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在桌上掌了灯,这才端了桌上黑乎乎的药碗去到床前,收了心中的悲意,努力挤了笑容劝道:“娘娘,这个时候,您哪里能吹得风呢,可是会留下一辈子病症的,还是得注意着些才好。”
华语蓉苦笑了一下,却是没吭声,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说来自己身边其他人都被弄走,也就剩下焦嬷嬷一个自己的人了,也只有她还在意自己的身体,其他人怕不都是想她死了才好。
她盯着焦嬷嬷手上那碗黑乎乎的药,眼神黑洞洞的有点渗人,焦嬷嬷见她这般却是误会了,就低声道:“娘娘,您放心吧,这是老奴亲自给您煲的,再不会有问题的。唉,娘娘,现如今,天大的事,也没有您的身体重要,您身子垮了,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华语蓉微微摇了摇头,在焦嬷嬷的帮助下微抬了身,伸手就取了药碗几近麻木的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她这个样子只看得姜嬷嬷心中越发酸楚,这哪里还是曾经那个在外面骄傲飞扬内里却是最会撒娇的小姐?
焦嬷嬷待华语蓉喝完,取回药碗放置到一边的几上,扶着她躺好,帮她盖好被子,伸手摸了摸她瘦的已不成形的脸颊,心中悲楚,笑容真是挤也挤不出来了。
她勉强按下了眼中冒出的湿意,慈声劝道:“娘娘,无论怎么样,您都忍着些,熬过去这段日子,总会好的。您也别和王妃娘娘,世子妃娘娘还有郡王爷争执怄气,老奴瞅着,世子妃娘娘对您还是有些怜惜的,您且一切忍着些,等身子好了,咱再做打算可好?”
华语蓉看了一眼焦嬷嬷,嘴巴动了动,却有点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焦嬷嬷的意思,她是在说自己昨日不该和姜珏的母亲康王妃争执,以致流了孩子。
康王妃之前一直被软禁在宫中,前几日才被放出来。她在宫中被软禁之时,那些看管她的宫女內监都沉默严苛,根本不会跟她提半点外面的事,因此华家之事,陛下封太子之事等等什么都不知道。
及至出得宫中,这才得知这惊天噩耗,她儿子的帝位彻底无望了,要坐上那个位置的竟是姜琸,而容家那个贱人竟然成了太子妃,而华家谋反,她儿子娶了个谋逆罪臣之女!这一串串的消息简直没让她爆炸。
她被软禁数月,心中本就已积累颇多怨气,再得知那一系列的事,怨恨更是冲天,只是却无处可发泄,最后思来寻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谴责的对象,华家和华语蓉。
昨日她寻到福郡王府,径直就到了华语蓉的院中,指着华语蓉的鼻子就骂她“扫把星,祸害,丧门星,若不是你们华家谋反,康王府也不会被你们华家连累,里外不是人……”
竟是把姜珏失了太后娘娘的欢心,未能得到太子位的缘由全部推到她以及华家身上,又说他儿子争太子位也都是华家撺掇的,现在弄得康王府还有她儿子福郡王处境尴尬,举步维艰,这都是华家和华语蓉的错。
骂着骂着康王妃越发的觉得所有事情的根源都是华家,甚至她儿子姜珏和华语蓉的婚事,也是华家算计的,有了这么个谋逆罪臣之女做儿媳妇,康王府还有她儿子哪里还能抬起头来?生出的孩子那都是流了一半罪恶的血……
简直越说越难听。
华语蓉起先还不愿理她,可听到后面实在忍不住就反唇相讥道:“是不是您被太后娘娘斥责不配为亲王妃也是我们华家的错?”
这句话成功的让康王妃停止了斥责喝骂声,脸涨得通红,气极之下直接上前就狠狠给了华语蓉一巴掌。
华语蓉此时已经五个多月身孕,可她这两个多月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多思忧心,身体早就被掏空,康王妃打得用力,华语蓉被打得眼冒金星,直接就扑倒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当场就见了红。
起先康王妃还觉得她装模作样,道:“别的女人仗着身孕恃宠而骄也就罢了,你这种女人,怀的孩子也流了你们华家邪恶的血,竟也敢学人作妖……”
及至那血流出来,在地板上越流越多,焦嬷嬷哭着给她磕头,求她给找大夫,康王妃这才慌了。
只是孩子到底还是流了。
华语蓉闭了闭眼,吸了口气,低低道:“这个孩子,不会是个受人待见的孩子,与其让她将来受苦,走了,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一个冰冷满满都是带着质问的声音突然从门那边的方向响起。
华语蓉听见那久违的声音有一刹那还没反应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向那出声的方向,然后就看见了姜珏。
她曾经爱过,以为性情最是温和会待自己一辈子好的姜珏。自从宫变,华家出事,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此时竟然突然出现在了自己房中。只不过不是安慰自己失了孩子,第一句话就是莫名其妙的冰冷的责问。
焦嬷嬷也是大惊失色,尤其是听到姜珏那句诛心的质问。她的主子,哪里还能再经得起什么折腾?
