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木远的那一下子, 让纤夫坠入水中,众人惊呼未已,随即又看到六六坐的官船给撞入了九漩滩。大家的心提的老高,死死盯着船工们, 这时船上人的生死就凭他们的本事了。
杨文远在后面的船板上,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瞬时发生。他的心似乎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眼睛直楞楞地盯着前方。眼看船避过漩涡却让漩涡旋近礁石,杨文远闭上了眼,不忍亲眼目睹惨剧。他在心里发誓倘或六六她们不幸葬身河里, 他定会让木远陪葬。
“闯过去了!闯过去了!”耳边欢笑声响起。杨文远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前面的船稳稳地停在下游。他笑了, 眼角含着泪水。
此时,杨文远方记起木远这个罪魁祸首。他笔直地站在船头,眼光冷冽的如冰冷的箭射向木远, 咬牙切齿道:“木远,你给我滚远些。别让我逮住,要不非拔了你的皮。”
闻言,木远动动手脚,掩下心中的害怕,迈开八字步,“敢拔爷皮的人还没出世,你那边来的那边凉快去。”
说得这句话,木远顿觉没什么可害怕的,反正人不都好好的活着吗。
木远立时底气十足,斜睨着杨文远,“小爷的事,你滚远点。小爷我不高兴才要拔你的皮。还有那死丫头,小爷饶不了她。”
木远扭头喝道:“还不快调了头,追下去,要是那臭丫头跑了,我全把你们扔河里喂鱼。”
船不管不顾地调头。
“你……”杨文远气得拿手指着他。
元宝忙劝道:“杨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一个二楞子计较。他嫌命长,我们可用不着陪他。”
杨文远咽了口气方命船往后退,让木远的船先行。
木远昂首站在船头,活像个打了鸣的公鸡。
当两船相过时,他特意抬了抬下巴,双手背在身后,眼光瞄都没有瞄杨文远一眼,好似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那边六六所乘的官船浮在水中,大花上了官船,扶着大毛的手,仔细打量他,看他可有受伤。六六站在船头远远地看见木远乘船而来,六六大呼:“快赔钱,害人家大毛落了水,快给钱。”
木远鼻子里哼了声,“自己的本事没到家,就出来干活,落了水怪别人,岂有此理?”
“要不你多手多脚,大毛怎么会坠水中?你不认帐不说,还倒打一扒。”六六叉着腰啐道,忽地六六脸上露出个不屑的笑容,“原来你是没钱了,怪不得要跟在秦 王屁股后面捡人家剩下的骨头。”
木远听了,鼓圆了眼珠子,跳起脚找棍子,他要打那个该死的丫头,他怎么成了捡人家不要的东西了?
郭氏在船仓里听到这话,蹙了眉,谁家小姐成日把屁股两字挂在嘴上,看来她还是太松了,没教好六六。郭氏吩咐金姑姑立马把六六叫进来,当六六进屋里就看到郭氏肃着一张脸。每当郭氏这个表情时,六六就知道娘生气了,撒娇作痴一点也不管用,可是她不知道娘为什么生气?
六六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小心道:“娘,我做错事啦?”
郭氏瞪了六六一眼,见六六浑不知错在哪的样子。她拉过六六,先拍了她背一巴掌,“囡囡,你长大了。再不能像小时满口胡言乱语,虽说家里不拘着你让你成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可你也不能把那些粗语挂在嘴上。况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还和男子拌嘴呢?你看你那有点大家小姐的样子。”
“娘,你的意思是由着别人骂不出声了。”六六嘟着嘴。
“丫头们是干什么的?要你亲自自己出面跟人吵闹?”郭氏的声音骤然拨高,“屁股这话,是该混说的?”
金姑姑在旁边帮腔,“小姐,以后千万别叉腰了。”
“你还学会叉腰骂人了?”郭氏气不打一处出,“玲珑教你的规矩,你丁点没学着,倒跟着无烟在外面跑,学会泼妇样了。”
六六垂着脑袋连连道:“娘,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规矩,再不说屁股了,也不叉腰说话了。”
六六在屋子里认着错,木远见六六进了船仓,在后面大叫,催着下人搭了板子过来。
总把头皱了眉,他们这边不许,那边的板子是搭不过来的。他心里又想着这个肆意妄为的家伙以后管着晋中的石炭矿,不好过分得罪。不过就这点功夫,木远已搭着板子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和丫头,那个阿宝也在其中。
木远过得来,仿若是自己的船。直冲冲地往船仓里去,让丫头婆子给拦住了,木远冷了脸,“让开,别让爷打杀了你们。”
总把头叹了口气,带着人围了上来,先客气地道:“木公子,你们都是女眷,公子进去实在不方便。有什么事,先跟我说说。”
木远眼睛一横,“跟你说?你作得了主吗?你耳朵聋了?从上游到下游,你都在船上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子,跟小爷装起糊涂来了?给我滚一边去!”
