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一身狼狈地出现在豢龙城门口,寻人的士兵将我们送回内城。
自那之后,他这个天才和我这个学渣就成了书院里形影不离的奇葩组合。我们一起上学、一起逃学、一起被夫子罚站。甚至一起打架,一起讨论驯龙术的经验……
再加上娘亲的这层关系,我时常往卫家跑。
因为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就将娘亲逐出了豢龙城的内城。每年,只有在我生辰的那天娘亲才被允许能见我。既使如此,她也会偷偷避过父亲的耳目来卫家看我。
因为娘亲姓卫,又是卫严亲自选送给父亲的人,卫家和祁家的关系因此一度陷入低谷。书院里的人大多是卫家那派的人,他们都开始排挤我,甚至愈演愈烈。
卫靖远也因为优秀的才能率先离开书院,跟着公卿大人学习政务。我们再见的时候,他已经从当年一脸认真的小英雄变成喜欢刁根草秆或草叶的腹黑公子。
那个曾说过会保护我的人,却总是处处针对我、刁难我。不只如此,他爹也带着百官刁难我爹……时至今日,我和他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们曾经同生共死,但那已经成为过去,既是过去就注定被时间掩埋。
如今,他接过他爹手中的大印,而我也接下父亲的权杖。祁家和卫家——我和他注定相生相斗下去。
窗外的雨声渐小,我放下竹简,计时的漏壶已是子时。我随便往榻上一躺,拉过被子就睡,连衣服也懒得脱。
这晚我睡得很不踏实,断断续续的总是梦到年幼时的破碎片段,其中就数卫靖远和那条一出生就会喷火的小龙最多。而后,小龙和卫靖远经常骑着的那条龙的影子渐渐重叠……
伴随着一阵刺眼的亮光,妙言的声音随之而到:“城主,该起床去朝会了。”她连喊了三遍,我干脆缩进被子里:“嗯,再睡一会,就一小会啊。”
“城主,你第一天朝会就迟到影响不好的,赶快起床。”妙言拖开我的被子,拉着我就是一阵摇晃。我不得不睁开惺忪的睡眼,这丫头胆子越来越肥了!
我努力睁了半天眼睛之后,还是架不住沉重的睡意,索性闭着眼睛下床任她给我穿衣、洗脸、梳妆,然后再迷迷糊糊拉住妙言道:“你去告诉外面的侍者,吾身体不适今天和明天的朝会取消,后天照常议事。”
“取、取消?”妙言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城主,这可是你的第一次朝会,会给百官留下话柄的。”
我浅淡一笑:“话柄?妙丫头你太天真了,百官唯卫靖远马首是瞻,哪里会在乎我这个城主的存在与否?”
☆、第23章 借一个人情
话说了一半,我便不再言语。
二哥刚刚掌握龙战队,朝会一开,百官必定会满腹牢骚,各种挤兑排挤。所以,小娘我要在他们关注二哥这件事之时找点更有影响力和“杀伤力”的事给他们争论……
遣走朝会的迎侍,我换了身男装带着妙言去了娘亲的住处。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娘亲的住处,依树傍水的小院子,竹篱上开着颜色各异的小花,竹子搭建的草庐别有一番感受。往院子里一坐,就会感受到平淡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娘亲端出许多我喜欢吃的小食,风韵犹存的脸上是手足无措的欣喜。“玉儿,你先吃着,里面还有很多,娘去端来。”
说着她又要回去,我拉住她:“娘亲,着桌子上的小食都堆成小山了,我一个人吃不完啊。”她微怔一下,旋即招呼妙言和她身边的侍女过来吃。
两人端起小食之后却是退到一边吃去了。
娘亲坐到我身边,抓着我的手就不肯放,她细细地看我,看得那么入神,就像下一刻我就会消失一样。忽地,她回过神道:“玉儿,他……终于同意你来看我了吗?”
我点头,又摇头:“娘亲,我现在是豢龙城的城主,有权利见自己的娘亲。”
听见我的话,她晶亮的眸子瞬间暗淡不少:“他,还是不肯改变那个决定吗?”我知道娘亲话中指的是父亲将她逐出豢龙城内城,并不准她再见我一事。
这些年,在我的生辰之外她也偷着或是明着来看过我,但每一次都会受到父亲严厉的责罚。只是,每次父亲发完火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恨娘亲、还是恨卫家、还是,恨他自己……
“也不全是,”我静静地瞧着她,一如她认真看我的样子,“我想父亲是默许的,他只是没说出来罢了。否则,以他的能力,要阻止我们母女相见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人……”娘亲深以为然地点头,片刻之后她眸子里的黯淡一扫而光,神采奕奕的笑了笑:“那我的玉儿是为了什么才来找我这个娘亲的?”