焦嬷嬷知道自己主子脾气硬,尤其是对着福郡王,更是一戳就爆的那种,这个样子,怕是又要吵起来,可是现在自己主子这副样子,若是再和郡王爷吵……
焦嬷嬷又恐又急,忙起身就欲替华语蓉解释道:“郡王爷,您是误会了……”
“闭嘴!出去!你再说话,便让你如同其他人一样去庄子里做劳役,再也近不得你们主子的身!”
焦嬷嬷大惊,她不怕做劳役,可是如果自己也被弄走,那她们家小姐要怎么办?身边一个真心服侍的人也没有了……焦嬷嬷忙擦了擦泪,道:“是,是,老奴知错,老奴这就退下。”
说完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满满都是哀求和怜惜,只看得华语蓉心中都是一颤一悲,那原本因姜珏的话而升起的怒气“扑”得一下就灭了,心中余下的只是无尽的悲凉。
她慢慢闭了眼睛,眼角滑过泪水,只觉心如死灰。
焦嬷嬷出去,姜珏走近了华语蓉的床前,原本来时心中是满满的怒气和怨气,只是当他看到床上华语蓉那张失了形失了色消瘦到近乎渗人的脸时也给惊得呆了呆,那到嘴的斥责的话语竟是给堵住了,再也说不出来。
他这些日子并不在福郡王府,自华家谋反宫变,陛下颁旨册封姜琸为太子,虽然他自觉并没有那么在意太子位,但华家是打着他的名义逼宫谋反的,他只觉得现在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带着猜疑,鄙弃和嘲笑的。
更何况他的母妃康王妃,还被皇祖母庄太后斥责“不配为亲王妃”而软禁在宫中。
姜珏深受打击,更不愿见已有身孕的华语蓉,这些时日便一直躲到了郊外庄子上,后来“偶遇”到朱容真,在她的软语劝说下,心态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心里却越发的厌恶起华语蓉。
和他母亲一样,他也觉得造成他现在尴尬和难堪局面的都是华家和华语蓉,不然他现在仍是可以做一个逍遥自在和人谈琴说画的富贵闲王。且他娶了华语蓉,华家是谋逆之臣,那华语蓉就是他洗也洗不去的污点。
所以他根本不愿回福郡王府,只拜托了大嫂康王世子妃掌管王府。
一直到昨晚,大嫂康王世子妃派了人匆匆通知他,他才得知自己的王妃小产了,还是因为自己母妃推撞的。
今日他回到府中,他母妃就拉了他好一通哭诉,道:“珏儿,必是那贱人故意的,那贱人辱骂于我,我只不过是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怎么就能把她打小产?必是她早知自己怀的是个女胎,反正也没什么用处,就拿来陷害我,陷害我们康王府。我们康王府现在本就处境尴尬,外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笑话,她这样就是摆明告诉外人我们康王府不仁,残害她的孩子。你皇祖母,你皇祖母必会越发的对我不满。”
说完简直悲从心来,一个劲的念叨道,那华语蓉简直不愧就是华家的女儿,就是个祸害精,他们康王府,好端端的天潢贵胄,太后娘娘的嫡亲血脉,怎么就被这样的祸害精给沾上了……
第112章 自请下堂
不得不说,姜珏的想法和他母妃竟然奇妙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都给自家的难堪和尴尬处境找到了一个怪责脱罪之处。
姜珏现如今对华语蓉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 在华家逼宫,且那日华皇后在庄太后面前让他进退为难之后, 他就再也不想面对华语蓉, 他甚至觉得这么些年来华语蓉对自己的感情都不过是做戏而已。华家心机叵测,在他幼时, 便已设置了陷阱让他跳……
所以他对她肚中的孩子半点也没有期待,甚至, 他听说她的孩子没了还莫名的松了口气。
只是他也知道此时华语蓉的孩子流了别人定会指责他或者康王府冷血无情,再听了母亲康王妃的挑唆, 更恨华语蓉再给了他一个难堪和污点。
如此, 他觉得他终于可以带了某种责难的态度来面对华语蓉。
可是那股理直气壮在见到床上那个纸片般的华语蓉时突然就“啪”一声破了。脑海中不由得就闪现出过去那个火红热烈的身影,笑起来仿佛会发光的小姑娘, 这种对比太鲜明, 饶是他素来最会逃避也有些承受不住。
华语蓉闭着眼睛, 以为姜珏会继续他的斥责,可接下来却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她睁开眼睛, 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后,他却躲闪开来。
华语蓉微讪,想到自己一直考虑的事情, 知道也许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了。
华语蓉对姜珏对康王府已经完全失望, 或者说这些时日她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知道大概自己如果继续留在福郡王府或者康王府,霸占着福郡王妃的位置,没了孩子只是第一步,早晚连命也会没有的。
尤其是,等有人迷惑了姜珏,觊觎上福郡王妃这个位置之后。
