首都没领到,也可能,部队的抚恤金,根本没到她手里。
“丫头,你说为啥就不收了,不收这线跟布?老婆子眼睛看不到了,可是手艺没丢,这线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不比那些机器弄的差啊!”
程远山默默的背过身子。
唐蜜笑了笑,“以前是不收,可是这次能收,过年了嘛,这布多紧俏啊!”
说罢她朝程远山走去,默默的跟他商量着,“你看,要不你去你舅舅家给她挖十斤米来吧,就当时我借你的,等回去你再从我家拿米来补上。”
唐蜜家是不大富裕,但是这身子原来的主人下地挣工分,跟二哥一道,秋收后弄了不少谷子。
他们几个吃的不多,匀出十斤还伤不了元气。
就算吃没了,也没关系,不是还有赵江海吗?
“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还是能拿得起十斤米的!”或许是因为社员口里所说的,这个妇人牺牲在战场的丈夫,让他有了一丝感同身受的悲怆,所以程远山这次格外的严肃。
程远山回去,再他妗子不情愿的表情中,坦然的装了十斤小米,脚下生风折返回去。
俩人收了老人纺好的线,把米送到老人家,回去的时候,俩人都有些沉重。
明明知道这些事,这些人,绝不是一个两个,可是,还是带着点难以言语的,难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谈判
俩人送走老人后没心思继续逛,商议着时候不早了该早些回去,临走时,孟保玉一个劲的拉着唐蜜,说让她有空就过来,唐蜜觉得自己有点骑虎难下,但当着老人的面,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田荷花因为损失了十斤的米,脸上没个笑模样,等她走的时候,勉强抬了抬嘴角,转身回屋去了。
倒是田小草发扬着如同她名字一般的坚毅精神,眼眶还带着微红,把笼布包裹着的葱油饼塞他怀里。
“小草同志,我不爱吃这个了,你往后也不要托人给我送饼子了。”
这个姑娘死心眼,对他好也是实实在在的,但是她不清楚,两情相悦时,此番好确能在彼此心头留下蜜一般的感觉,可如若对方不喜欢她,甚至将她当成负担时,这份好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田小草今个似乎被打击惯了,听到他的话后,颇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非但没丝毫收敛,竟然一股脑把东西塞进他怀里。
唐蜜见这人眉头皱的越发厉害,知道他忍着脾气呢,怕发了火双方面子都不好看,计上心来。
一反常态的从她手里拿过葱油饼,欣喜的闻了闻饼子的香气,笑眯眯道,“小草真体贴,知道我爱吃还特意给我包点,山子哥,既然是小草的心意,咱们就别推脱了。”
说罢,还朝他眨了眨眼。
程远山顿时清楚她的意思,也不拒绝了,主动帮她拿了饼子。
唐蜜静静的等着她的反应。
这姑娘眉头皱成了一团,眼眸来回打量着俩人,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包裹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你要爱吃的话,那我更不能给你吃了!”
程远山如释重负。
田小草把饼子抱在怀里,径直走她身前,毫不客气道,“唐蜜,我想给你说几句话。”
唐蜜一愣,回过神后咳嗽一声,程远山姥姥知道这丫头做的太过分,心底也觉得对不住人家唐蜜,虽不是新媳妇,可第一次上门拜访,又是给人家立规矩又是给人家下马威,弄啥呢!
“好哇!”她正准确给唐蜜解围时,唐蜜笑眯眯应下了。
唐蜜根本不想去听她嗦,但是老人家都准备给她鸣不平了,自己又怎能装作没看见?
俩老人平时还得跟儿子一起生活,儿媳妇又明显是向着自个侄女,老人一帮衬,自个是高兴了,等人家走了呢?这儿媳妇给人穿小鞋咋办?
唐蜜眼神安抚了老人,亦步亦趋跟在田小草身后。
俩人避开了大人,到了后院……猪圈旁。
小草兄战斗力并不强,所以就算独处,唐蜜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唐蜜,我警告你,你别跟我争山子哥,我们……”她一张嘴自个就知道下一刻要说啥,陈词滥调,无非就是从认识他时间比较长来做文章?
“你们也不是青梅竹马,也没有两家撮合,充其量就是你自相情愿的厉害,别自欺欺人了,他要是喜欢你今个我就不会站在这了。”
“你……”她指着猪圈。
“哦,你也别说我是指不沾阳春水,不会打理家事,可他娶媳妇是想娶个能跟他有共同语言共同进步的妻子,不是娶个能跟他谈论母猪产后护理技巧跟幼崽哺乳这类的深奥话题。”
“我……”她指着自己刚想开口。
唐蜜掐腰呛声道,“你爱他他爱我,这问题不是出在我的身上,要谈判你也得找他谈判,跟我没啥关系,我说的足够明显了吧?勉强来的爱那不是爱,是桎梏”
也不管她听得懂听不懂,唐蜜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心里却在感叹着,情啊爱的,真是世界上最磨人的东西,她刚才开导旁人说的头头是道,也希望自己能早日想开,跳出牢笼。
她四两拨千金,刚过去没多久就回来,程远山姥姥一直担心她,怕她受了欺负,见她表情一如方才,这才松了口气,怕儿媳妇那再出啥幺蛾子,她催促着俩人快些回去。
程远山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心满意足的骑着自行车回去,田荷花一直在犹豫,直到见他都要走了,还没提小米的事,尴尬的开口,“远山,你下次来时记得跟你妈借点黏面,我想给你姥做黏卷子吃。”
黏面是用当地一种叫黍米的谷壳类的黏米做成的做,到时候用热水一烫,卷在白面跟棒子面活好的杂面里,好吃的很。
她这是在提醒自个别忘了那十斤小米呢。
程远山哪里能不清楚她的心思,似笑非笑的看了妗子一眼,看的她不好意思了,才金贵的嗯了声,蹬着车子载着唐蜜走了。
回来的时候比去的时候容易的多,大多数都是下坡路了,这次用了小一个钟头,俩人就回到了唐蜜家。
唐蜜前脚到家,后脚就去厨房用筷子点了点香油擦在嘴上。
冬天的西北风吹得真可怕,她脸僵了不说,嘴皮也被吹得火辣辣的疼,八成是要皴了,可惜这年头也没卖个护唇膏啥的,只能先用香油来顶顶了。
收拾完的唐蜜把银镯子还给他。
程远山觉得今个做的已经够了,再把镯子留给她,依着这姑娘的戒备心,肯定老长时间对他有戒备。
大大方方的把银镯子收在怀里,再看那姑娘,明显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心里又堵又难受,他隐约是听人说过,唐蜜喜欢的也是个当兵的,自己虽然说转业回家了,但好歹也曾经是个光荣的人民子弟兵,就算旁人再好,能像他一样守着她照顾她?