“呃……”我尴尬地放下吃了一半的小点心,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不然怎么会有‘知女莫若母’一说?”她淡然一笑,“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用跟我客气,我不像你爹那个老头子,动不动就罚人,他当自己是伐木的斧头吗?没事就砍砍砍!”
“噗……”我口中的茶水全数喷出,原来我的娘亲竟然是这么乐观的人。
可为什么我在城里见到她的时候,她都一脸忧郁悲伤?是这里的环境太好,还是她本就是强作笑颜?但是,我没有余力去细想,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于是,我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地看着娘亲:“娘,你和前任公卿卫严卫大人的关系怎么样?好说话吗?”
“噗!”这次换娘亲受惊,并且她口中的茶水全数喷到我脸上……“你个丫头片子瞎说什么呢?!你说,你是不是你爹派来的奸细,嗯?”她放下茶杯,劈头盖脸就给我一顿大骂。
然后,索性掏出手绢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连自己的女儿都怀疑我不忠,这个娘还有什么当法哟!不如死了算了!”
“不是的!”我顾不得鼻梁上还挂着一片风骚的茶叶,赶紧拉住她:“娘!我这么问是有事找你帮忙,而且是非你不可的事!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真的?”她抽噎着看我,一脸的不相信。我冲她使力点头,顺便把茶叶颠下来:“千真万确!比金子还真!”
“这样啊,那你就接着说吧。”
她突然恢复正常,我咽了下口水,娘亲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间换了个人似的?她真的是大家闺秀来的?
“娘,我想在朝中放一个自己的人。但是,卫家势力太大,我很难行动。”我斟酌着自己的想法,娘亲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见她如此,我便放开胆子说起来:“我想,卫家那样狂妄的权臣,怎么会选一个选房亲戚的远房亲戚来嫁给我爹呢?所以,你和卫大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你们之间若是有什么交情,那娘亲可不可以帮我个忙,让卫严大人跟卫靖远谈谈——至少,让我能有插个人的机会?”
娘亲没说话,她端起茶水闻了一下,树上的知了呱噪不停。
许久之后,她终于喝了口茶:“你猜得没错,为娘和卫严的确有交情。并且,还是生死之交。”说着,她眯起眼睛,像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我本是卫家旁支,虽然也姓卫,但是和权倾豢龙城的卫家却相距甚远。二十年前,我在一次挖草药的途中偶然救下因遭暗杀身受重伤的卫严和他的夫人一命,那时卫夫人刚好生下小公子,情况十分糟糕。卫大人他记得这份恩情,便将我送到豢龙城地位最高的那个人身边。他说过:三条人命,三份恩情。如今,还欠着两份情……”
“虽然我也是打算这后面两份人情为你而用,只是为娘没想到你会自己撞上来,”说着她朝我一笑,眼底却是不容忽视的认真,“玉儿,你确定要在此时用掉一个人情?若是以后,卫家和祁家有个什么冲突,娘亲也好用这个保你一命……”
“娘亲。”我摇头打断她,“能保护自己性命的人,只有自己。现在,正是十万火急,需要使用这个人情的时候。”我万分恳切地看着她,我不相信谁会保护我,特别是卫家,尤其是——卫靖远。
“……”娘亲静默地看我良久,之后,她终于点头:“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娘亲就依你。”
之后,我们又陆陆续续谈了很多。
我起身回内城的时候,一个大娘忽地冲进院子,拉着娘亲就是一顿哭号。我被这突然杀过来的大娘吓得闪到一边。
☆、第24章 虎口争食,谋策
“大妹子诶!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那个天杀的,他竟然说要孩子不认我这个亲娘诶!”
“娘子,我不是那意思!”一个壮汉大喊着跑进来,他的腿上还留着淤泥。
见那几人乱作一团的吵嚷,我瞬间明白为什么娘亲刚才会突然变了性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但是,我却更愿意见到娘亲放下在父亲面前端了那么久的温柔隐忍,敢爱敢恨活得痛快才不负此生!
