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站起了身,一边也命身边的大丫鬟去安排人快马回府取了那定亲信物和文书过来,一边作势就要唤了女儿静姝离开。
吴氏便是那温夫人,她的娘家便是姓吴,此时撕破脸,陈氏也不再耐烦叫她什么温姐姐了。
何夫人忙唤住了白夫人,让她先息怒,然后就又转头劝身边的温夫人道:“表姐,这事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事关外甥的前途,您可不能意气用事。”
“这事上了衙门,就闹大了,届时怕是收不了场。就算是假的,衙门这一查案,岂不是耽误了外甥的春闱,若是真的,那就更不能好了,按例,外甥的功名……”
眼看着吴氏听了这话气得脸都要沉得掉下去了,何夫人又忙道,“我看不若就叫那远房亲戚上前来对质一番,若不是刚才那丫头所说,大家误会一场和解了就算了,若不巧真个是真的,那也是年久的事,怕是我那姐夫定下的婚姻您和外甥都不知道,也怪不得您和外甥,咱们就和白家私了了便罢了。”
说着更是压低了声音道,“此事我看那陈氏是不肯罢休的,不若就此私了了这桩婚约,至于那什么表妹,这昌州城地处偏远,将来去了京城谁人能知?一介孤女而已,还不是任你拿捏。但那白家可是书香大族,根基还在京中,得罪了白家,怕是对外甥前途有碍的,此事当真不宜闹大。”
温夫人心中气极,却也知道自家表妹所说在理,此时,当真是不管真真假假,只要白家不依不饶,那儿子就一时去不了京城参加春闱!
这一错过就得再等三年!但儿子女儿的婚事却是等不得了的!
她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唤了那早已被吓呆了的送信来的嬷嬷,让她把那过来投亲之人领来。
她嘴巴抿了抿,心中不放心,又叫了自己的心腹嬷嬷成嬷嬷一起过去,好让那投亲之人一会儿能“好好说话”。
不多时一穿了素服布衣,约摸十五六岁,长相还算清秀只是略有些菜色也有些苦相的少女被带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白发苍苍形容佝偻的老仆妇。
见她上来,厅中的人当真是面色各异,各有心思。
温夫人一见这两人,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刚才那杀千刀的嬷嬷没说清楚,只说什么北地逃灾来的远方亲戚,不想真是她小姑子家的女儿!这周兰月虽然自小生在北地,但温老爷还在世时,这孩子也曾跟着她母亲来过温家,虽那时还只得五六岁,但那眉目却是没多大变的。
而那个老仆妇,虽然苍老佝偻得可怕,但这是温家旧仆,一路跟着小姑子陪嫁出去的,温夫人自然认得,家中老仆或城中的旧识人家怕也都还认得,她想否认都否认不了!
而在场众人中,除了温夫人吴氏和冬影,还有一个人也曾见过这个温家表妹,便是静姝。
静姝记得前世这个表妹也出现过,后来还跟去了京中,只是并没有什么婚约之事传出,因此也并未太留意,就是后来,也只听说温习元娶了工部尚书家的孙女,并不知道这个表妹后来的状况。
不想竟有这么一出,难道前世是被温家隐了去?只不知今世这事闹了出来,将来又是何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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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不管众人是何心思表情,那周兰月甫入厅中,在席上环顾了一圈,便立时认出了自家舅母,扑通一声跪下,就落泪唤道“舅母”,声音凄楚哀切,只唤得温夫人心里更是一颤一恨。
然后便又是冬影那可恨至极的脆生生的声音传来道:“周姐姐,你快说说,你是不是来投奔你舅母家,还有你说你自幼和你舅母家的表哥定了亲,此次也是过来履行婚约的?我才没有胡说!”
温夫人恶狠狠的剜了冬影一眼,只恨不得生剮了这个多口多舌不懂规矩的贱丫头。
可这次冬影却没怕她,因她发觉自己有了自家夫人和小姐的支持,竟是理直气壮起来,见到温夫人瞪过来,竟也微抬了下巴,“哼”了一声状似不屑的瞪了回去。
温夫人简直是气了个倒仰。
不过令冬影吃惊的是那周兰月听了她的话竟是有些瑟缩,抬头目光略有些躲避的看了她一眼,低低的唤了声“小影妹妹”,便咬了咬唇,低着头,不肯吭声了。
不承认,但却也没否认。
温夫人见状便知是先前成嬷嬷必是已经叮嘱过她了,不过这没眼色的丫头竟然还不直接否认,难道还真存了什么心思不成?
