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掌家,请你把印绶给小的吧。”当传信的人一脸冷漠的瞧着罗阑时,她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印绶就在她身上,可她却怎么也没法伸手去袖袋中拿。
只要把这个交出去,整个罗家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罗阑还不算一片空白的脑子里,跳出这个念头。
她跪在地上,仰着头和那人对视,十指扣着地砖指节泛白。繁小天就跪在她旁边,和罗阑不同的是,繁小天是埋着头的,没人看得到少年的表情。
人丁凋敝的罗家,只有十来个人跪在这里,他们和罗阑一样震惊。
“为什么?族长为什么会下令收回罗家的印绶?我要见族长!”罗阑蹭地从地上站起来,看也不看传信人直接拂袖朝大门口而去。
传信人像是料到她会这样,朝身后的几个人使个眼色,立刻有人跃过去横刀拦下罗阑。
“罗掌家,你已被除掉长老名头,除非有人引荐,否则你没有资格去见族长。若要硬闯,休怪刀剑无眼!”传信人不再是以前人微言轻的姿态,而是横着脸看罗阑。
后者连头都没回,扬手和拦她的人打起来。
传信人被她藐视,一张原本就黑的脸气得差点拧下水来。他狠了眼色:“罗掌家,你这是逼着我用强硬手段拿走印绶呢。”还有罗家整个分支的命,她既不想要,那他就如实禀报族长。
后面的话他全“写”在眼睛里,还刻意回头扫了一眼其实已经不剩几个人的罗家。
不过,这一扫他发现好像少了个人……传信人皱起眉,却听见后面的打斗声忽然停下。转脸,他看见少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人群中间,将罗阑死死抱着。
正是从繁家过继来的天才少年——繁小天。
传信人眯了眯眼睛,这个小鬼头又想搞什么鬼?他曾听最受族长器重的四长老说过,罗家本来可以消失的更快,可就是有了这个小子,愣生生再撑这么多年。
若不是此时抓住罗罗鸟全部死亡的“致命伤”,只怕罗家还真会在这小子的掺和下再次强大起来。
“姨娘不可!把印绶给他们吧!姨娘你身后还有整个罗家,若是惹恼了族长,罗家剩下的这些人就没命了!”繁小天圈着罗阑的腰,用尽全身的力气缠着她。
罗阑红了眼:“我不管!夺走印绶,罗家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与其苟且浑噩活下去,不如问个明白,死得清醒。”
她想不通,小天的计策从未失算过。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子?!她和小天是失去了罗家最后的两只罗罗鸟,可他们不是把豢龙氏的人给带回来了吗?
这两个人还是巫咸族最近上天入地也要找的人,可算是大功一件,失去两只罗罗鸟和助族长得到豢龙氏的力量,功过相差不是一点两点。就算是以功盖过也没问题,大不了功过相抵。
现在怎么刚到城中就要收缴印绶,夺去罗家权力?!
“姨娘!”繁小天用力大喊,少年音带着撕裂的哭腔,“算了!罗罗鸟已亡,罗罗家族就不复存在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族长他如此做,根本就不会给一星半点的回旋余地。
强闯主殿只有一个结果——赔上整个罗家的命。
“小天你放手!听见没有?”罗阑身上有伤,此时并不是繁小天的对手,其他人见他们如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全都齐齐看着传信人。
罗家的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好几个更是呜呜哭成一团,就连男人们也脸色沮丧难看。
传信人摁着额际揉了揉:“既然罗掌家已经下定决心,那我就……”
“慢着!”繁小天猛地大吼一声,随后放开罗阑,一掌劈在她的脖子上。力度之大,连他自己都被吓到。前面发狂似的罗阑就这样倒在地上。
传信人一怔,只见繁小天一脸“老成持重”的搜着罗阑广袖的袖袋。
不多时,他从袖袋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火红色锦袋,缀了穗子的金色细绳很是耀眼。繁小天捏住惠子,深吸口气慢慢扯开,随后从锦袋里拿出一方小巧的白玉印绶。
“小天!”罗家的人紧张的看着他,就连低低哭泣的女人们都顿住。
他并不看这边,只是静静将检查过的印绶放进锦袋,大声道:“这就是罗家的印绶,现已检查完毕。它将会完整交到传信使者手中,请大家做个见证!”
传信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小子,你这是担心我赖账?”怕他污蔑罗家不交印绶?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当众宣布,以免姨娘醒过来后胡乱抓人闹事。”繁小天将锦袋上的金绳重新拴好,起身将印绶恭敬递给传信人,“有劳使者了!”
