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给那群贱人好看,不能饶了她们!”牛庶咬牙切齿。
何氏干枯的手轻拍牛庶,缓缓道:“我听了,心如刀绞,拼命地敲打着门,对着门喊,我是王八蛋的原配嫡妻,我要见老太太。不知是给我唬住了,还是别的。有一个婆子出去了。我以为,看在曾经的母女情份上,她会来看我一眼。不想来的是个仆妇,冲着两个婆子发火,说屋子里的人是个青楼女子,想给老爷当夫人想疯了。”
“从那以后,我心如死灰,想一头撞死。可总舍不得你们兄妹俩,睡梦中老是梦见宝儿在被打,心儿在哭。有一天,我跟守门的婆子说我愿意去死,只求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后来来了一个婆子,那是我被关起来后头次见到外面的阳光。我眯着眼睛,听到婆子在耳边说婚书,还要自证有失妇道。我想想,同意了,却要求见见我的儿女及老太太。然而我却没有等到人,但也让我意识到婚书怕是祸。果然等我藏好婚书,先前那婆子带了人闯了进来,把我撵出去,把屋子翻了个遍,也没有人去碰碰屋子里的恭桶。”何氏语气颇是不平静,“天长日久,我也琢磨出来,她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的富贵,自是要避着我的。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心狠,眼看着你们受委屈。想当初,她是何等的疼爱你们,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然而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何氏的声音陡然拨高,尖锐而粗粝,神情颇是有些狰狞。
“原来如此。”牛庶的语气中充满了恨意。
六六的泪水汇成了河,红肿着眼睛安慰,“她们是坏人,坏人会坏死的。”
“小姑娘,今儿多谢你。要不是你,我们母女怕是要阴阳相隔了。”何氏回过神来,挣扎着要起来,给六六磕头。
六六阻拦不住,急急转了话道:“我的丫头怎么去了半天?”
何氏的动作一顿。
“那两个婆子也走了,她们是去报信了。你的丫头肯定是给拦住了,我们该怎么办?”牛庶语气急切又带着恐慌,“她会打死我的。”
何氏搂住牛庶抖动的身子,拍着她的背,“娘在这里,娘会保护你的。她不敢,她不过是一个妾。今天来了这么多人的客人,娘要拨了她的皮,让世上见见所谓的牛太太不过是个上得台面的妾。”
牛庶抖动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见此,何氏道:“扶娘起来,让娘去揭了她的真面目,咱们娘三才能活下去。”
“对,对。”六六符合,帮着扶何氏起来。
绿婆子匆匆而去,直奔园中戏台。然她一个三等婆子怎会让她入内,自有牛太太院中的丫鬟拦住。绿婆子急得跳脚,嘴里唤道:“姑奶奶,我这有急事禀报太太。”
黄衣丫鬟撩起眼皮,眼珠子一翻,“谁来找太太不说有急事,没急事还见不着太太呢。你忒没眼色了,今儿是什么日子?老太太的大喜日子,你丧着脸给谁看?”
“要是让太太知道,你拦着我不让我去禀报,有你吃不了。”绿婆子急了,口中带着威胁。可她忘了眼前的丫鬟可是太太院中的,平时谁不给点面子,岂能受绿婆子的威胁。
黄衣丫鬟听了,冷笑一声,“今儿我就拦住你,看谁让我吃不了。”又命几个婆子把绿婆子拉了下去。
那厢,朱红冲出了小门,因着着急,闷头往前跑,直到有人喝止,她才停止脚步,打量眼前的小厮。
“你谁的丫头?跑爷们的地儿来了?”小厮不客气的教训道。
朱红一愣,她怎么来这儿了?她不是原路跑回的吗?忙跟小厮问女眷看戏往何处走。得了指点,朱红甩开脚丫又跑开了,又担心错了路,一路小跑一路回头看。二盏茶的功夫,才找到地儿,远远地听到唱戏的声音。朱红擦了把额上的汗水,快步跑去,到了陈太太的面前,大声喊道:“太太,小姐让牛家下人给打了。”
恰巧一出戏唱完,安静之时,猛地听到朱红的大嗓门,犹如一锅热油中加入水,四下飞溅起来。
陈太太猛地起身,人险些跌倒,抓着朱红的手问:“六六在哪?在哪里?”
