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三人又恢复了向族长大人学习一起冷脸的表情,不过,他们的撇向大长老的眼神中,都出奇的一致:不咸不淡,不近不远。至于这些“修炼”深厚的老头子在想什么,没人知晓。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想让我和狐狸知道孟忘忧这个使者来谈什么。
偏殿里,香炉中一缕青烟扶摇直上,最后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满室的清香,让人昏昏欲睡。那个圆润的老头子并没有给我们说什么大道理,或者分析合作与不合作的利弊。
他直接把我们送进偏殿,随后跟个米团子似的转来转去:“二位,你们怎么就辜负了小冷那丫头的一番好心呢?”
转了几个来回才从瘪着的嘴里说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自己摇着头走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打算让我和狐狸开口,也没打算睁一下眼睛。
他刚离开,祁靖远就紧跟着上房揭瓦没入了夜色。
我给前来服侍的姑娘要了壶新采的春茶,一个人煮着喝,然后还要装成两个人在房间里下六博棋……这个巫咸族很明显就是以前的巫咸国,本来还想着从繁小冷爷爷口中知道已经灭绝了的巫咸国为何会出现这么一窝人。
岂料那老头子除了自言自语外,根本不关注别人的话。
送茶来的小姑娘口风又紧,问什么都只是垂着脸不说话。只能说巫咸族的族长大人将她们训练得很好,举止守礼,仪态大方,说话还能恰到好处。
一路上所见的人,似乎只有繁家的人比较怪。
养在姨娘身边的傲娇小子,武功不怎么样胆子却比水桶还粗的丫头,还有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老头子。目前遇到的三个人和巫咸族其他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怪胎”了。
玩了一会六博棋,我便开始哈欠连天。而在夜色的另一端,狐狸已经和“龙女”繁小冷遇上了。
“巫咸族的小龙女,你想不想见你的龙最后一面?”祁靖远盘腿坐在牢房屋顶,面前是一堆揭开的瓦,搭瓦的木头被他用掌风切断,变成合抱粗的空洞。
空洞后面,繁小冷坐在草堆上缩成一团,埋着头。过道上的油灯闪烁跳跃,光芒落在她黑亮的发上变成了星辉。
繁小冷的脑袋忽然钻进一句话,她的肩膀动了一下,抬起来茫然环顾四周。终只是自嘲一笑,再次埋下脸,自己一定是被白天那两个人的举动给惊得傻了,居然幻听!
“喂!你的白龙就快死了!”那个声音再次钻进脑中,这回却比上一次还要有力。仿佛一记看不见的重拳砸下来,冲击着她的脑子。同这声音一起的,还有脑袋上传来的痛意。
繁小冷皱眉再次抬脸,只见一颗青色的石子就落在身边的草堆上。和枯黄的干草对比鲜明。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石头接二连三的砸在她脑袋上、肩膀上。“谁啊?!”繁小冷怒,一声厉喝把过道尽头正在埋头睡觉的看守人给吓得一屁股蹲儿栽地上。
这个傻子!祁靖远黑了脸,猛地一句内力传音扔过去:“繁小冷,你还想不想见你的白龙了?!蠢得要死!”
他可是本着豢龙氏的心,见她对白龙受伤真心实意的难过成那样子,甚至还和族长杠上才刻意赶在白龙离世前来带她去见最后一面的。
这蠢得要死的丫头倒好,不仅傻乎乎反应不过来,还把看守人给惊醒了……
艾玛,他总算见着一个比陆浅还要笨的女人了!之前的陆浅虽然比繁小冷好不了多少,那股子倔劲儿也像,但陆浅的变化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祁靖远时不时就会得意的想,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女人,这半辈子的经历够他回味一辈子的。
不过,他想同她一起经历更多。虽然想起从前,他都佩服自己能坚持下来,但一想到她还有她肚子里的那小只,祁靖远的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怎么了?”看守人提着剑跑过来,一边扶正帷帽,一边慌张四顾。
繁小冷咽了咽口水,在心中迅速思量数番,鬼灵精似的抓着头发傻笑:“呵呵,不小心做了个噩梦。不好意思,额呵呵呵呵。”那一脸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别提多像。
祁靖远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赞,下面这小姑娘发挥的还不错。
“有病!”看守人横白繁小冷一眼,嘀咕着回去接着睡。她此前是繁家“散养”的龙女,最不懂规矩,没想到进大牢了还是这副鬼样子,怪不得白龙会受罚。
繁小冷傻乎乎的表情随着看守人的离去而变淡,最后消失的了无痕迹。
见看守人放心趴在矮几上睡去,繁小冷终于仰起骨瓷般白皙的小脸,漆黑的眸子朝屋顶的空洞看来。那双黑色的眸子里,仿佛被人倾倒了整个夜空!