总把头听了,目瞪口呆,心中哀嚎不已,想来他以后怕是做不了晋中的石炭了。
杨文远乘船而至,也命人搭了板子赶了过来,正听见木远赶总把头。杨文远命人拦在船仓前,他自己则对着木远连连冷笑,“靖海侯大概没想到后代子孙竟然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想他一世英名,先是儿孙主动降了爵位,后又弃靖海不用,改称沐恩伯。估计他再没想到会有个子孙硬要往人家妇孺房中钻,跟当年靖海侯驱逐的倭寇有何区别?”
木远读书一向不上进,笃定自己将来继承伯府,上课从来是混日子。且沐恩伯因着放弃了祖宗的靖海侯,只字不言靖海两字,并禁家中人提起。故沐恩伯的第三代压根不知晓靖海侯是何方神圣。
此刻,木远听得一头雾水,但不妨碍他知晓杨文远来者不善。于是他气势汹汹道,“我管你什么靖海侯,靖土侯,你乖乖给小爷让开,要不小爷让人宰了你。”
杨文远一愣,原想着木远听了这话,怎么也会羞愧难当,掩面而去,不想对面的人竟然是个的到的纨绔,还是非一般的纨绔。人家纨绔谁不是把祖宗挂在嘴里,八分的荣耀吹出十二分。他倒好,竟然不知道祖宗是谁。
六六在房间里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双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木远的混账话,六六惊呆了,木远竟然忘了自个儿的祖宗,若是他爹在此,一定会一耳光甩了过去,六六又那里知道是沐恩伯搞的鬼呢。
说起靖海侯来,六六可没少听他的说书,在说书人的嘴里,他是举世无双的英雄好汉,也是六六心中的真实存在的英雄,而不是虚无飘渺的豪杰。六六经了薛柔的事,凡事爱多个心眼,对于心中的英雄,专门请教了一回陈翰林,陈翰林结合史书把靖海侯的事迹洋洋洒洒地说了个遍。自此,靖海侯成了六六心中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此时,听得木远之言,六六真想冲出去好好跟他说说靖海侯。但她这点心思,让郭氏瞧得明白,郭氏轻咳了一声,六六立马挺直背坐好。到底也允了珍珠代六六出去说说靖海侯。
珍珠跟着六六听说书的听多了,说起靖海侯的事迹好似在说书。木远听了,咧着嘴笑,“你家小姐派你来说书给我听,是不是她怕了?给小爷认错来了?”
木远面有嘚瑟,“让你们小姐亲自出来赔礼道歉,小爷考虑考虑。”
珍珠呸了声,“傻子,靖海侯老可怜了。”说完,珍珠款步回了房给六六禀报。
“她骂谁是傻子呢?”木远指着珍珠的背影问着身边的小舟。
“少爷,她好像骂你呢。”小舟摸着头道,偷偷瞄了瞄木远,他是福州人,从小听着靖海侯的事长大,只是万没想到沐恩伯跟靖海侯竟然是一家。
杨文远瞧着这一切,不禁摇了摇头,直道:“靖海侯姓木,是你们家的祖宗。”
“胡说八道,难道个姓木的都是我祖宗?靖海侯,靖海侯,呸,怎么京中从来没有听过这号人?”木远把对六六的火气发到了杨文远身上,“我还是说你祖宗呢。”
杨文远瞠目结舌,沉了脸,“我是杨,杨阁老是我祖父。”
木远脸上的怒火突然如烟云般消失,盯了杨文远好几眼,喉咙发出莫名的笑声,“原来是你,祖父不疼,爹不爱。”
杨文远的背蓦地挺直,“木远,祖父不喜,爹不疼娘不爱。”
两人眼光相视,木远收回眼光,“你比我好,多了个娘。”
也不等杨文远回话,木远领着下人匆匆而去,仿佛刚才的争吵从来未有过。
第126章
杨文远神色颇是复杂地望着木远的背影, 见木远在搭板上跳了几跳,引得下人慌手慌脚去扶他,他才一跃下了搭木板。
杨文远收回视线, 挥退了众人,自己进了船仓跟郭氏请安问好。
郭氏叹道:“可走了吧?”
六六扁了扁嘴,“娘也是的, 要依我,就该让人把他打一顿, 让他知道痛,看他还敢不敢这样撞闯过来。”
“胡闹。”郭氏瞪了六六一眼, “不说别的,在船上打起来,倘若掉进水里怎么办?别人家的不管,我们家的下人有几个会水的?”
“娘意思是说在岸上我们就可以开打了。”六六眉开眼笑。
郭氏侧了脸装没听见, 满脸笑意身谢过杨文远,“今儿多亏你帮忙, 要不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伯母客气,小侄理应效劳。”杨文远道。
杨文远又道:“想来伯母已知晓世伯的差使没了,由秦 王的人接替。”
“我们也没指望一辈子霸着石炭矿。”郭氏道, “每年敬上的钱不说金山银海, 这些年下来换成银子也可以堆成小山了。就这也没有换来……哎, 怎么就想着让秦 王接手了呢?”