华语蓉沙哑着声音道:“阿珏,我们和离吧,亦或者你休了我也可,如果你觉得更合适的话。”
姜珏一怔,他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而且神色是从没有过的冷静平和带了些丝丝哀意。
他是不愿意再和她牵扯上关系,可他们是御赐的婚事……他不由得道:“为什么?你,你知道华家犯的是谋逆大罪,你同我和离之后,也是无路可走的。”
华语蓉看着姜珏,面上露出了点凄凉的笑容,她道:“阿珏,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如果不和离,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姜珏听言一滞,他想反驳她想斥责她,可是面前她的这幅样子却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这样子的确像是离死也不远了,甚至他自己心底,也未尝没有她为何不消失的念头……
华语蓉接着道:“阿珏,我这个样子,恐怕的确是活不了多久了。我知道,或许康王府很多人都恨不得我死了,可是如果我现在死了,你因为我娘家覆灭,就薄情寡义,毒杀陛下赐婚的怀有身孕嫡妻的罪名却是永远也洗不脱了。”
“虽然因为我是华家女,没有人会追究这罪,可是阿珏,你是文人君子,最崇尚高雅儒林,当知道娘家之罪,罪不及外嫁女,若是我死了,对你名声,终究是个影响,高洁士子怕是再不能接纳你的。”
“而你若同意和离,我愿意写谢罪书,因华家之事,自觉不配为福郡王妃,自请下堂,你甚至可以挽留,只是我坚持求去而已。这次小产,我也会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只道是因我感念父母生养之恩,承受不住华家出事,这才失了孩子。”
最后闭了眼睛,眼角又滑下了一滴泪,道,“阿珏,无论现在如何,我信你,当初对我还是有一丝真心的吧,我们从小到大在一起,就当是看在昔日情分上,放过我,救我一命吧,我也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保全你的声名。”
“你不要跟我说是我想多了,我不会死。可是我这样的身份,占着福郡王妃的位置,将来生的孩子那也是不会被陛下待见的,若你没有嫡子,以庶子请封世子,都怕是很大的问题。阿珏,和离对我们两,都是最好的出路。”
姜珏面上青红转换,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华语蓉惨白的面容上隐隐灰暗的阴影,隔了许久,才终于出声道:“好。”
翌日,慈寿宫。
庄太后正在和太子妃以及宫里几位高位妃嫔说话,就听到了女官回禀福郡王妃华氏小产一事,以及福郡王正在宫外求见。
庄太后面色不好看,几位妃嫔俱是有眼色的,见状都纷纷起身告辞而去了,静姝也请辞离开,庄太后却是留了她,吩咐她到后面房间先去坐一会儿,而那隔间,却是能清清楚楚看到听到大殿这边发生什么的。
庄太后看着下面跪着的自己一直偏宠的孙子,心头也不知是失望还是疲倦。
众人离开后,女官已经将华语蓉小产始末跟庄太后仔细回禀了,而这段日子,姜珏在哪儿,在做些什么,庄太后也是知道大概的。
她以前一直只是觉得这个孙儿性情温和,虽软弱了些,秉性也算得上善良厚道,也无特别的野心,所以她知道景元帝的计划,也没有阻拦,反是用心给姜珏挑了服侍的人,务必不让他被身边人挑唆了,起了不该有的野心,将来招来大祸。
只是她不知道,她这个孙子,野心的确是谈不上,或者说是没那个胆,不过却这般经不起女色诱惑,行事软弱无担当,还……薄情寡义。
她对华家所为深恶痛绝,对华家的女儿也不会有什么怜爱之心,她不喜的是姜珏的处事态度。
“阿珏,你媳妇的事,你怎么说?”庄太后没有让姜珏起身,盯着他一会儿,出声问道。
“皇祖母……”
姜珏耷拉着脑袋,他在庄太后身边长大,自然知道庄太后此时对自己是不满且失望的,他有点怂,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眼圈发红道:“皇祖母,这事,这事孙儿有错。自那日华皇后……废后在这里借孙儿的名头逼皇祖母……,还有思及华家所作所为,孙儿再难面对华氏。”
“所以这些时日,孙儿避去了庄子上,对华氏有所忽略。皇祖母,前日的事情,孙儿也了解了,因涉及母妃,孙儿也不好说什么。但孙儿已经和华氏谈过,皇祖母,这里是华氏的一封手书,她求孙儿呈给皇祖母的。”
让侍女从姜珏手中取过那封手书,庄太后接过时心中还略带疑惑,然而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莫测了。
大概是因着华语蓉小产才两日,手下无力,这封手书上的字迹有些虚浮,但可以看出已经尽力工整,且字字泣血。
华语蓉在手书中道自己虽已出嫁,但却仍是华家女,受华家生养之恩。华家罪孽深重,她自知不配以华家女为皇家媳,愿自请下堂,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也是在佛前为华家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