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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旭再没管季家那一堆亲戚在殡仪馆里的喧闹,她只是好奇地跟着季秋一起飘了出来。
季秋坐上了自己的玛莎拉蒂,点上火戴上墨镜,面无表情地轰动了油门。
沿途是B市鳞次栉比的繁华,这个梦,做得可比真还要真。
池旭坐在副驾驶座上,随意打量了一眼两旁的景色,她冲着季秋做了个鬼脸。
要是季秋突然能够看到她的话……嘿嘿嘿,那就有好戏看了。
知道这里可能就只是个梦以后,池旭便坦然了。反正有时候她还瞒怀念前世的一些记忆,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做是一次免费的故地重游呗。
季秋开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季家老宅。
季家的老宅在B市的富人聚居区,沿途的建筑好些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一直都有人定期维护。树影深深,遮天蔽日,柏油马路极为宽敞,轿车开过去都不见丝毫声音,只能勉强带起几片落叶,此地此景,在日益繁华的B市,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季秋的车还没有开进去,季家的佣人就已经过来给她拉开了栅栏门,季秋把车停在庭院里,然后蹬蹬蹬跑步上楼。
池旭曾经来过一次这个地,当时就在这里给季家的老一辈敬了茶,算是进了他们家的族谱。
她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现实生活中还真的有人家能够搞出电视剧里的那么多的规矩。
季秋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把锁,然后打开了二楼的一间书房。
这是一间被焊牢了的书房,虽然四处透着光,房间里更是开着几盏大灯,可这也不能掩盖书房里被焊接出来一个铁笼子的事实。
笼子里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蜷曲的人影正趴在床上睡觉,被子微微隆起,不见丝毫动静。
季秋的手顿了顿,她走过去把手伸到铁笼子上,却还是默默地放了下来。
“欸,你老婆今天正式火化了。”
床上的隆起微微动了动,却还是不见人起来。
季秋也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说话,“妈让我给你介绍个女孩子认识,她倒是还想让婷婷做儿媳的,但是现在你弄成了丧偶,名声又那样了,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依然毫无动静。
季秋嘲讽似地笑笑,“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毫不怀疑他们把你下药、打晕、捆绑……然后再让你结一次婚。”
寂静无声。
季秋眼圈还红着,嘴巴里却依然说出刺耳的话语,“你老婆早就变成死人了,现在连遗体都保不住了,已经变成了殡仪馆里的一抔灰,你到底还在坚守什么!”
“阿远,我求求你放过你自己,醒一醒好不好?”
“放过自己,也放过我们吧。”
……
床上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季秋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嚎啕大哭。
门外有人听到动静立时匆匆赶过来一个白大褂,诧异道:“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季秋蓦地站了起来,赤红着眼睛瞪着白大褂,“你把我弟弟治成什么样了?你不是说会让他忘了那个女人吗?现在怎么什么反应都没了?以前我跟他说起他老婆时他至少还会给个反应,现在呢?现在跟个死人有什么差别?”
那个白大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苦笑道:“大小姐,心理疗法不是这样用的,心理暗示的植入是需要耗费很大力气的,你们要是时不时闯进来干涉我的治疗的话,病人很可能一辈子就得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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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跟那个白大褂又磨叽了一会才离开。
那个白大褂走进来检查了一下季爻的身体状况,才关好门重新走出去了。
偌大的书房此时此刻已经被改成了一间治疗室外加牢房,原先空白的墙壁上悬挂满了一些奇异的图画,间隙中挂着一个又一个怀表。
池旭刚刚没仔细看,现在盯了几眼脑袋里就有点眩晕。
白大褂把搭在季爻身上的被子给拉下来了,有一点垂落到地上。
她慢慢走过去,伸手想要给他掖好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只能从被子里穿过去。
她安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季爻。
这个时候的季爻,已经老成得不像样子了。
他满脸胡渣,眼睛四周是浓重的黑眼圈,身体瘦成了一把骨头,两鬓已经霜白了大半,原先坚毅的脸庞也变得灰暗,朝气转为暮气,瞬间由青壮变成沧桑。
池旭伸手虚抚了下他的面容,忍不住得意道:“看,没有我的照顾,你就混成这个模样了。”
她的眼睛里却带着点悲哀,还好这是梦。
倘若前世她死后,季爻真的活成了这样,她怕,她会忍不住活过来。
她把脸凑近到胡渣旁细细看着那张脸,“喂,死臭不要脸的,你醒一醒啊。”
她伸手想拍他的脸,手指却插到他的头颅当中。
池旭笑了笑,“有时候,我真的会想着,干脆就这样掐死你算了,一了百了。”
那双原先紧闭着的眼睛蓦然开始抖动起来。
池旭愣了愣,季秋刚刚叫了那么多声也不醒,现在季秋走了才醒,那季秋也太亏了吧。
那双失去了神采的桃花眼慢慢睁开,眼神虚虚地落在半空中,又似落在她的身上,桃花眼里灰暗一片不见桃花坞,只见桃花墟。
“你来了?”