“不对哟。”郭氏忽地道,“听木家的哥儿的口气,晋中的石炭矿是他的囊中之物。这倒底是秦 王还是木家哥儿的?”
六六想了想, “爹得来的消息定不是假的,石炭矿必定是给了秦 王。这突然钻出来的木家人,会不会是他夸大话了?”六六眼望着杨文远,她离开京城好几年,对木家人到底不是很熟。
杨文远思索了半晌,摇头道:“不像,你看他那样子,恨不得昭告天下人人皆知他撑了晋中的石炭矿,那就假不了。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秦 王绝不会白白地把手中的肥肉转给他人。假若是因木贵妃,木家才得到石炭矿,木贵妃没得不把好处给了自己的亲兄长,而给隔了层皮的侄儿。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猫腻。”
“甚猫腻?不就是木远是秦 王的狗腿子,要不就是木远捏着秦 王的把柄。”六六眼珠子转了转道。
杨文远眼睛一亮道:“六小姐说的正是,以木远的个性,怕是做不得腿子,应当是秦 王有甚把柄在他手中且这个把柄不小,要不秦 王才不会乖乖地把石炭矿交到他手中。”
杨文远越想越对,如果知道木远手中的把柄,六六回京后也不用担心秦 王对她不利。想到此,杨文远急忙道:“赶紧让船驶快些到下个埠口,传信给世伯,让他派人多留意木远。”
自有下人去吩咐船工赶紧走。
六六知道杨文远的消息灵通,问:“你说好好的,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要收回了石炭矿?要说皇上有心给秦 王,早在发现石炭矿时就给了,不必等到现在。”
六六说完,一双圆溜溜地眼睛看着杨文远。
杨文远略约偏头避过六六明亮的双眼,估摸陈茂闵尚未把原由告诉妻女,想着她们知道晓后也多些提防。杨文远冷笑道:“银子那有长生不老好,只要不死,多少银子不可得?”
“世上有长生不老?”六六的眼珠子倏地张大几倍。
“你听过有长生不老的人吗?”杨文远捏了枚果子嚼起来。
郭氏想了想道:“彭祖不就是。”
杨文远笑道:“彭祖究竟活了多久不知,但最终不也是死了吗?”
“长生不老?”六六想了想,翻了翻眼仁,“骗人的还差不多,世上压根都没有长生不老。”
“历朝历代,信奉长生不老,求道成仙的人数不胜数。”杨文远道。
“傻,还不是一般的傻,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还一头钻了进去。”六六点着脑袋,一脸鄙夷。
“好了。”郭氏轻声喝止,“这些话在这里说说就罢了,别在外面说去。远哥儿,你也是,”
杨文远点头。
郭氏又敲打了一番下人,方让大家散去。
风平浪静,一路急行,不日,来到洛阳城外。
六六在站在船头手搭凉棚往洛阳城望去,远远地见着金银气笼罩在洛阳城的上空,看来此地必是一个富庶繁华之所在。
郭氏一行人将在洛阳停留一二日,等待陈茂闵。总把头也分派好人,大家轮流上岸采买东西。
登岸上了马车,六六禁不住悄悄地掀窗帘往外看去,洛阳城之秀丽不同于晋中的粗狂,也不同于京城的巍峨。路边的街市让六六目不接暇,至到过入客栈,六六还在叹息好多东西来不及看。
六六又是扭糖股儿,又是娇声娇气地唤着娘,把郭氏的心都叫化了,允了她男装出门。虽说身边带着小厮丫头,郭氏仍请了杨文远同六六随行。
两人皆是一身绣了翠竹的青色袍子出了门,洛阳城的繁华及新奇的玩意让六六睁大了眼,一路上东望望西瞧瞧,身后的石炭手上拎着不少东西,脖子上还挂了一大串。
“小……少爷,前面有热闹看。”无烟推了推六六。
六六的眼睛从摊上的稀奇古怪的藤编物品拨了下来,顺着无烟的手指方向瞧了去,前面丈来远的地方围着一群人。
“瞧瞧去,看看洛阳城里的人怎么骂人。”六六兴高采烈道。
杨文远皱了眉,六六和无烟已跑远了。
杨文远只得吩咐桔槔赶上去,桔槔和石炭在前面挤开一条路,杨文远和六六随后。
圈内站着一个□□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中年男子,两人皆着绸衣。小姑娘正用手指头指着弓腰的老头,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们父女俩可像是偷盗的人?你看你自己的衣裳打着补丁,破破烂烂的,我们可是绸衣。大家瞧瞧,觉得我们会是偷了他银子的人?”
围观者有不少人跟着点头,这有眼睛都看得明白的事,有钱的人偷没钱的人?这不是笑话吗?
“你……你狡辩。”老人旁边的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儿道,“我明明看到你爹偷了王大爷的银子,那是王大爷才卖了羊的钱。”
“没有,我爹没偷你们的钱。”小姑娘昂着头道。
有人劝道:“小哥儿,你看错了吧,刚才搜过他们的衣服了,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