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衍点点头:“几点结束。”
“不知道,一上午应该够了。”
两个人吃好早饭,宫茉那边电话已经打过来了,向歌站起来拿起包包,走到玄关穿鞋,被叫住了。
周行衍走过来,从裤袋里掏出了把钥匙,单独的一个,圈着金属圆环,上面绑着条短短的牛皮带子,递给她。
向歌接过来,低着头打量:“你这个钥匙环好丑啊。”
她指腹划过牛皮带子,那上面有一串凹陷的触感,像是刻上去的什么东西,她“咦”了一声,定睛去看。
一串数字,是他的手机号码。
向歌抬起头来:“你把手机号码弄上去干嘛?”
“你弄丢了,捡到的人还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一噎,眼睛瞪大了点,看起来有点不服气:“我不会弄丢啊。”
看起来有点孩子气,就像一下次回到了很多年前,少女跪在沙发上,手撑着沙发面瞪他,说“我煎的蛋哪有那么难吃了。”
周行衍侧头安静看着她的表情,突然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俯身亲了亲她额头,直起身,淡淡说,“去吧,早点回来,别跟野男人说话。”
“……”
我要跟野男人签合同的好吧,怎么可能不跟他说话。
向歌到的早,傅容森人还没来,她被宋执叫过去又谈了半个小时。
宋老板不说话,主要是她的经纪人和——新经纪人和她进行交涉和商谈。
新经纪人陈茉从助理开始做起,一直到今天的寰球模特部二把手,能力和手段自然是不用多说,向歌有点惊讶,原本以为宋执会等她拍完这部电影以后一脚把她踢出去的。
结果现在这样,是同意了?
等到结束,向歌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准备关门的时候停了停,转过头来,给宋老板鞠了个躬。
大办公桌后的男人下巴扬了扬,“知道为什么吗?”
向歌很认真的看着他,依旧是几个月前那个答案:“您想潜我?”
宋执嗤笑了声,嫌弃的摆摆手:“谁潜你这么不省心的,赶紧走,本钱给我赚不回来就不用回来了。”
向歌弯了下眼,人出去关上了门。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啊。
向歌虽然说是最近拿了几个比较好的资源,但是level还是不够,没有自己的休息室和化妆间。
她也没什么所谓,等着甲方傅容森的期间,人干脆去了化妆间看乔欣。
小姑娘身上衣服刚换下来,人正趴在桌上休息,姿势很小心,防止碰到妆。
化妆间里吵吵嚷嚷,声音很杂,向歌视线扫了一圈过去,声音小了一半。
徐艺绮旁边的一个女人轻蔑冷笑,声音压低,却刻意又清晰“还以为多清高的一个人,嚣张成这样,还不是靠男人,女主角?是哄得金主开心了吧,技术肯定好呗。”
徐艺绮表情微变,抬起头来。
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向歌弯了弯唇角。
徐艺绮也刚接了一部电视剧的女二号,鸿达集团投入巨资,她也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话里隐晦有在和某集团少爷“谈恋爱”的意思。
宛如一个自以为下一秒就可以嫁入豪门飞上枝头沉浸在爱情里的智障。
向歌不明白,明明挺精明的一个姑娘,为什么涉及到这方面,就会觉得有钱人的世界里面有真爱。
不过也有可能真的是真爱呢。
她没说话,身后乔欣醒了。
她看见她,“呀”了一声,娇娇软软的声音,去扯她手:“向歌姐!你来啦!”
完全没意识到前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像一支莲,出淤泥不染,清甜的纯粹。
向歌回过头来,捏了捏她小脸蛋。
小姑娘皱着眉叫了一声:“妆,妆要花了!”
向歌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恨不得把她抱回家里面养着,当小公主捧着。
“一会儿有事没?”
乔欣摇摇头,看了眼表:“十点钟之前都没有。”
向歌点点头,扯着她站起来往外走,完全无视屋子里的一堆人,“走吧,请你喝个咖啡。”
乔欣还有点发愣,没反应过来:“诶,现在吗,等等等会儿向歌姐,我的包!”