“娘别急,让朱红前面带路,我们赶紧去。”薛氏命春兰扶着陈太太。
牛老太太和牛太太急忙过来道:“贵府丫鬟弄错了,我们府里的下人怎么敢打小姐?她们可没那胆子。”
“是不是?去看了不就知道。”薛氏可不客气,一点脸面都不给。
说完,一行人在朱红的带领下匆匆而去。
牛太太想叫下人拦住的话到底憋在喉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再出现牛府下人阻拦的事,岂不坐实牛府下人打客人的事。
牛太太扶着牛老太太跟着而去,余下的众人,自有那好奇者,也有和牛府不对付的,皆跟着去瞧热闹。
于是,一群人往西北角赶去。
陈太太和薛氏先行一步,来到那荒芜的院子,见六六和牛庶正在扶起一个似人非人的妇人。
“六六。”陈太太像个年轻人似的几步镩进屋子,拉着六六上下打量,见她眼睛红肿,并不额外伤处,放下心来。遂问:“六六,这是怎么会事?朱红说牛府下人打你?”
“诺。”六六伸出小手腕,一圈青紫。
“谁?是谁?”陈太太语气不善,扬声高呼,“好个牛府,是这样待客的?”
随后而来的牛老太太和太太,见竟到了此处院子,两人面面相视,心中有好的预感。
听得陈太太的话,牛太太在屋外陪笑道:“陈太太,此地儿偏僻,不好待客,我们去别地吧。”语气中再无刚才的强硬。
“祖母,别跟她说话。她是个妾,牛府让个妾招呼大家,太过分了。”六六出言道。
如果说之前朱红的话像是热油中的一滴水,六六的话就像是炸了锅的整勺开水,立时四下沸腾起来。
紧随其后的各家官眷闻言,面面相觑。倘若六六说的是真的,她们岂不是被牛府给耍了,跟一个妾平头论交。
有心急的,之前说牛家不招待来客的丽人,拿着手帕掩唇笑,“牛府还真奇怪,把个妾当正头夫人。乡下地儿来的人,就是没规矩,分不清正房和妾。”
也有和牛太太交好的,斥道:“一个小孩的话,也信得?”
“小孩天真直率,她们的话最可信不过。可不像大人,肚子里弯弯绕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有甚的是为了拍马屁,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先前的丽人口舌不饶人。
和牛太太交好的妇人急了,这人竟然说她拍马屁,是非不分。两人立时争执起来。
牛老太太见事如此,气得发抖,甚是牛府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了。想到此,她昏暗的老眼,狠狠地瞪了何氏一眼。
不像何氏好似知道,迎上她的视线,嘴角扯动,“娘,你还记得儿媳吗?十多年来,儿媳是天天惦记着你老人家呀。”阴森的语气仿若从地狱深处冒出来的鬼魂。
牛老太太的后背陡然升起股寒气,让她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又好晚了
第75章
牛老太太下意识抓紧手中的拐杖, 那是今早儿子亲手送给她的寿礼。紫檀木做的福寿拐杖,精美的雕刻,饰着金玉。此时, 牛老太太紧紧了手,挺了挺背,刻意忽视那股寒气, 面带怜惜道:“何氏,老身知道你有恨意。恨我儿不给你名份, 可你想,当初你一个青楼女子, 我儿不嫌弃,纳了你。可你呢?是怎么样对待我儿的?”牛老太太的声音忽地高扬,义正严辞,“你嫌弃我们牛家贫困, 瞧过路的商人许你穿金戴银,你就撇下他们父子三人跟着富商跑了。你没想到吧, 富商破产,你又听说我儿当了京官,投奔而来。你这样, 我们如何敢收留你?给你盘缠, 你不要, 非得留在这里。我们无法,只好把此处院子给你,供你吃供穿。可你嫌衣不美食不精, 竟然自作孽要活生生饿自己来逼迫我儿重新纳了你。”牛老太太喘口气继续,“今儿你故意弄出事来,要坏了我儿名声,毁了牛家。你就不怕你的儿女会因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畜生都尚知晓护着崽子。”
