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小仲已经给这对兄妹留下许多欢笑的回忆。所以,当听见那个女人的要求时,晏初整个人都僵了。
他不知道女人指名要他把小仲骗出去是为何,他甚至还回忆起当初就在那河边捡到小仲的时候,小仲满头是血的样子。
可就算有千般理由、万般留念,同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比起来,晏初会舍弃哪边已成定局。他知道自己会心痛,会良心不安,但又如何?他只能这样选。
所以,当小仲手中握着连心草笑嘻嘻朝他挥动挖药的小锄头却被突然出现的罗罗鸟抓走,晏初只是朝他伸着手,连惊叫都没有。
因为那只罗罗鸟的脑袋从林间伸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却没有说。
小仲被罗罗鸟的爪子提着消失在密林中时,晏初才一边飙泪一边风一样冲回云州城的破屋里。他没看路,横生的树枝刮乱了他的头发,身上不断传来痛意,却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可惜到最后晏初还是高估了他自己的良心,当他看见小仲端着一盘包子跑进来说自己被不认识的高人救下时,晏初差点崩溃!好在小仲说罗罗鸟已死,他才松口气。
不过,也只是几息的时间。
“晏初哥,快,吃个包子吧。”小仲以为他是在为他担忧才将自己弄成这个乱七八糟的鬼样子,不由得心疼劝慰。可那盘包子却被晏初一巴掌打掉。
“晏白也被抓了!被罗罗鸟抓了!”晏初揪着他的衣领大吼。还未谋面,他就已经恨上救下小仲的人!
晏初记得那个威胁他的女人走的时候,是乘着另一只从山林中出现的罗罗鸟离开的。并且,不是当初抓走晏白的那只……有两只罗罗鸟,杀死了一只有屁用啊?!
他知道,可是小仲不知道。
对方还傻呵呵的劝他,说是愿意去请那两个人帮忙。未等晏初回答,小仲就红着眼睛转身冲出去,门扉就那样开着他等了两天,没等到女人放了晏白,却等来了小仲。
该说命运弄人吗?晏初惨笑。
“所以,当初我发现你那恨恨的眼神也不是在怀疑我们是江湖骗子而恨。而是恨我们救下小仲,这个行为可能让你的妹妹晏白有性命之忧?”我拔下油灯上的铜针,拨了拨灯芯。
灯光比方才更亮,不过,我敢打赌小娘我现在的脸肯定很黑。
晏初的脑袋垂得更低:“所以,我才说高估了自己的良心。我是个没良心的人,当不起小仲的那份赤诚之心。”某人别过脸,偷偷抹了把眼泪。
“果然。要担心,也该担心那个随时随地都念着你的傻乎乎冲上鸟窝的小仲。”我收回手,顺势转身将小姑娘踢开的被子拉好,坐在她的病床上。
晏初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我的揶揄。
“小破孩,若是我家夫君救不回小仲,你当如何?”我瞥了一眼黑沉沉的窗户,“而且,我并不认为那女人在得到小仲后就会把晏白还给你。罗罗鸟可是把晏白也当成幼鸟出生后的‘粮食’呐。”
“我爹不是好人,我果然也不是个好人!”晏初自暴自弃般自嘲一声,遂弯腰抱住自己的脑袋使劲挠。
我皱了皱眉,摸摸鼻子:“你再抓就要变成秃子了!”
“……”
“到了。”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那边的晏初更像是一只弹起的猫,紧张兮兮的瞧着走进来的祁靖远,确切说是瞧着他的身后。
晏初在找小仲的身影,不过他立刻就陷入失望。和狐狸一起进来的是这个医庐的郎中,没有小仲。
“怎么样?”我急急上前,祁靖远却只是摇头,“只找到罗罗鸟的尸体,人不见了。有狻……帮手都找不到吗?”小龙的鼻子比狗还灵啊。
“血腥气太重,掩盖了其他的气味。那小子怕是凶多吉少。”狐狸拧起眉,扯过桌上的水壶倒了一碗水灌到喉咙里,“挺好的小破孩,就这么没了。”
晏初闻言僵在原地,脸色难看。
“二位,你们说的那个罗罗鸟……就是抓小孩的怪物真的全都死光了?”郎中佝偻着腰紧张的看着我和祁靖远,不怪他会这么问,他的医庐里除了病人的小孩子,有两个小孩叫他爷爷来着。
祁靖远放下碗,朝老人家一笑:“老先生安心,那怪物确实被我们除掉了。”
“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郎中双手合十,忽然又拘谨的轻咳一声,正了脸色道:“几位可还要吃些什么?我这个老头子去给你们煮夜宵。”
趁着郎中去煮夜宵的间隙,我把晏初遇到那个女人的事给狐狸说了,不过隐去了他和小仲的一些事。
“是驯兽家族的人,怕直接进城抓人坏了自己名声就假手他人。真是狡猾。”祁靖远摸着下巴分析,眸中利光闪现,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厉。
我也一阵恶寒:“驯兽就算了,还驯吃尸体、吃活人的凶兽,这些人的脑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是夜,云州城后的深山中。一条清澈的小溪婉转流进一汪浅浅的水塘,减缓了流速转上几圈又从另一个出口“溜”出去。18119
☆、第443章 罗罗家族
满天闪烁的星子倒映在水塘里,光点奕奕。不远处的一处山洞中,用石头垒出来的火塘中燃着柴火,一只纤细的手往里面添了好几根手腕粗的柴,火焰蹿起,照亮了整个山洞。
