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 还是做恶人比较痛快, 好事大家当然想不到你,但如果你一旦做了好事, 就会得到一片惊叹赞赏,仿佛之前做的恶已经随着浪子回头淘汰掉了, 这样的存在, 反而会给那些没事吃饱了撑的以为这是自己功劳的家伙以无限满足感。
可惜,为了我高僧大德的形象,我没办法留下这样的文字,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引人为恶,如果真有人听从,社会没准就会乱,倒霉的人会更多。
这挺让人难过的, 我发现,自从我西行之后,不仅总会以恶意揣度神佛,心态也有些消极。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这一路所见所闻实在太操蛋了呢。
不走出来,我会是一只快乐的井底之蛙,如今见到了天地广大……
我还真说不好如果再给我一个重新做回井底之蛙的机会我会不会要,天地广阔固然吸引人,可井底之蛙很容易满足,不会因为那些磨砺带来心灵上的痛苦。
经过思考后,我觉得我大概还是会拒绝。
刚穿越来的那几年,我在金山寺里也为未来迷茫过,也考虑过现实中的重重痼疾和压迫限制,如果我离开金山寺重回世俗打拼,我并没有那个决心。在有了出家这一条后路之后,我退的几乎没什么挣扎。我的本性属性中并不包括抗争,说得过且过也许有些消极,但我总会去想让自己过得舒服顺利一点。
曾经一度,我以为自己就是这样了,也不觉得自己走错了路。
毕竟,我的地位逐渐坚固,声望远扬,只要我按照原计划走下去,三十岁之前我有信心走到最高峰。一个行业如果做到极致,总是会使人刮目相看的。
可现在,我怀疑,自己不是不会抗争,不是没有那个魄力,只是当时的刺激源远远不够,就像现在,我就很有掀桌子的冲动。
对于佛教,我不否认我对它很有好感,这种好感在现代就已经存在,那时候我并不是佛教徒,家里也没有人信教,可是那种被潜移默化的慈悲宽和为善戒恶很拉好感,穿越之后,我自出生起就生长于寺院,耳濡目染,自己更是佛门中人,这份好感再一次加深巩固。虽然我日常黑观音,但在一开始,我对观音并无意见,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谁会讨厌他?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大概也显示了我的信仰有多不靠谱,只因为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就动摇的特别痛快。我承认,一开始对观音掉好感只是因为我不想西行。后来的好感越来越少,只是我心中的一口不情愿之气作祟,因为这个,即使观音的行为很正常,我也能内涵出种种恶意内幕,不过那大多都是我心里不痛快,不代表我真的觉得观音就是一个无德无行的菩萨。
这么多年打磨出来的美好形象,没那么容易被抹黑。甚至因为自己知道对方的美好,所以才会怼的毫无压力,黑的毫无压力,不怕背后被人找场子。
这大概也是一种欺软怕硬?
直到我们师徒走到了平顶山莲花洞,遇见了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
虽然天庭大概不会介意我这样的小人物对他们态度如何,可我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总之,在经历了奎木狼之后,要不是有个二郎神,我对天庭的印象大概就黑到底了,结果,这事在我心里的印象还没消下去呢,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又撞了上来,太上老君的看炉童子,连天上那些盯梢的都忌惮的魔头,再加上后来太上老君讨要宝贝时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要不是他最后把观音找他帮忙的事说出来,天庭在我眼里就是彻底的黑掉了,而不是像现在,一人黑一半,是真黑,而非我之前心里那种玩笑似的黑。
结果这才走了多久,我又遇到一个打着全真道人名义害死国王取而代之的……某位菩萨的坐骑?
当然,我知道九九八十一难里面那些有后台的就占了大多数,可是,我真怀疑是不是自己当初的童年滤镜厚的直达地心,当时爽爽爽的情节,怎么就……
这接二连三的,真怕我黑的不够纯粹是吧?
不亲身经历,永远也不知道现实多可怕。
如果那青毛狮子是自发自愿的下凡作恶,不,哪怕他得到了那么一星半点暗示下来作恶,我都不会有像现在的这种震惊感,哪怕他作为佛家那一边的想吃唐僧肉呢,也比被背后的主人亲口指示来报仇要容易接受得多啊。
我倒霉,我遭难,那是因为我是金蝉子转世,是从灵魂上带来的不可消磨的烙印,这是我的罪,我就算多不情愿,也会受着;可乌鸡国的国王?他做了什么孽非要遭这份罪,明明他只是个凡人,不管他有什么机缘,他现在就是个凡人。
一高高在上还受了许多年供奉的菩萨,居然会斤斤计较的和一个凡人一般见识?
只要不是遇到了凶残如行军蚁的存在,哪个高高大大的动物会在意脚下的蚂蚁?