季爻嘴角牵起一抹极其寡淡的笑,眼角却缓缓渗出一滴清澈透明的泪。
恍惚之间,又见她,似一个迤逦繁华做不尽的梦。他却仅有一个祈愿——不要从梦中醒来。
谢你春风,谢你柔情,谢你让我不负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感谢义翌的地雷,么么扎!!!!!
第49章 二合一 4.15首发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午后的太阳肆意铺洒进来, 在偌大的书房中铺上了一层金光, 木质地板上是厚厚的地毯, 金色光线下有灰尘在室内打着转。
池旭既想哭, 又想笑, 她慢慢把手伸过去, 想要接住那滴从季爻眼角渗出来的眼泪,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滴眼泪穿过她的手心,滴落到白色的被单上, 洇出一片梅花般的深色印记。
季爻定定地看着半空,像是在看她, 又像是把眼神落在天花板上, 他嘴上还挂着那种淡如轻云般的笑,吃力地喊了声, “季太太。”
季太太,季太太……多么久远的一句称谓。
池旭艰难地把头转了过去,眼睛里火辣辣的刺痛感, 却干涩得沁不出丝毫水色。
他们也曾经有过“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时光,她犯错过后就会耍赖,自发自觉依到季爻的身侧, 讪讪地一口一个“季先生”,久而久之,季爻便在她喊“季先生”的时候,淡淡地放下手中的工作, 嗔她一句“季太太”。
到了后来,季爻想要哄她开心时,都会叫上这样一句“季太太”。
有一次池旭外出工作,回家时跟季爻抱怨老板的苛责以及不近人情,第二天上班时,她就被老板给恭恭敬敬请出公司。怒气冲冲地回到家时,季爻正穿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见她进来时眉眼柔和得恍如江南烟雨,“季太太,欢迎回家。”
那一瞬,池旭什么怒火都没了。
窗外凤凰木上凤凰花开,殷红如火,绚绚烂烂在林荫小道的两侧点缀成云蒸霞蔚。池旭在久别之后的故人口中,再听到那一声“季太太”时,恍如隔世,在心中泣不成声。
纵然老天爷给予她天大恩情,让她重活一世,她也已经回不去了。
夫妻恩情,早在她从台阶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就断裂成了掌中的风筝线,如今纸鸢入云高飞去,她何从去续往昔岁月?
这一声“季太太”,居然叫她忍不住想要落泪。
季爻慢慢伸出手时,她被吓了一大跳。直到他干燥的手掌心擦过她的头发,落到空气中,她才说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庆幸还是失望。
“季太太,春天到了,该回家了。”
又是一阵无声无息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好旅游,季爻忙于工作,两人一同出游的机会极少极少。季爻想她的时候,总是效仿古人“陌上花开”的情怀,给她发上一句短信。
“季太太,C市桃花开了,该回家了。”
“季太太,家里芦荟伤了根,该回家了。”
“季太太,荔枝熟了,该回家了。”
……
“我已经回不了家了。”她艰难地说出那句话,只有她才能说出的那句话。
池旭痛得灵魂都快要碎裂成无数片,“你告诉我,纪雨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心结像刺一样扎在她的喉咙里,扎在她心上,取不出化不掉。
许是冥冥之中双人灵魂注定有交合,季爻的眼皮重叠成褶子,像黑色的蝶翼,轻声说出一句话,“只有你……只有你能够是……季太太。”
那句话,像极了在回答池旭的问。
池旭一时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当场。
他猛地伏在床上,捂着嘴巴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季爻五指并拢遮掩住嘴唇,鲜血还是从他指缝中一滴滴地漫溢出来,滴落在床单上,颜色比窗外的凤凰花还要绚烂。
书房里警笛大作,季家几个守着的家庭医生同那个心理医生匆匆打开房门进来,熟练地打开铁笼给病人进行抢救。
池旭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任由那些医生从她透明的身体中穿过去。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她猜测出什么结果,她就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吸力。
这次她却不像上次那般迫切地想要离开,她伸手想要拽着季爻还在滴血的手,奈何终是徒劳。
“季爻,我求求你,活着。”
“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
书房里的一切终于被那个熟悉的黑色漩涡给埋葬,池旭依然在喃喃自语,“好好活着。”
她后悔了。
死亡时,她有三分绝望,三分无力,还有四分是庆幸。
——季爻,你看我死了,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这一死,你心里会不会痛呢?
