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铮铮的汉子们,哭得像个孩子。
“特么的这走廊怎么这么长?”这家医院的规模实在太大。
兵们急红了眼。
终于,大家听到了仪器里,楚辰羲恢复心跳的声音,就像天籁。
“我来,你快去帮患者剪掉身上的衣物。”一名护士接过宁凝手里的仪器箱。
楚辰羲身上烧焦破碎的军服,和他血肉模糊的躯体黏在一起,必须立刻剪掉。
接过冰冷的剪刀,宁凝勇敢面对他的伤势。
一边剪,她一边剥离军服碎片。
弹片,惨不忍睹的伤口,哥哥止不住往外涌的鲜血。
她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可还是有烧伤的皮肤,被军服死死黏住,轻轻一拉,就整块掉下来。
宁凝含着泪侧过头去,她没有办法面对这样残酷的状况。
“集中!”导师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
宁凝使劲咬牙,转过头来,想擦擦拼命忍住的泪雾,却看见自己手上全是哥哥的血。
一名护士赶紧帮宁凝擦干眼角,“清创,收集弹片。”
她在提醒宁凝的同时,也想流泪。
她的丈夫也是个兵,没有哪个军人家属,能够淡定地面对眼前的状况。
虽然不希望受伤的那个是自己的亲人,可是当别人遇上这样的境况,大家都会跟着心疼。
宁凝将楚辰羲没有烧伤的半边脸颊擦干净——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怕。
“楚——患者出血量大,且出血速度快,目前脉搏微弱,血压还在下降。”宁凝抬头再次确认了仪器上的数据,认真观察楚辰羲的现状。
有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渗出,他的呼吸很困难,输氧也无济于事。
宁凝仔细判断,“患者疑似因胸膜腔大量积血压迫肺部和纵隔,引致呼吸困难和休克,呼吸音减弱。应该是气血胸!鉴于患者刚刚咯血,不排除是肺撕裂导致的气血胸症状。”
“通知手术室,烧伤科,外科,胸科主任迅速到位。立刻做胸膜腔引流!”导师抬眼看了一眼宁凝。
这个小姑娘,平时总是认认真真学医,看起来柔美乖顺,没想到却能在最艰难的时刻,如此坚强。
她始终没有让自己流下一颗眼泪。
众人冲进手术室,宁凝和大家一起,将楚辰羲抬上手术台。
那个手术台有多冰冷,宁凝比谁都清楚。
无影灯早就打开,她很想陪着他一起面对,可是导师命令她离开手术室。
“相信我,你还没有能力,面对这台手术。出去等着,我们一定还你一个活着的哥哥。”导师在准备手术消毒。
他没有抬头,却做出了他的承诺。
其他几位主任和医生,正在会诊和忙着检查。
宁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手术室的,从手术台到大门的距离,她每天都会走过至少一次。
可是没有哪一次,走得像今天这样沉重。
大门刚刚关上,宁凝像虚脱一样,跌坐在地上。
刚刚死死忍住的泪水,现在就像决堤一般,肆意奔流。
她无声地哭着,小小的肩膀剧烈颤抖,全身都忍耐得几近抽搐。
她的脸颊埋在膝盖里,裤腿一下子就湿透了。
那种压抑的痛苦,难以言喻的悲伤,令守在外面的兵们动容。
“原来是嫂子……队长,他的情况……”他们小心翼翼地问。
“他不会有事的。”嗓子太疼,宁凝尽力回答。
她一抬头,那满脸的泪痕,还有哭肿的眼睛,让人好不心疼。
所有人都问不出第二句。
宁凝扶着门框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满身是血。
视线一阵发黑,宁凝头晕目眩,马上有赶来的同学,扶住她。
“扶我去更衣室,我要打个电话,通知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宁凝无力地说。
“楚家妹妹,部队已经通知首长和楚奶奶他们了,应该就在赶来的途中。”程辉依旧留着锅盖头,他的手严重骨折了,还没来得及处理。
“那我帮你处理伤口,你需要外科医生。”宁凝说,眼神很坚定。
她将自己的脆弱,隐藏起来。
“别管我这点小伤,我要辰羲活得好好的!”程辉拒绝去看医生。
可是他的手臂,断骨都戳出了皮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他固执地站着,不让任何医护人员接近他。
一个特种兵副队长,他要是不想任何人碰他,就没人能接近他。
宁凝再次看了看他的伤势,走上前就是一个耳光。
程辉居然没有躲。
“你混蛋!”宁凝骂道:“你要是还想保住这条手臂,就去手术,立刻马上!”