“哼,算你小子识相。这罗家的掌家,应该由你来当!”传信人似笑非笑的揶揄一句,拿过印绶带人离开。
自始至终,罗家其他人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们看中那枚印绶,但他们更看重自己的性命,而且,因为罗罗鸟,罗家被骂得太多了。他们训不了那种凶物,只要能好好活着,就很满足。
繁小天连目送都懒得做,直接跑到昏过去的罗阑身边,叫人和他一起把罗阑搬到房间里。
罗阑确实没说错,印绶一交罗家在巫咸族中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翌日,主殿那边就下令断了罗家的全部供给,要他们自力更生。
一群人守着繁小天发愁,这个十岁的少年竟成了主心骨。因着他此前“天才少年”的名声,罗家人都信任他。
“开酒楼吧,城中的酒楼不多。用积蓄买一家下来,重新翻修就可以挂牌营生……”他安排完一切,这才去姨娘罗阑住的院子。
☆、第467章 一朝倾覆
罗阑早在昨天半夜就醒了,之后就黑灯瞎火的摸到院子里的池塘边盘腿坐着。手边是昨早上拿到的竹简,她就这样对着泛冷光的水面发呆。
直到晨光挤走夜色,朝阳将云层染上橘色霞光,她单薄的身影依旧坐在那里。
繁小天走进来的时候,委实吓了一跳。此时已快到正午,阳光将罗阑笼着,如缎的黑发上跳跃着光点,可她却没有半分生气。目光盯着池塘,依旧一动不动。
“姨娘,喝碗粥吧。”繁小天端着碗粥,直接跪坐在她身边的平整石块上。
罗阑却连个反应都没有,好像她面前的池塘有多好看似的。又像她根本没听见繁小天的话,或者是繁小天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里,这里只有她。
繁小天的目光看落她手边的竹简,放下碗将它拿起来。
“小天,你不是说过我们明明是功大于过的吗?”罗阑忽地开口,将正打开竹简的繁小天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竹简差点就掉池塘里。
少年脸上最后一丝亮光灰暗下去,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把头顶的阳光给挡了。
“我们罗家作为分支中力量仅次于繁家的一支,每时每瞬都在想着要怎样提升自己的力量,成为巫咸族的有生力量……就算罗罗鸟是不容易繁衍和驯服的凶兽,我罗家也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改进。并没有半点拂逆之心。”
罗阑的声音哑哑的,一如她现在憔悴的脸。
原本挥发着自信光芒的眸子此时只剩下茫然,她想了半个晚上加一个早上,可还是想不出巫咸族长收走罗家印绶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没了罗罗鸟?
好像说得过去,又好像说不过去。
“我知道罗家一直在衰败,这可能让族长不高兴。但我们不管任何时候都拼了命的想要得到认可!甚至……甚至不惜劫走孩童准备培养罗罗鸟幼雏……就算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啊。到头来怎么就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罗阑转过脸来,目光看着繁小天手中的竹简。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繁小天展了一半的竹简被他慢慢收回来,少年的脸上浮出苦笑:“姨娘,其实我昨天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想不通。可当我看着那个传信人的表情时,忽然就想通了。”
罗阑终于将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繁小天脸上,恰时,天上的云朵移开,阳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族长他根本不在乎罗家是不是立了功,他只在乎罗家是不是犯了错……”少年眼中盛着阳光,灿烂而又睿智,可惜身上的氛围却冷得很。
“小天,你再说明白点。”罗阑不解,此时她的脑子里已经浑浊一片,捋不清楚。
繁小天把竹简递给她,嘴角扯出无力的笑容:“姨娘,罗罗鸟虽然战力超群,是难得的凶兽。但它们失踪是吃尸体的凶兽,幼雏若想强壮,还必须吃人!”还是人类的小孩子。
后面这句话他没强调,罗阑不会想不到这层。
“族长找豢龙氏的人就是想得到他们的力量,听说,族长和鲁国已经开始准备合作夺取天下。罗罗鸟的存在,将会是巫咸族致命的污点。族长怕是早就想抹掉了。”繁小天的笑容冷去。
若非如此,在当初把协力攻打云州城的任务交给罗家的时候,为何不派其他支系协助或是救援?
罗阑怔愣许久,唇瓣蠕动片刻却又半点声音都没发出。但是,她的俏脸却越发的苍白,明明昨天化的妆还在,可脸上却没了半点鲜艳的颜色。
就连眸子也像是蒙了一层灰!
“小天,你是说族长要夺取天下,所以怕罗家影响巫咸族的名声?”罗阑手中的竹简滑落,她猛地侧身抓住繁小天的双臂,紧紧扣着,“族长他巴不得罗罗鸟死掉,好迫不及待收回罗家权力?!”