山洞的最里面铺着厚实的干草,一个头上绑着布条的少年静静躺在上面。
柴火让整个山洞变得暖和,坐在火堆边的女人一袭如火如荼的鲜艳衣裙,高高绾着的发髻简单利落,俏丽的脸上瞄着浓妆。眉眼轮廓和熟睡的少年竟有几分相似。
她叹口气,端起冷在一边的汤药,小心把少年扶起,捏开他的嘴巴将药汁一点点喂下去。瓦罐和一切器具都是她从城外鲜有的农家盗来的,草药是老早就放在身边的备用药。
翌日,少年纤长的睫羽一颤,眼睑慢慢拉开。
“小天,你总算是醒了。”一直守着他的女人立时扑过去,将其紧紧搂在怀里,“失了两只罗罗鸟才将你带回来,真不知值不值!”
少年目光冷峻,看着被熏黑的洞顶眨了眨眼睛:“姨娘,值得的。上面要找的人,不巧被我碰到了。”
“诶?”女人拉开和他的距离,“小天,你在说什么?你遇到谁了?”她说话时,还不忘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
掌心刚放到少年额际,女人條然睁大眼睛:“小天!你叫我姨娘,你……你记得我了?!”
“嗯,记起来了。姨娘,冷家,以及我们要为之效忠的那些人。”少年的沉静和他十来岁的外表全然不像,而且,他也还有没说完的话。
他记起来的不止是自己的事情,还有自己叫“小仲”的时候的记忆。晏初,那个蠢得要死的高个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在女人惊愕的目光中,少年继续道:“画像上的一男一女就在云州城中,姨娘。我们是先抓他们,还是继续攻城?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敌人的后方,不大干一番就回去,总觉得不甘心。”
“那倒不必,雇我们的人已经解除约定。剩下的事情不必再管。”女人放开少年,幽幽看向洞外,“倒是你方才说的那两个人,值得抓一抓。我去给上面送个信,通知他们派援军过来。”
毕竟两只罗罗鸟都被杀的干净利落,此时的她和繁小天凭着身上的本事连云州城都闯不进去,更别提抓人。
少年头疼扶额:“两只罗罗鸟都没了,着实是不小的损失。姨娘,你是怎找到我的?”想起罗罗鸟第一回带走他,还被人极其“乌龙”的救下,他的头更疼了。
“找到你倒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是在想办法接你出来的时候麻烦不小。”女人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缩小版的毛笔和墨石,顺便把她抓人威胁的事给少年说一遍。
在一块凹陷的石头中倒上清水,女人就地研起墨来:“我还以为能顺便给罗罗鸟存点‘粮食’,那两个人倒是厉害。蛋都被打碎了。真是可惜了那些种鸟,都成型长出羽毛……”
女人还说了什么少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中某个地方哗啦塌陷的声音此刻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占据。
姨娘这人虽然看起来老练狠辣,实际上却是个不会说谎的耿直女子。姨娘是不会骗他的,骗了他的是那个他失忆后一直当成兄长、当成亲人的晏初!
亏自己一醒来还担心他,真是糟蹋了这份心情!
女人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又换来传信的猎鹰将她写好的绢帛卷好,放进竹筒放在猎鹰脚上挂好:“小天,若是我们能提供准确的消息并抓到那两个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了!”
“姨娘,这一年多你一直住在这里吗?”繁小天环视这个山洞,发现这里还挺宽敞。火塘里的灰烬也不是一般的多。
“不全是,找了你之后才在这里落脚的。”女人又往燃尽的死灰上放细细的干树枝和树叶,拿个竹筒对着灰烬吹了吹,星星点点的火花泛起,不多时就冒出白烟烧起来。
能保存炭火,那堆灰果然很厚。
繁小天呆住了,他无法想象自己在云州城中的这些日子,姨娘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一年多之前,姨娘带着素有驯兽天才之称、又才九岁的他到了云州城下。
他们住在对面的军营里,目标就是帮助军队打破云州城的防御。
娘亲的家族是何时驯服喜好在战场上捡尸体吃的这种凶兽的繁小天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娘亲和爹爹和离,他和傻瓜姐姐也一朝分开跟随娘亲到“罗罗家族”生活。
娘亲姓罗,家族代号“罗罗”。他的小名也叫罗罗,不过他不喜欢。
因为给他起这个名字的娘亲死了,连尸体都被娘亲驯养的罗罗鸟吃掉。罗罗家族驯兽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当你驾驭不了罗罗鸟的时候,等待你的就只有被吃的命运。
罗罗鸟没有感情,一样是吃尸体的,它们比其他的那些小个子鸟类残忍冷漠。
然而,除了罗罗鸟的奋力进攻,军队起不到半点辅助作用,虽然云州城的士兵死了不少人,繁小天甚至驾着罗罗鸟冲到云州城上空,却还是被投石机投石砸中!