“可是……”程辉想说,他的生死兄弟还在里面急救!
“如果你真担心楚辰羲,就更要接受治疗!”宁凝说,“你好好的,才能在将来和辰羲一起战斗。你要是废了,让哥哥醒来后如何自处?”
程辉耿直地表情,出卖了他的情绪。
这件事,有蹊跷!
“辰羲伤得冤!”程辉看着宁凝的眼神很深,“这一次,也许是我们猎豹大队的一个坎儿。楚家妹妹,你要有心理准备。”
宁凝心里隐隐不安,可是她必须劝程辉接受治疗,“废话,我男人我不担心?!有我守着,你放心去治疗。你没事,才能等辰羲归队后,与他继续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第二五零章 青梅竹马,小军嫂甜甜哒二六
程辉的伤势,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早就陷入休克状态。
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支撑意志,坚持到现在。
宁凝向身后的护士示意,然后奋力一推,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程辉,倒在轮车上。
“快传呼外科主任!”宁凝也不去换衣服了,推着轮车就跑。
楚辰羲的手术,她不能看;程辉的手术她一定要参与,尽自己的一份力。
当程辉完成了麻醉,透过X光片看他的伤势,所有医护人员都说惊险。
他的右手,估计是因为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可是身体却被强大力量甩了出去,旋转了360度都不止造成的。
他的手臂,是被硬生生地螺旋式扭断,一共发生了六处程度不同的骨折。
万幸的是,没有伤到任何神经与肌腱,不然他的军旅生涯恐怕就此结束。
九十年代的外科医疗水平,没有现在这样发达,程辉的手术做得很艰苦。
处理完其他几处骨折,包括一处粉碎性骨折后,外科主任从他的髋骨上,锯下一点骨头,再填补到他完全断开的上臂骨上。
然后用不锈钢板和钢钉固定……
整个手术过程经过了六个半小时,才顺利结束。
“如果他能停止训练,养好伤,一年后再回我院,拆掉手臂里面的钢板钢钉,再休养三到六个月,他的手就能痊愈。”外科主任对宁凝说,“但是,他很有可能当不成特种部队的狙击手了。”
右手对狙击手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宁凝这才明白,程辉为什么那么不在乎他的手臂了——如果外科主任说的是真的,这意味着,他有可能会离开他视如生命的猎豹大队。
手术完成后,宁凝在走廊里见到了楚爸爸楚妈妈,还有奶奶。
楚辰羲那边手术进行灯,依然亮着。
他的手术,已经长达八小时之久。
奶奶和宁凝都清楚,医生们和楚辰羲都到了极限。
“大哥他有点事儿,一会就到,大嫂留在军区带孩子。”楚妈妈尽力表现得很平静,但是宁凝知道,事情不对。
宁凝想悄悄问问楚奶奶,可是奶奶的眼神很黯涩。
“宁凝,你也累了,去换套干净衣服,吃点东西。”奶奶也心疼胖宝,她的眼睛跟桃似的。
宁凝想摇头,楚妈妈坚持,“吃不下也要吃。这个时候,你不能再倒下。”
一想到自己也许会是哥哥最温暖的后盾,宁凝走向员工休息室。
刚换好衣服,却遇到了跑来冲凉的法医系学姐。
这名学姐和宁凝同一宿舍,平时关系特别好。
学姐是武警中尉,因为工作需要,来二军大进修法医学。
“宁凝,来,姐刚观摩完一场解剖,有点累,你陪姐一会。”来自东北的学姐,人高马大,说话直爽。
宁凝有点狐疑,这个东北大妞可是全宿舍最强悍的警花,她居然需要人陪?
跟着她走进浴室,学姐问:“今天出事的,是你男人和他队里的特种兵,对不对?”
“学姐怎么知道的?”宁凝疲惫地靠墙而站。
“那群特种兵,个个都像嗷嗷叫的狼崽子,全医院都知道了。”学姐心疼地回头看了看宁凝,“知道我身上的血迹,是谁的?”