她手忙脚乱拿起包跟在她后面,两人出了化妆间一路走过去,走廊尽头,一个弯着腰的男人从洗手间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拖布,带着黄色的胶皮手套,身上是浅蓝色的保洁服,背微微弓着,站在门口,苍老的脸,眼角有很深的纹路。
她视线扫过去的时候,那男人刚好抬起眼来,衰老的眼皮微微耷拉下来,眼睛却是细长上扬的。
向歌的眼睛像极了向霖。
小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和她妈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笔挺削瘦的鼻梁,饱满嘴唇,小脸。
除了那双眼睛。
苏静年有一双很好看的杏型大眼,向歌的眼睛却狭长,眼角稍扬,带着一点点薄情的刻薄凌厉感。
和向霖一模一样。
走廊没什么人,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一会儿,向霖突然把手里的拖把往身后藏了藏,手也跟着背过去,朝她笑了一下。
向歌一怔。
因为这个男人,她二十年来几乎没怎么感受过父爱。
他以那么决绝的姿态打破了她的憧憬,她的幻想,她对爱的朦胧敬畏以及对家庭的信仰,甚至于对“父亲”这个人的定义。
她受过了恐惧绝望和疼痛的折磨,心底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像是冰冷的浪潮拍打上岸,也有冷风呼啸着灌进去。
应该是恨他的,她想。
但是男人瑟缩着讪笑,下意识藏起,不想让她看到手里拖把,又朝她笑的样子,让她倏地眼睛酸胀。
突然想起那天在她家门口,他也是这么笑着看她,有些局促,讪讪地,小心又讨好。
她当时看不清楚。
她当时太害怕了,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恶感。
她应该那么恨他,连带着也恨透了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血液的自己。
但是她也爱他。
血缘的烙印像是疤痕的印记,深深刻进骨血里,两种感情矛盾的融合在一起。
不激烈,却很清晰。
向歌长长地出了口气,侧头看向身旁的乔欣:“你等我几分钟。”
乔欣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
向歌回身,朝向霖走过去。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来跟他说话,有点没反应过来,发了下愣,看着她走过来,走到他面前。
他似乎变矮了点儿,驼着背,向歌踩着高跟鞋甚至看起来还要比他高上一点点。
他看着她笑了,背在身后的拖把突然掉在地上,撞击大理石瓷砖发出清脆的声音。
向霖俯身要去捡。
向歌率先蹲下,捏着拖把冰凉的杆,站起来,递还到他手里。
眼睫微微垂着,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你在这里工作?”
向霖从她手里接过拖布杆,立在旁边墙上,“我才做了没多久。”
“因为我吗?”向歌平静看着他。
他舔了舔嘴唇,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因为我你才来的吗?”她重复问道。
第44章 快乐
向霖垂眼, 又抬起,看着她笑了一下:“我后来又去过你家几次。”
向歌看着他, 没说话。
“但是都没等到你, 就想你应该是在躲我。”他顿了顿,声音缓慢, “然后我就过来你公司, 想着能在这里见到你,结果也一直没看到。我没有什么目的, 也不想干什么,就想看看你, 看看你现在好不好。”
他说完, 陷入一片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 向歌舔着唇角笑了一声,轻轻慢慢的声音开口:“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吗?”