没转业的人,一年半载回不来一次家,家里有事帮衬不了,加上家里没点门路的,像是他们农村出去的孩子,到一定年纪升不到职,那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所以他全方位的对比,都觉得那个人比不过自个。
他不愿意逼她,反正她已经被自个盖章了,十里八乡的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挖他的墙角!
至于她不愿意……
姥姥姥爷已经知道了她,多磨几次,让她陪着自己去看老人,这丫头心善,肯定会答应的,日久生情,她就算是块石头自个都能把她给捂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插队
他盘算的那么好,却不知道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看这丫头软乎乎的性子,一旦真硬下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天儿冷的越发厉害,再过月余差不多就要过年,荷花村的村民,最盼的就是这时候了,冬天了嘛,村子里粉坊也要开了。
粉条这玩意,夏天做不了,要做只能冬天做。
这玩意在旁人看来是稀罕玩意,可在荷花村村里来说,并不大稀罕,因为队上有粉坊,过年头一个月,队上的领导会开放粉坊,做粉条,粉丸子来发给村民。
听李爸说,荷花村做粉条已经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不过以前做的原料都是绿豆、玉米等。
粉坊不远的地方就是队上的猪圈,粉渣可以保留下来喂猪。
粮食制粉,粉渣养猪,猪肉还钱,猪粪肥田,增产粮食,正巧形成一个自然链条。
只是后来粮食时兴统购统销,农业实行了合作化,大多数的粉坊便成了集体制。
现在粮食指标又卡的那么严,绿豆玉米都是粮食,谁还舍得来做粉条?
后来村支书出去学习了考察,知道红薯这玩意做出的粉条品相也不错,回来跟村民一合计,另辟蹊径,格外创收。
红薯产量高,种起来又没那么麻烦,家家户户自留地种点,再在队上土地肥力不好的地方种点,过年能收老多呢!
队上统一收购,等开粉坊的时候,再按着工分来分粉条。
钱美芹今个也不去弄豆腐了,一大早就急慌慌的赶来,拉着唐蜜要去排队领粉条。
唐蜜算了算,自家差不多能弄六斤的干粉条,平时敖个大锅菜不错。
钱嫂子跟她说,差不多一斤的干粉条,能弄出五斤的湿粉条来。
湿粉条其实就是刚制出的粉条,水分大,压秤,不过这玩意加上葱姜蒜跟酱油盐巴混和起来,放凉,就能弄成粉疙瘩,这玩意做大锅菜好吃的不行。
唐蜜吃过两次,并且为之深深着迷。
所以这次她打算把匀出二斤的干粉条量,来弄俩盆粉疙瘩,到时候跟嫂子分分,啥时候自家缺粉条了,再去她家称干粉条。
钱美芹就是等着她一道去领粉条的。
“好了,不就是走几百米的路,你还倒腾啥,够好看的了!”她出门的时候都见那排了老长的队了,这丫头就不怕最后分到的都是些碎的?
“马上来!”唐蜜没有学着村子里的姑娘一左一右弄个刷子头,也没有弄成油亮的大黑辫子弄在身后,只是随意的绑在脑袋后,用手绢绑成了蝴蝶结,衬着她的喜庆小脸,分外时尚。
钱美芹原来还嫌她磨蹭,现在出来效果了,一个劲的扒拉着她脑袋,说是要看她是怎么绑的。
俩人在前说说笑笑,唐爱民在她身后不急不慢的跟着,两盆的粉疙瘩,外加十几斤的粉条,俩女人可拿不动。
唐蜜到那的时候,发现钱嫂子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人也太多了……
前面排队一条长龙,队上的几个干部正在队伍前面维持秩序。
“哎呦,这么长,还得误了晌午做饭呢!”钱美芹抱怨过后,看了眼人群,见里面有个关系不错的在前头排着,眼前一亮,也不听唐蜜的劝说,麻溜上前加塞儿去了。
一群农村老娘们,正发愁这没个娱乐呢,见人插队了,七嘴八舌的讨伐,钱美芹脸皮再厚,也撑不住这么多人的叽叽喳喳声,惨败而归。
大家街里街坊的,好些还都是一个生产队,也有不少掺和着亲戚关系的,说是讨伐,倒不如说打趣来得多些。
反正没有见谁是因为这个红了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