回到内城,侍者前来汇报说凤青轶已经到了。我来不及换下男装,直接就去南苑见他。
路上,我想了很多问题:关于我能给凤青轶什么样的承诺,关于他误入卧龙谷的原因,关于他有多少能耐和百官周旋……当然,我这么想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斤斤计较,而是——从卫家手中夺权无疑是虎口争食,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虽然救了凤青轶一命,但我救他不是为了让他把性命送给我。所以,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同等的报酬,包括想办法送他出去……虽然,这很有可能他还要借助卫靖远……的那条唯一会飞的应龙……
我思索着所有对凤青轶有益的条件,但似乎都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因为我还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走进南苑的一瞬,我下意识地看向站在石亭里的凤青轶。他一身浅紫色淡雅衣装,青丝严整地扣在龙骨发冠里,宛如自世外桃源而来的隐士。
见我进殿,他施施然走出石亭,在我面前站立,用豢龙城独有的方式对我扶肩一礼:“恭喜祁姑娘荣登城主之位。”
“呃……谢谢。”我没什么精神地耸肩,对于当上城主这件事我还真是提不起什么精神,可又不得不提起精神。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情不是很好,随即将话题转移到玉佩上。
他拿出我给他的另一半玉佩道:“祁姑娘,我既然来了,这玉就物归原主吧。”
我点头收下,凤青轶转头看着池塘里的锦鲤道:“你这里的鱼可真肥,我在这里看了半天,条条壮硕诱人得很,可惜不能吃。”他说着称赞的话,脸上却露出可惜之色。
“那好说,”我勾唇一笑,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妙言道:“去叫人给吾抓几条上……”
“且慢!”他打断我的话,“别人抓来的没什么意思,不如弄两根鱼竿垂钓如何?”
自己钓鱼?我愣了愣,随即飞快答应:“如此甚好!吾还未尝试过钓鱼呢。”我让妙言前去吩咐做鱼竿,自己则和凤青轶坐在亭子里等着。
我们对面而坐,他淡然地看着我,漆黑如潭的眸子一片平静,似乎并不在意我找他来内城到底有何居心。
“凤公子就不介意吾叫你做什么?”我被他看得有些发囧,只好率先开了口。
他依旧一派淡然,只是清浅一笑:“我说过无论何事都会帮助祁姑娘,既然是‘无论何事’那就不必多问什么。”
“呃生……若是,会搭上性命……你也愿意?”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我恨不得磕掉自己的舌头,偷眼看凤青轶却见他只是郑重点头:“嗯。”
诶?我一怔,旋即郑重地看他:“那,你想要什么?”见他要开口,我立刻出声:“先听我说完!”
他温润的唇瓣张和一下,最终还是没说话。
我深呼口气,极认真地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严肃地道:“吾要你帮的忙……关乎整个祁家,更关系豢龙城今后的局势,你很有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我都会尽全力满足你。包括,出谷……或者……拒绝帮忙。”
我一口气说完,然后紧张地看着他。他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我想要——出谷。”说着,他的目光带上悲色,“祁姑娘,外面才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亲人、同伴……但是,在这里我只是个人人防备的外来者……但是,我听说豢龙城五百多年来并没有人走出过卧龙谷……可我,还是想出去……”
出谷么?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他有想要的东西,如此一来我对他就更放心,他的目的决定了他不是卫靖远口中的“危险人物”。
难过的是他想要出去的愿望,这看起来简单至极的事在这豢龙城却难如登天摘月。
我起身到他身旁按住他的肩膀:“我答应你。”我说得沉重,话语掷地有声。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振了一下,接着一个发颤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祁姑娘,你……”他突然没了下文,我按住他肩膀的手一个用力:“放心吧,五百年没人出去,可不代表就一直出不去。我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当然,你也要帮我。”
出谷虽难,却不代表就不可能。至少,卫靖远手里的那条会飞的应龙就是最大的希望。
“……”
他没说话,片刻之后抬手覆住我的手,似是承诺般道:“祁姑娘的意思,我明白,我定会竭尽所能帮你。否则,我就对不住起祁姑娘救我一命的大恩了。”
“你……”
“祁姑娘,”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请你别把救我一命当成是我帮助你的负担……这是你自己亲手种下的因,你应当收获这样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