说实话,温夫人当真是没听自己过世的夫君温老爷有说过曾给儿子和他妹妹的女儿周兰月定过亲事,要不然先前她也不能那般理直气壮,任由事情发展到现时这般状况。
她到现在也觉得说不定就是兰月这丫头见自己已经无依无靠,什么也没有,想赖上自己前程宽广的儿子也不一定。
温夫人想到这里心中便又是一恨。
她勉强挤了些笑容,对周兰月道:“兰月,你这一路都辛苦了,好孩子,先前舅母不知是你,如今你既然到了舅母家,就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说着又对周兰月身后的老仆妇道,“余嬷嬷,先前她们说着什么婚约,但据我所知,我家老爷生前的确未曾给习元和兰月定什么亲事。北地遥远,小姑自己受了远嫁的苦,也曾跟我说过再不肯远嫁女儿的。”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是小姑担心无人肯照顾兰月,就说了这么一桩婚约,好让兰月过来投奔我们?唉,其实小姑真是多虑了,兰月是老爷的亲外甥女,她现在无依无靠,没有婚约,我也都必当她亲生女儿般疼爱的。”
她语气温和,慈爱又痛惜,还含着那么些无奈,可是射向那老仆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冰冷,带着威胁。
那老仆余嬷嬷哆嗦了下,她怜爱的看了一眼眼泪汪汪的周兰月,深叹了口气,颤着声音道:“舅夫人,此事其实说有是有,说无也是无。这桩婚约本是老夫人生前提出的,您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此事的确确有其事,老夫人还曾打了一对玉佩分别给了公子和我们小姐。”
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怀里掏出一块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玉佩来,众人看见这老嬷嬷和周兰月虽落魄,这玉佩却是个成色不错的。想到她们从北地而来,一路颠沛流离,也没舍得当了这玉佩,又且老人家给自己孙子外孙女定亲乃常事,便觉得这事怕是七八成是真的了。
温夫人直气得面色黑如锅底,眼如寒冰,但在众人面前,却也不敢太过失态,立时发作。
那老嬷嬷抬眼看了一眼温夫人那双冷得快要结成冰的眼睛,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这事也无怪得舅夫人不知,老夫人虽有这提议,但舅老爷和我家夫人后来却都未曾再提及,所以这事,当真是笔糊涂账。”
周兰月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啜泣出了声,但却没有吭声。
“呵。”
不待温夫人听了那老嬷嬷的话有何反应,坐在另一边的白夫人便已冷笑了一声。
她道:“好了,我不管你们家到底是有什么糊涂账,但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却不能搅这趟浑水。你们家慢慢理这糊涂账,且就把温白两家的定亲信物和文书交出来,当众取消了我们两家的婚事,且就罢了。不然,”
她顿了顿,冷冷看着温夫人道,“不然,我们就衙门里见吧。看昌州城的知府衙门能不能理一理你们家的这个糊涂账。”
温夫人听言气得牙关紧要,面色铁青,她一旁的何夫人捏了捏温夫人的胳膊,然后就赶紧打圆场笑道:“结亲,结亲,结的是百年好合,喜气良缘,甭管这老人家的戏言婚约可当得真,但既然白家和温家都对这场亲事无意,我看不若我们就此作证,取消了这场婚约好了。”
说着就使了个眼色给温夫人,然后冲早已取了两家定亲信物和文书的温家丫鬟珠兰道:“珠兰,还不快把东西拿了过来。”
珠兰听言犹豫的看了一眼自家夫人温夫人,温夫人“哼”一声,正待出声,就听得厅外隔着门帘一个声音满是正气道:“母亲,就取消了这场婚约吧。我们温家寒门,高攀不上白家,自今日起那场婚约便当不作数了。”
却正是前院那得了消息而赶过来的温习元。只是厅中皆是女眷,他不便露面,至后便一直站在门外听着而未有出声,此时再也忍不住表了态度。
温夫人听得儿子的话,眼中便是一酸,她这么优秀的儿子,竟遇上这么糟心的事,这白家这般不知好歹,弃了也罢。
看她白静姝将来还能找个什么样的!