如今,她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有此时的那般后悔。为什么当初急哄哄地就要搬走?为什么不肯等他回来解释?为什么在他明明说过“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以后,还要执着地选择相信纪雨前?
她从不把死亡怨愤她人,但是她现在却想要怨恨自己。
当时她被嫉妒与愤怒冲昏了头脑,明明有那么多的疑点,她却无可避免地选择相信了纪雨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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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濡湿一片,醒来时正好对上了空荡荡的天花板。
病房里安安静静,向阳的桌台上插着一瓶百合花,硕大的花瓣微微向下弯垂。
病房里堆满了贺卡跟鲜花,把一个角落都给塞得满满的。
池旭用手臂把自己支撑起来,拔掉了插在鼻孔中的氧气管。
正在此时,一个小护士推着小推车进来了,看到池旭时脸上霎时绽放出惊喜的微笑,“你醒啦,胡医生让我来给你抽点血去化验。”
池旭倚在床头,安静地捋起病号服的袖子,“抽吧。”
她神色还有点恍惚,显然还没有从那个梦境里□□。
还好是梦……不是吗?
季爻会好好活着,他是季家长孙,英俊、多金……他有那么那么多的好,怎么会把自己活成那个样子?
这只能是梦。
小护士是个话痨,举着针管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絮絮叨叨。
“昨天急诊室接收你以后,都快疯了,不知道打哪来的记者都快把急诊科都给包圆了。”
“很多很多人来看过你了,我还看到了卫影后,就是没要到签名,人太多了。”
“你住院的消息都被传出去了,网上都可热闹了。”
……
期间,池旭一直面带微笑安安静静听着小护士的絮叨,空茫的眼神看不出来她听进去没有。
直到小护士那句“特别有意思的是,那个刚刚把你送进急诊科的男人转头自己就进了急诊科”。
池旭颤了下,“哪个男人?”
她的心里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护士刚刚把扎进池旭手臂上的针头收回来,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大认识,但是看起来好像有点熟悉。”
她摘下手套,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拉了几下,惊喜道:“对,就是这个男人。”
池旭睁眼看着屏幕上的那张照片,正是参加晚宴时,她挽着季爻的手一起走红毯的照片。
丽人红衣,俊杰皂服,两人站在一起相得益彰,仿佛佳偶天成。
那个小护士很快就看到池旭脸上神情剧烈一变,掀开被子就趿上鞋匆匆往外奔去。
小护士拿着那个手机还有点愣神,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床,又看了眼小推车里的取血试管,好久才从迷糊之中醒过来,“诶诶诶,你不能走啊!来人啦,病人跑啦!”
池旭穿着病号服在医院大楼里四处乱窜,她压根就不知东南西北,好不容易找到了楼梯匆匆忙忙下去时,却被拎着食盒的柯欣抓了个正着,“诶?你干嘛去?池旭!”
池旭依然面无表情地乱闯,直到柯欣猛地伸手逮住了她,“怎么了啊?”
她茫然的眼神终于落到了柯欣的脸上,嘴里呢喃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柯欣再凑近点才看清了她的口型,“季爻”。
柯欣眼神一闪,安慰着笑笑,“季总好着呢。”
池旭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他在哪,我要见他!”
“他……他回家去了。”
池旭低下脑袋,蓦地从柯欣的左手里抢过她那支土豪金手机,“那好,我打电话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