学姐是法医系的,又刚观摩完一场解剖,她身上的血……
“送你男人来的那架军机上,还有一具烈士遗体。”学姐拧开了水龙头才继续说。
宁凝竖起耳朵细听。
“照理说,烈士遗体不用解剖。可是……”学姐抬头向外张望,“可是他们按照司法解剖程序,秘密解剖了他。”
宁凝毕竟是常去军区大院的,她不会问是谁,只问结果,“那么死因呢?”
学姐见她问到点子上,就放心回答,“自杀。”
自杀?
一个特种兵在执行任务时自杀?
“你确定?”宁凝马上站直了。
“我确定,但是他们不这样认为,认为有他杀嫌疑。尸体估计还会二剖。”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她们的谈话声。
“好好照顾你男人,一个连命都交给部队的人,不会做出违纪的事儿。”学姐开始洗头。
宁凝默默退了出去。
学姐的提醒,敲响了警钟。
难怪程辉说,楚辰羲伤得冤。
到底是谁在调查猎豹大队?
宁凝还没走到走廊尽头,就看楚爸爸和楚大哥面色冷酷地站得笔直,站在对面的几位军官,神情尴尬。
奶奶拉住宁凝,“孩子,你别管,是调查组的。”
手术进行灯熄灭。
楚辰羲被推了出来,医师在喊,“送监护室!”
哥哥的手术成功了!
大家正要询问情况,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冷静的导师,还没摘下帽子,却因为疲劳过度,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事了,没事了。”导师扶正眼镜,好半天站不起来。
熟悉他的护士,马上递给他一瓶葡萄糖,低血糖的他打开就喝。
喘了口气,导师才说,“真的没事了,那个兵没事,我也没事。关键是接下来的护理,还有他自己的体质是否能扛过去最后的临界点。”
烧伤的病人,在术后十二小时到十八小时之间,有一个临界点——那个时候,是他们各项生命体征最不稳定的时候。
凡是能熬过去,再扛过部分并发症的,一般都会康复。
因为是ICU,大家都不方便进去频繁探视。
只能隔着玻璃墙,远远看着昏迷中的楚辰羲。
幸好宁凝是实习生,才能有机会做好防护措施,进去探望。
楚辰羲的嘴唇全都皴裂了,宁凝用棉签,沾一点点水,涂在他的嘴唇上。
无数的心疼,让宁凝感觉很无力。
坚持不肯睡的宁凝,终于等到了哥哥临界点的那一刻。
她盯着那堆仪器,如临大敌。
幸好,一向健康的哥哥,熬过去了。
楚辰羲终于熬过了危险期。
宁凝在口罩后的嘴角,终于弯起了弧度,大眼睛里有喜悦的光芒。
不光是她,所有在场的医护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病房里,连灯光都仿佛比平时更亮更暖。
等到楚辰羲醒来时,一睁眼就是那双朝思暮想的大眼睛。今天就到这儿了~
呜呜呜,写医学知识好辛苦,笨猫没有医学基础,查资料查得眼睛都花了~
第二五一章 青梅竹马,小军嫂甜甜哒二七
深情一眼,挚爱万年。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如初见。
楚辰羲的时光,仿佛是倒回到儿时的那次初见。
小小的宁凝,明明因为亲人的相继离去,害怕悲伤得要死,可是她就是忍住不哭,也不说话。
所有人都担心,这个小瓷娃娃会不会憋出毛病。
楚辰羲想尽办法逗她,她都无动于衷。
直到他反其道而为之,在深秋之际,递给她一支冰淇淋。
小东西居然接下了。
她拼命啃冰淇淋,啃着啃着,嘴唇紫了、破了,泪珠也滚滚而落。
楚辰羲永远都忘不了那双大眼睛,能够同时在脸上滚落六颗泪珠……看得人心里生疼。
她的嘴上糊满冰淇淋,哭着说,“爸爸妈妈回家的时候(骨灰),宁凝在吃冰淇淋;爷爷离开的时候,宁凝还是在吃冰淇淋。本来……再也不敢吃了,可是还想吃,因为没有人了……”
楚辰羲眼眶一红,就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有的,还有我和我家人,以后你放心吃冰淇淋,我们都不离开你。”
“真的吗?”她抬头,那双眼睛像是人间最美好的清泉,纯净而忧伤。
“拉钩,一百年不变。”
两只小手指,认真拉钩、许诺。
后来,大家都笑他,用一支冰淇淋就骗了个宝贝小媳妇回家……
只有楚辰羲知道,他背负的责任有多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