祁靖远冲她点头,顺道传音过去:“白龙体虚伤重,恐撑不过今晚。知道你和它情深义重,我助你前去看一眼吧。”
这是他和浅浅在吃饭的时候用内力传音说好的,包括在鬼谷遇见白龙的事。她说这么做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我们是豢龙人。
当然,就算浅浅不说他也会这么做。龙和人之间的羁绊很是珍贵,他和应龙相处十几年,早已刻骨铭心。不忍见白龙孤独死去。.
☆、第455章 天命尽头
充斥着药草苦味的药殿中,有一处专门为龙族辟出来的治疗之所。祁靖远并不知道在何处,不过他从大牢中带出了繁小冷,繁小冷知道。
她瘦小的身影在屋顶上疾驰,祁靖远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要跟上这个姑娘,委实不用费多大的力气。
“到了。”繁小冷落在一处宽敞的院子里,房中点着灯却没有人声。她径直走过去,偷偷从门缝处瞅了瞅里面,旋即纤眉一横“砰”地推开门。
祁靖远正打量着院子,忽见她霸气推门,吓得提脚就想往屋顶上窜——这姑娘也太鲁莽了啊!
所幸,屋子里没人。祁靖远是通过繁小冷的怒吼判断的,她推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这群混蛋,竟然一个人都不留在这里!真想杀了他们!”
他急急走上前,对面点着油灯的房间里除了刚进去的繁小冷外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你们这里晚上都不设巡哨的?”祁靖远小心翼翼关上门,刚从偏殿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一路上没遇见巡夜的人,也没听见有猛兽巡逻,还一度担心是不是巫咸族的人设了陷阱。
可见繁小冷在房顶穿梭如飞,还半点都不担心会被人看见时,祁靖远心中的疑惑变成巫咸族的人都是这么大胆的?
“族内规矩戒律森严,外面又有黄泉阻挡。巫咸族盘踞在此数百年,从未出过乱子或者被外人强闯进来。不需要巡哨那种东西。”繁小冷不耐烦的回答。
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大家伙身上,自她进来,白龙的鼻息越发重且急。仿佛只要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永远闭上眼睛。
“白龙……”繁小冷朝它伤痕累累的身体伸了伸手,屈伸数次才将颤抖的指尖放在白龙身上。
祁靖远抿了唇立在一边,繁小冷和白龙相见的景象他只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背对她们。在卧龙谷中,除了上次龙族中毒一事,从未出过这种虐龙的事件。
多看一眼,仿佛就在自己的心上多扎一把刀。
“小……冷……”苍老的声音,气息不稳。祁靖远身子一僵,他敢打赌,这绝不是繁小冷的声音,也不会是他的!白龙会说话?!
他终究是没忍住扭头朝那边看了一眼,白龙半张着嘴,血水蜿蜒而出。可那双碧蓝的眸子却清亮如水。
祁靖远闭上眼扭过头,下意识攥紧了双拳。纤长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处卡啦啦直响。是呵!浅浅的狻猊和白龙一样是十大龙族之一,狻猊会说话,白龙自然也会说话。
“白龙……对不起!对不起!”繁小冷伏在白龙身上悲泣,压抑的哭声在夜色中突兀得像把锥子,捣烂了人心。
“呼……别……我知道,说那个命令……的……不是你……”白龙瞧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小丫头,想要抬爪子安抚她一下,却连一丝一毫都懂不了。
它只好看着这个姑娘哭成了泪人,脸上的眼泪和它的血水染成一朵朵刺目的花。
“可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是我!是我没有勇气反抗……那时我若是有一丝今天出去堵人的勇气……不给你下这个命令,你就不会伤成这样……啊!”
繁小冷压抑的低泣变成压抑的哀嚎,胸口一直堵着的那团叫做“后悔”的东西不停膨胀,快要将她撑死了。
可若是这样死去,她更没脸见即将离世的白龙,没脸见自己底下的奶奶!奶奶是上一任龙女,奶奶曾说,女龙可以傻、可以笨,但是不可以没有勇气。
她以为自己虽然没有弟弟那么厉害,可是自己是个勇敢的姑娘,她继承了繁家一直以来都喜欢挑战巫咸族规矩的“传统”。
别人戏称她是繁家“放养”的龙女,整天在街上“横着走”。
她不习惯遵守那些能将人压抑到窒息的条条框框,什么说话必须拿捏到别人恰好能听清的程度;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不能学功夫;奉族长为亲爹,自己的爹要排第二;凡是族长的命令必须遵从……
还有走路不能走在年岁和辈分比自己大的人的前面;发髻要绾成族长规定的款式,不论男女老幼;上午只能做什么,下午只能做什么,晚上只能做什么……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整箱子竹简。
整个巫咸族除了繁家有不遵从的资本外,其他人都被阴寒的刀锋、森森的牢狱以及严厉酷刑死死束缚在这些规矩上。
每一代繁家的龙女都会说,她们需要给巫咸族族人传递勇气、继承已经快要消失殆尽的勇气。然而,繁小冷却食言了,在向白龙传达命令的那天她明知道这是一个龙族难以理解的命令,却没有勇气“抗命不传”。
当白龙不做任何反抗被绑上邢台的时候,繁小冷后悔了,无边无际的后悔将她淹没,可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小冷,白龙是上古十大龙族之一的狴犴一族。形似虎,身白如雪,善良忠义。若奶奶百年之后,它选了你为龙女,必是将自己的命也放在你手中,切记务必珍之重之、爱之护之!”