牛老太太的拐杖笃笃地敲在地上,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满院的喁喁私语和争吵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皆盯着屋子里的人。牛太太灰白的脸色立时焕出光彩,眼光扫过何氏,目露不屑,昂起头,亲昵地扶着牛老太太,低眉垂眼道:“娘,我们仁至义尽了。”
六六睁圆了眼,嘴张得极大,看着这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信口雌黄,一口唾沫呸了出去。
六六刚要开口,给陈太太一把捂住,把她拉在身后。
何氏深陷于眼眶中眼珠子透着阴寒死死地盯着牛老太太,牛老太太不禁瑟缩了一下。旋即抬起下巴盯着她,她笃定何氏为了她的一双儿女,必定会乖乖地按她所说行事,认了青楼女子的身份。
“女子自古艰难,杨阁老心怀天下,体谅女子的不易。特意取消女户制,不容夫家或娘家驱家中女子。”牛老太太不愿在此地纠缠,频频催促,话中的言外之意,她相信何氏一定能明了,并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骤然,何氏疯狂大笑,见骨不见肉的手指头指着牛老太太,“你敢指着天地神灵,地下鬼魂发誓,倘若你说的话有一字说谎,你和你儿将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不得超生。你敢吗?”
牛老太太的脸沉了下来,紧闭着嘴不说话。
“哟哟,说的好听,怎么不敢发誓呀?我差点信以为真了呢。”仍是先前的丽人甩着帕子咯咯笑。
牛太太扶着牛老太太的手臂使劲捏了牛老太太一把,耳语,“发誓!”
牛老太太狠狠地瞪了牛太太一眼,这个黑心的婆娘,要不是为了她,她会被人逼到此境地?
牛太太讪讪地笑,仍旧耳语,“世上那来的鬼神,倘真的有灵,世上就没有冤死鬼了。”
牛老太太仍是犹豫,倒让何氏瞧得一清二楚。何氏扶着牛庶的手,一步一步地靠近牛老太太,离她丈许的地方,何氏立定,睁着黑亮的眼珠子道:“既然你不敢,我敢。我发誓,我所说的一切若有半字假话,天打五雷轰顶,死后坠入畜生道,生生世世做畜生。”
众人深吸了口气,敢发如此的誓言,敢来何氏所言不虚。看向牛老太太和牛太太的眼神颇是讥笑,讽刺。
牛老太太摇摇欲坠,忽地倒地不起。
牛太太大呼小叫,“快,来人,扶老太太回屋去。让人通知老爷,老太太让人给气晕了。”
众人面上的不屑更深,谁看不出来这是在装晕,看来牛老太太所说一字不足信也。只是面前这个枯瘦伶仃的女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实在是可怜的很。
牛太太正要偷摸带着人抬着牛老太太出去。
“站住,十余年不见,不想老婆子倒学会富贵人家的作派——装晕。”何氏讥笑连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视。
“放肆!”牛太太让人给揭了身份,很是恼羞成怒,本待回去后命人来处理了何氏。此时又见她拦了退路,怒火上冲,冲着牛府下人道:“你们都是死人?还不给我把这贱人给我抓起来。”
牛府的几个下人听惯了牛太太的话,牛太太一吩咐,立马冲上来就要拿住何氏。
朱红早看不过眼,在一侧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六六偷偷在后面递了她一根棍子。陈太太微颔首,她一个箭步上前,抡起棍子就是一群乱打,几个婆子被打是连连后退。
见状,牛太太历声喝道:“陈太太,你们是要对我们牛家作对了?”