没了印绶,罗家就不再是曾经的罗罗家族。以后就算巫咸族侥幸遇见罗罗鸟这种凶兽,并捕到手,也不可能交给罗家驯养。
呃,或许,巫咸族不会在捕捉罗罗鸟这种凶兽了。若是遇见,会直接杀掉吧……寒气从罗阑心中窜出,瞬间直透四肢百骸!就算昨天在这里坐了半晚上,她都没有察觉到春夜里的寒凉。
可现在阳光包围中,她反而冷得透心!
“是。姨娘,若是为此赔上大家的性命,不值得。所以,侄儿擅作主张将印绶给了传信人。姨娘心中若不好受,就请直接责罚侄儿,千万不要去主殿那边。”繁小天垂下脸。
罗阑身子一僵,猛地把繁小天捞进怀里抱着:“傻孩子,你的做法是对的。姨娘怎么会怪你?”
本以为会迎来罗家再次辉煌的机会,却没想到却是一个让罗家倾覆的噩梦。或许,这就是驯养罗罗鸟的结局,是罗家作孽太多的报应。
由于驯养方法过于特殊,罗家的人越来越少,成了巫咸族五大分支中最少的一支。
其他分支除掉那些各司其职的主要人员,还有不少在城中生活的普通人。而罗家,全部加起来也就这十几个人,凋敝至此大家都想着和驯养罗罗鸟关系不小。
可就算如此,罗家也一直忠心耿耿,不曾有过半分的野心和违逆。
最后的最后,终是尝到苦果。是呵,忠心耿耿换不了数百年来死在罗罗鸟爪下、腹中的冤魂们的原谅。特别是罗罗鸟的喂食方式,算得上是孽障深厚。
“所以,你放下一切在这城中开了这间罗罗酒楼?”我放下碗,靠在身后的木臂上。
半圆形的木臂正好圈着蒲垫,高度比脖子稍矮,恰好能托住腰背,靠着很是舒服。这间酒楼凡是用屏风隔起来的小隔间,都放着这种东西。
罗阑露出释然的笑:“是啊,我还要感谢小天。”
“再想不透的东西,也会有一朝明白的时候。”罗阑转脸瞧着在那边忙着擦矮几和地席的繁小天,“造那么多孽做什么呢?这样活着也很不错。”
☆、第468章 别有深意
我翘了翘眉,别以为改行开酒楼我就会对他们罗罗家族另眼相看。愿意转变是好事,但手上的鲜血和孽债却是抹不掉的,反正小娘我不打算同情她。
更何况,这翻修得昭然若揭的酒楼是怎么回事?
我扫了一眼周围,屏风上绘着和门口廊柱上一模一样的火一般的鸟。而且,屏风上的鸟是九头的:“你这酒楼的装饰都是为了祭奠死去的罗罗鸟吧?”
“既然已经决定回归平凡,自然不是为了祭奠。这么做,我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要活的忘记过去。有机会,就多做些能赎罪的事。也算是善待自己。”
罗阑抱着托盘,目光像是看着我,又像是飘到我身后的墙上。
我指了指桌上的那碗玉露琼汁:“所以,你赶紧过来推荐这东西。顺便劝我不要喝青梅酒?”这,虽然有些勉强,也算是一点点好事……吧?
其实,我委实说服不了自己相信这也算是“赎罪”,咳咳。
“嗯,是的。而且,我会尽一切力量做能做的事。”罗阑倒是很大方的承认这就是“赎罪”中的一种,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罗阑又给我推荐了几个菜这才离开,我盯着一桌子的菜,开始有了那么点胃口。
吃了两筷子,我就懒得再动筷子。任它们摆着,我开始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的每个人。可以说他们是我见过的除了繁小冷外,最“有生气”的人们了。
虽然不似在外面喝酒吃饭那么喧闹,但说话声和时不时的笑语还是有的。
酒楼,是这座死气沉沉的城中唯一的亮色。我就那样坐着,心思飞到远在鲁国边境上的鬼谷,不知道狻猊送去的消息送到没有……徐夫人来的时候,高渐离可会一起来?
他这个师父,还没把该教的全部教给我呐!
那天狐狸突发奇想,让狻猊送信去鬼谷,说是找到徐夫人兄长家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所在地。留着给他们手刃仇人,还让狻猊负责带路过来。
可我们还没查出具体是哪个人啊,难不成等徐夫人来了自己查?我无聊的一下下敲着桌面。
这一座,就到天黑。城中有宵禁,所以繁小天点上灯笼后就开始准备擦地席和矮几关门。我桌上的菜近乎没动,全都好好摆在那里。
白天的时候,我瞟到繁小天那小子时不时就会偷偷往我这边看一眼,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
比如现在,他在我隔壁那桌使劲擦着桌面,已经快半柱香过去还在那里搓啊搓。“喂!你在搓,那桌子该燃起来了。”我的手肘搭在矮几上,撑着下巴瞧他。
他和我之间就只隔着一条过道,没费多少力气我就把话送到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