温夫人整了整情绪,就冲着那珠兰微一点头,珠兰便将那信物上前恭敬的递给了何夫人。
那边厢白夫人陈氏听了温习元的话却是微微冷笑,并不予理会,置这一时意气,而是也唤了自己的大丫鬟将先前已命人取来的信物和文书置于桌上。
随即何夫人便唤了温习元恩师的夫人林夫人上前,一起检阅两家的定亲信物和文书,验过无误,即命人取来烛台石锤,道是“今日由众位夫人作证,白温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焚了文书,锤了玉佩信物。
最后见丫鬟仆妇清理了纸灰碎片下去,何夫人就笑着道:“亲事不再乡情在,既然婚事已解,此事便也罢了,白妹妹,表姐,你们就看在我的薄面,既往不咎,和手言好吧。”
这不过是些场面话,陈氏痛快的解了婚事,解了心中压了已久的大石,心中畅快,且此事说出去也都是温家不地道,想来他们家也不敢再在外面说静姝的不是,自是不再追究,便笑着应付了何夫人两句,这才带着女儿一起告辞而去了。
其他人看了一场大戏,再见温夫人那满脸晦气的模样,自也纷纷告辞离去。
何夫人又是好生劝解了自家表姐一番,只道是外甥前途大好,此次倒算也是解了一个麻烦云云,总算是勉强把温夫人的憋屈解了一大半。
临走时,何夫人看了一眼堂下那怯生生有些哀切不知所措的周兰月,再想到这整件事发生时默不作声神情镇定自若的白家姑娘,心中叹息,要她觉着,她这表姐,当真是失了什么而不自知。
京中高门,真当是那么容易就攀上的吗?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享受。
第11章 步步准备
两家就这么迅速的退了亲,白家二老爷白同知还是晚上在家中听自家夫人说起才知道的。
陈氏了解自家老爷的性情脾气,也不是直接上来就说,只一层一层铺开,从温夫人寿宴开始说起,到温家的外甥女寻亲,才意外得知原来温习元幼时由温家老太太做主,给温习元和其姑母家表妹周兰月已定了亲事。
陈氏最后道:“毕竟温周两家定亲在前,且现在周家落了难,我们白家断不能背上仗势欺人夺人姻缘之举,给白家列祖列宗抹黑,所以妾身便作主请了知府夫人和府学太太林夫人作证,在温家当场取消了我们温白两家的婚事。”
白同知听到这里已经是面沉如水,他自幼深受诗书礼仪教导,最是端方规矩严谨之人,这一生唯一的破格也就是看上了美貌的商家女陈氏,并不顾家中反对执意娶了她为妻。
他最看不上的就是一朝富贵便毁诺另娶他人的势利行径,竟不想,他看中并看好的自认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温习元竟是这般之人。
当初他看上温习元,也是有几分清高之意,就是他白仲谦虽行仕途,又娶豪富商家女,心中最重却还是书香品格,把爱女下嫁寒门举子,可证其品性绝非攀附富贵之人。
陈氏自是了解白同知,她看他面色不好,便劝解道:“听说这温周两家自温老爷过世,两家便断了来往,想来这都过了十来年,怕是温夫人和温公子都不记得这桩旧事了,这才和我们家有了婚约,所以妾身便想着温公子考得功名不易,也就悄悄取消了这桩婚约,这事便也不予追究了。”
白同知到底心中不快,“嗯”了声,就道:“只可惜了我们姝儿,因着我的一时疏忽,差点就误了她。”
陈氏便知此事算是揭过了,便又好言劝解了一番,道是“姝儿尚年幼,我们且慢慢寻着便罢了。只是老爷将来可千万别看哪家儿郎不错,又擅自再给姝儿定了亲事,姝儿可再经不起这样的事了”云云。
待白同知自觉心中有愧,一一应下才熄灯睡去。
而发生了这事后的没几日,温家便举家离开了昌州城,直接去京城陪温习元赴来年的春闱去了。
当然温习元也算是行事妥帖了,温家举家离去之前,他仍是端方着脸一一拜访了府学各位老师,就此事作了解释,说所谓温周两家婚约不过是幼时老人家的戏言,父亲并没应下,所以母亲和他皆是不知云云。
甭管别人心里怎么想,信不信,他却仍是周到的全了这个礼数,就是白同知那里,虽然白同知不欲见他,他也在白同知的官衙外等了许久,待白同知知出来,行了礼,道了歉,解释了一通这才离开。
因此事后,旁人问起,就是白同知心中不那么爽快,但到底也不会再说他的半字恶言。只当此事是个误会,解了婚约便也罢了。
只是温习元在离开昌州城之前,陪着妹妹温玉菡去一家成衣铺子,却不想意外在铺子里见到了静姝,而温习元和温玉菡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家铺子本就是静姝母亲陈氏的私产,所以意外并算不得意外。
温玉菡见到静姝时眼睛一亮随即却又黯了下来,她看着身穿藕荷色缂丝褙子虽打扮不算华丽却明媚剔透好看得直让人觉得眼睛都有些刺痛的静姝,心情格外的复杂不是滋味。
而静姝看见这对兄妹,目光不过似是随意扫过他们身上,然后便似如同看见任何其他陌生人一般,没有任何或惊讶或尴尬甚至或认识的表情,目光也没有作任何停留,便转开了,然后径直去了铺子的后院。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随意又冷淡的一眼,却是让温习元一震,因为就算那日静姝做了乔装打扮,可那双眼睛却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不知为何,这样的白静姝,这样的一眼,却让温习元只觉惊心动魄,心中顿时如同翻江倒海般的翻腾。
他并不愚笨,甚至某时候某方面来说那是相当聪明,立时便猜到了那日静姝在他面前应当是做戏,为什么做戏,刚才那一眼,不是明摆着的吗?她哪里有做自己未来妻子的一丝兴趣!
温习元只觉受到了万般的愚弄和欺骗,心中酸极苦极闷极之后便是愤恨!
静姝不会在意这对兄妹想什么,也不会知道因为这一次的偶遇让温习元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也让之后京城之事增添了许多变数。
在静姝来说,自解除婚约那刻起,这对兄妹,不,所有温家人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此次顺顺利利的和温家解了婚约,又是温家有问题在先,此事再半点牵连不上母亲,将来到京中温家断也不敢胡言乱语,说什么母亲“商家女,背后瞧不起清贫的温家夫人”云云,再让别人拿母亲商家女的身份来作文章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