云州城屹立在战火中这么多年,不止因为它的险峻,还因为那些机关术士的帮扶。
这座看似只有孩童玩耍的弹弓所用的弹丸那么大一点地方的小城,实际上却是一座铜墙铁壁,机关重重的要塞!当然,若是对方付得起足够的钱财,多派几支驯兽队伍,甚至是上头最核心的驯龙队伍一样能碾压这座小城。
不过,他们已经付不出更多的钱财,所以才由繁小天的姨娘带着他两个人、两只罗罗鸟来到战场。
繁小天一出事他的姨娘就立刻离开了军队。她不惜驾着罗罗鸟越过险峰,偷偷潜进云州城后方(云州城的投石车,足以打掉士兵们在箭楼上看到的想要越过险峰的一切‘危险’)。
好在城中的将士们都沉溺在胜利喜悦中,没人发现罗罗鸟“越境”。8919
☆、第444章 繁小天
然而,就算女人越过险峰,运气好到爆的落在云州城后面的丛林里。她依旧陷进困境——繁小天不见了。
她找到的,只有被巨石砸中,身受重伤落在一片荒凉河滩上的罗罗鸟……再次发现繁小天,他已经成了云州城中的小仲。一个完全不认识自己姨娘的穷酸少年。
女人时常潜进城中,只是每次都没超过半个时辰。罗罗鸟可不是会安心等主人回来的兽类,晚一点回去它们会直接循着她的气味冲进云州城中!
她没机会带走繁小天,还是一个失忆了的繁小天。
还有繁小天驾驭的那只罗罗鸟。若不是它被投石砸中受了重伤,只剩下半条命躺在山中,那家伙早就冲进云州城去直接把繁小天叼走。
当然,对于这种会引起骚动暴露自己的行为女人不会允许。半年前罗罗鸟伤势近乎痊愈,女人就利用自己的罗罗鸟压制繁小天的罗罗鸟,不让它进城。
要养活着两个大家伙可不易,她常常在两军对战后的夜晚,偷偷驱使自己的罗罗鸟去战场捡尸体……
一年的时间,两只鸟竟然患难见真情,撞出了爱的火花。甚至还在河滩那块地方筑巢下蛋,而且,都快孵出来了——若不是被那两个人插手的话。
女人愤愤说罢,抓起装着水的竹筒灌下一大口水。
“姨娘,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繁小天在干草上换个姿势,眼神中是属于他这个年龄层面难见的成熟,奕奕的目光让他整个人看来像只狡猾的杜鹃,“接下来,就让我们将这场失误变成丰功伟绩去交差!”
女人将木塞塞回竹筒:“小天,你有办法?”她对这个自小就被称为天才的侄子很是信任。
繁小天被称为天才,不仅因为他自六岁起就展现的驭兽天赋。还因为他那颗不同常人的小脑瓜,繁小天展现出的运筹帷幄能力,让许多年长的人也自惭形秽。
当然,妒忌的人也不少。
可惜,没一个能伤他分毫的。不仅于此,繁小天还利用族中规矩将那些人全都送去大牢,牢底坐穿。所以,才九岁的他就能时常接到单独、或是作为主要人物出任务的命令。
这个小孩子的脑子天生就比别人灵敏,不过他自分到罗家之后就拼命苦练学习的身影却没多少人在意。
他们在意的永远是你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哪怕是天才、备受器重,只要任务失败繁小天也难逃惩罚。所以她才想尽一切办法将繁小天找回,她是他的姨娘,自他六岁开始就负责抚养他的人。
要罚,就一起受罚。
更何况他们现在就在云州城后方,若是从这里攻进去,再和军队里应外合打开云州城的大门,也算是完成了这次任务。虽然比预计的时间晚,但比起没完成任务来,所受之罚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看繁小天的样子。她是不必为受罚的事情头疼了。
“姨娘,族长下令寻找的那两个人就在云州城中。听说繁家为找他们费力不少,却没有半点结果。只要我们将他们握在手中,攻克云州城已经算不上事儿。就算放着不管,族长也不会找我们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