男人愣了一下,肩线骤然僵了僵, 而后很快放松下来。
他耸了下肩,无所谓的很刻意, 掩饰似的把手套摘掉了。
向歌盯住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粗糙的手指贴着裤缝摩擦了一下,皮肤干燥开裂, 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红色的嫩肉,像久旱的陆地。
“刚开始我没想这样的,我就是——想看看,”他舔舔干裂的唇瓣, 又笑了下,“后来见到你发现还是想,想和你说说话,想听你叫叫我爸爸,想看你再对我笑一次。”
“我做错了。”向霖视线低了一下,“我犯了错,我当时压力太大了,所有事情全都一起过来,承受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他看着她,手指抬了抬,又倏地收回去,目光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很轻:“这几天我也都听她们都说了,你还要去拍电影,我女儿是明星了,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
走廊里,男人站在洗手间门口,身上是浅蓝色的保洁服,腹部的地方有点脏。
向歌平视着他,突然有些恍惚。
以前她都是要仰视,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长大了,他在变老。
以后他会身躯佝偻,步履蹒跚,独自一人渡过孤寂晚年,余生全部时光都将是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所付出的代价。
向歌突然就觉得,好像很多事情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视线侧了侧,又回过头来,她淡淡开口:“我原谅你了。”
向霖眼睛瞪大了点儿,喉间溢出一点点声音。
“我记得小的时候你对我好的时候,你陪我玩,给我买洋娃娃,背着我做家务。后来你失业酗酒,发疯,和我妈离婚后开始——”她顿了顿,缓缓说,“那样对我。”
“你受到刺激,你有压力,你有难言之隐和不得已的苦衷,随便这些都好,我理解你,事情也过去很多年了,我不想一辈子被过去绑着,也可以原谅你。”
她长长久地,平静的看着他:“但是我没办法接受和承认你了。”
向霖眨了下眼,眼圈开始发红。
她无波无澜看着,“我其实之前想过很多,等我以后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我要怎么报复你好,我承受过的,也想让你承受,我经历过的,也想成倍的还给你,那个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啊。”
是哭出来道歉忏悔期望着她的原谅,是极力辩解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还是不厌其烦的找着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苦衷。
她脑海里无数次排练过这样的场景,然后被那种充斥着扭曲的快感所取悦着。
好像就不太对。
向歌垂下眼,突然笑了一下。
“你对我不好,我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报复你,那样做不对,我感谢你的生养之恩,你以后如果生病住院了,我出住院费,你没地方去,我就帮你找养老院,你死了,我出钱办葬礼,但是也仅限于此。在你生活不能自理以后,我可以给你提供基本生活费用,但我不会去看你的,今天是最后一面,以后我不想在任何情况下,以任何一种形式见到你,一眼都不想,也希望你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向歌突然扯过身侧的包包,从里面翻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我原谅你,但是你别想从我这里求得救赎和心安,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帮你洗清罪孽。”
她抬起眼,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向霖红着眼睛,下意识接过来,视线还停留在她脸上。
年轻的,漂亮的姑娘。
长相,包括眉眼间的神态,都像极她妈妈。
那么美好,那么干净。
柔软又明朗,像清晨山林间缭绕飘散过来的第一缕雾。
向歌转身走了,身后有人在等她,笑着去挽她手臂,叽叽喳喳叫她“向歌姐。”仿佛一道墙,在她面前隔绝阻挡掉了她的世界。
向霖垂下眼去,看她放在他手里的东西。
一支护手霜。
银色的管,小巧精致,上面印着一株粉白的花,静静躺在他粗糙的手里。
那么善良。
有浅浅的水滴安静滴落在上面,划过护手霜边缘融进掌心皲裂的缝隙,冰凉带来轻微的刺痛蔓延。
向霖闭上了眼睛,靠在旁边的墙面上。
他原本拥有两个世界上最漂亮美好的姑娘。
都被他给弄丢了。
*
因为时间上有些耽搁,向歌和乔欣只好买了咖啡回去喝,一路上小姑娘什么都没问,安安静静跟在向歌后面,聊天无关痛痒的小八卦,比如她之前打过徐艺绮以后发生了些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靠近她五米以内之类的。
向歌觉得好笑,小姑娘看起来软乎乎呆呆的,有些时候也出乎意料的敏锐和细腻。
她抬起手来,拍了拍她脑袋:“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没什么事儿。”
乔欣抬起头来:“前几天他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好像有点眼熟,那个叔叔是……爸爸?”
向歌手里拿着咖啡,喝了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乔欣就不问了,突然叹了口气:“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要我们了,我也不知道有爸爸是什么样的感觉,人家都说缺了父爱不行,可是我长了这么大了,习惯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影响,除了不想谈恋爱,感觉男人没有靠谱的。”
向歌偏着头想了想,突然道:“也不是这样。”
乔欣眨巴着眼抬起头来:“啊?”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不可靠的,”向歌垂眼看着她,她嘴边挂着一圈抹茶拿铁的泡沫,向歌笑了下,从包里抽了张手帕纸出来帮她蹭掉了,“你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以后肯定会遇到一个对你很好的人。”
你会遇到一个人,他有世界上最温柔的眉眼和怀抱。
他像寒冬里的炉火,像巨浪中的灯塔,给你温暖的力量,帮你指明前行的路。即使过程有些坎坷,即使你们俩在人群中走散了,走丢了,那也没有关系。
他还是会找到你,总有一天他会来到你身旁,帮你遮风避雨,为你撑起一小片天空,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你感到恐惧的时候将你拥入怀中,告诉你别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