奶奶当初的那句话还在耳边,一遍遍盘旋。可她却让白龙受了伤,而且就要把命也一起搭进去,自己不配白龙的信任、不配成为龙女!不配!
“天命……尽头……巫咸族……恩尽……你,照顾……好……自己……照顾……”白龙碧蓝的眸子忽然变成了灰色,和繁小冷说话耗尽了它最后的生命。
不过,它那双灰蒙蒙的眼中竟是剩下一丝笑意。是的,龙会笑。
它忽然中断的话和戛然而止的急促呼吸令祁靖远心脏揪起,转身时,恰好看见那丝笑意。能在弥留之际见到自己选的龙女,白龙的心中定是欣慰的。
所以说,龙族都是又傻又笨的物种!祁靖远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泪光憋回去。
趴在白龙身上的繁小冷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祁靖远抱开繁小冷,动手拆起房子来。..
☆、第456章 龙的哭声
药殿后面的房中不时传出“咔吧”断裂声,可就是没人听见。医官们全都回了家,留下来负责照看的人也回了自己的住所,没人会去管一条注定要死的龙。
在这里,龙族只是战斗力最强的武器。它们和其他凶兽没什么两样,都是在鞭打和威压中训出来的。
当然,没人知道其他的龙之所以愿意“臣服”于这群没有龙血之息的巫咸族人类,是因为白龙的存在。白龙是上古十大龙族之一的种族,血统上注定其他的龙会臣服于它。
巫咸族的人之所以能够驱使仅有的十几条龙,全是受了白龙的福泽。然而,他们并不自知。
直到白龙身死的这个晚上,安静了数百年的巫咸族中突然爆发出阵阵悲戚的龙吟。龙吟震天,辗转不休,一声未绝一声又起,像是在为某个灵魂而吟唱。
祁靖远专心致志的拆着他能拆的一切,拆下来的木头就堆在白龙身上,浇上灯油,点燃!
猛火蹿起,他已经带着昏迷不醒的繁小冷出了门,落在对面的屋顶上。“白龙的遗体,你们这群肮脏的人没资格去碰!”他冷冷的看着燃成漫天大火的房间,在火舌舔过来之前扛着繁小冷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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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阵阵龙族的悲鸣吵醒的,醒来时手里还抓着一枚棋子。“嗷——”凄厉的叫声灌入耳中,我不由得浑身一冷,顾不得僵直的双脚,我从地席上奔到窗边。
猛地推开窗户,凉风夹着花瓣飘进来。
龙吟还在继续,还有阵阵起伏不断的喧闹人声。好像喊什么“走水了”?不过,我没心思关注那些人喊什么,因为那些龙吟着实让人听得心口发紧。
悲戚的龙吟中听不出任何想要表达的话语,可这声音表现出来的悲意有那么明显,仿佛划破夜色的光,直透人心!
它们……在哭。最后,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哭谁已经不用我再推测。白龙是上古十大龙族之一,狐狸说过它很快就会结束那条残破的生命。
“它已经……死了……”我呆立在窗边,对面一个人影正疾驰而来。
是祁靖远,他还扛着一个人,一个昏迷的姑娘。他先把姑娘往我这边一塞,随后就钻进来猛地带上窗户,我来不及问半个字他就把那姑娘往床榻上一塞。
拉上被子,他又把我拉过去,扯松我的衣裙将我摁在床榻边上坐下,顺带揉乱我的头发扒了我的鞋。
“怎么了?”我错愕的看着拔下发簪的祁靖远,他冲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近乎同时,房门那边传来叩门声,伴随着有些急的叩门,有人问:“两位客人歇下了吗?”
祁靖远一边把自己的衣服弄成刚穿好的模样,一边走过去打开门:“本来歇下了,又被吵醒了。”
他说话时,还不忘打个大大的哈欠。门口立着的姑娘正是我找她要煮茶器具的那位,她不动声色的朝里面扫一眼,我撑着床榻站起:“外面是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