陈太太沉着脸,“你一个妾能作了牛家的主?”
牛太太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恰碰牛大小姐带着人进来,听到此话,双眉倒竖,指着陈太太呼喝:“你个老不死的,在此信口胡沁。我娘堂堂的官家千金,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如何可能是个妾?”
牛大小姐像只斗志昂扬的公鸡,昂着头不屑一顾。她身后牛三小姐在她背后低语几句,牛大小姐更是高昂着脖子,冲着陈太太道:“原来陈主事是你的儿子,你在为你儿子不平。派你儿子去寻找石炭,那是皇上的旨意。你到我家找那门子的茬。”
陈太太皱了眉,抬眼打量眼前这个姑娘,虽说气势嚣张,倒也聪明,知道扯到皇上。这话,陈太太真接不了。
“去,给这个不敬长辈的丫头掌嘴。”何氏指着牛大小姐对着牛庶道。
牛庶跃跃欲试,心中隐隐有些兴奋。这个成天欺负她和哥哥的女人,也会有这么一天。
“你敢!”牛大小姐瞪圆了眼怒吼。
牛庶习惯性地缩了身子。
“去。她不过是庶女,对你这个嫡姐不敬,你好好教训教训她。”何氏给牛庶鼓劲。
牛庶再次鼓起勇气,向牛大小姐走去。
牛太太几步上前,狠狠地甩了牛庶一个耳光,“你个贱东西,竟敢想打我女儿。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我早该把你卖了。”
何氏亲眼看着女儿挨了一耳光,脸上立马肿了起来。她憋了十几年的怒火,如暴雨狂风般发作,何氏浑身有了力气,使出所有的劲扇了牛太太几耳光,打得她的头都歪了半边。
不过眨眼的功夫,牛太太甩了牛庶耳光,何氏扇了牛太太耳光。大家一时回不过神来,面面相覤。
牛大小姐最先回过神来,叫着和最近的牛庶厮打。而牛太太也不顾得体面,亲自动手扯何氏的头发。
眼看何氏和牛庶不是牛太太母女及其下人的对手,六六急了,一面叫陈家带来的几个丫鬟去帮忙,一面对牛家下人道:“你们这是以下犯上,你们打的是牛家真正的主母,牛大人的原配。这个所谓的牛太太是个妾,从侧门进来的妾。”
因着下人的帮忙,牛太太脱身而出,正准备指挥着下人收拾何氏母女,就听到六六的这一番话,又见牛家下人的动作有些呆滞。她恨极,好好的事全让六六给搅合了。要不是她,何氏这么早没了气息,给扔到乱葬岗去了。她不顾平时的贵妇模样,取下头上的簪子,朝六六的眼睛戳过来。
陈太太和薛氏惊魂,陈太太抱起六六转过身,薛氏则伸手抓住簪子。牛太太用了狠劲,薛氏的手剌了好大一条血痕,血珠渗出。
随着牛侍郎进来的陈茂玟见此,大步走了过来,拎着牛太太的手臂往地上一推。牛太太险些倒在地上,牛侍郎眼急手快地扶住。
牛太太见着牛侍郎,委屈如雨柱般喷涌出来,“牛郎,陈家小丫头说我是贱妾。”
那边陈茂玟握着薛氏的手,拿了帕子轻轻擦拭上面的血珠。
薛氏捏着帕子道:“先看看娘,怕是吓死了。”
闻言,陈茂玟转身见身后的陈太太脸色苍白,怀抱着六六,傻愣愣地站着,六六正拍着陈太太的胸口,小嘴儿说:“祖母,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陈茂玟忙过去扶住陈太太,“娘没事了,娘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