那些天生有虐待欲喜欢用热水灌蚁窝的除外。
我甚至想到了更加深远的问题,如果乌鸡国这一站注定会成为九九八十一难之一,那么,之前我所猜测的考验其中也是内幕重重,如果要把这设为一难,那国王的倒霉是必然的,也就是说无论他表现的怎么样,他都会有此一劫,那个菩萨一开始就没想着让他通过。
如果以此为前提,先不说先撩者贱的事,单说那个对国王出言无礼百般挑剔为难的僧人的行为也就可以解释了。因为他就是要激怒国王,制造出一个光明正大的惩罚国王的理由。这并不算是多难的事,再信佛的国王,他首先也是个国王,手握生杀大权,激怒他,让他降下惩罚,在理所当然的报复……
这套钓鱼执法比我玩的都六。
白晶晶不是说那青毛狮子的主人告诉青毛狮子只需要等三年如今却六年都要过去了吗?这个时间点很有意思,我不得不怀疑,要不是我一路拖延,也许那头青毛狮子真的只需要等三年。
这其中环环相扣,整条推理部分非常完整,如今也就差青毛狮子,以及他背后的主人的说法了。
这并不算难,因为按照套路,只要把青毛狮子抓住,在他被打伤之前,他背后的主人就会现身。
我让几个悟在宝林寺内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白晶晶把那青毛狮子骗过来。
之后又是一番大战,那青毛狮子战斗力不错,又会躲避,动手的时候却不会有顾忌。相反,几个悟动起手来就有些束手束脚了,毕竟,这里是皇家寺院,虽然觉得寺里供奉的神佛有些不配得到香火,可这到底是别人的地盘,要注意着别弄坏了什么。
我待在大殿里,国王站在我身边,神色紧张,却没有出声。
那青毛狮子最终还是敌不过几个悟的围攻,最后远遁到天边不见了踪影,几个悟紧随而去。
“师父,这、这不会让那孽畜跑了吧?”国王伸着脖子使劲的朝外看,看起来忧虑极了。
“不用担心。”我对猴哥的信心那是足足的,完全不担心这种不存在的问题。除非猴哥故意放水,否则那青毛狮子绝对逃不过。
我们在大殿里等了一刻钟,我正觉得一时半会没有结果准备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一股邪风迎面而来,我一晃神的功夫,身边多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师父?这怎么会有两个师父?”国王先是一愣,然后等到了眼睛,正好猴哥这时候也赶到了,“孙长老,不好了,那孽畜变成师父了!”
我看着对面那个‘我’,‘我’也看着我,连蹙眉的样子,抿唇的角度都不带一点变化,宛如在照镜子。
“师父!”猴哥叫了一声。
我看向他,“悟空。”
另一个‘我’也转头,“悟空。”
猴哥的火眼金睛眨呀眨,最后居然冒出一句话,“师父,我也分辨不出哪个是你,不如,你念一段《禁箍咒》吧,假的那个肯定不会念!”
白晶晶一脸的坑爹。
“孙长老,大师兄,求你想想别的招吧,这《禁箍咒》一念,我的头就要痛死了!”白晶晶美目流转,带着泪光,看向我和‘我’,“陛下,你就变回来吧,看着我们先前恩爱了一个月的份上,看在我为了做绣球手都破了的份上,怜惜我一下,变回来吧。”
呦!美人计!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的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心软。
然后就对上了一张同样饶有兴趣的脸。
靠!
惟妙惟肖到这种地步,就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太天真!
我微微一笑,抡起手里的禅杖,就朝对面打了过去。那个‘我’大概没想到我会忽然发难,被打了个正着。
看着那头痛的打滚的青毛狮子,我居然有点心疼和愧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59章
我强忍着心里想要上前给青毛狮子顺毛的念头, 给猴哥递了个眼色。猴哥心领神会,举起如意金箍棒就要往青毛狮子身上砸。
果不其然, 天上传来阻止声——
“孙悟空,住手!”
不仅是我,其他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扭头朝天空看去。
“文殊菩萨?”猴哥最先认出了这位, “不知有何指教?”
“我来替你收了这妖怪。”文殊菩萨道。
我不大想笑的,但是,这话也未免太可笑了一点。
“玄奘法师。”文殊菩萨看向我。
“见过菩萨。”我行了一礼。
我是个颜党,对名字好听的人也多了几分包容。我之前未见过文殊菩萨, 但他的名字好听, 我就觉得他是个好人, 哦,不, 应该是个好菩萨。之前黎山老母带着三个菩萨变身母女四人的时候,我还在为错过了文殊菩萨的女装懊悔了一阵, 以为他是个性格活泼平易近人的菩萨。没想到, 这个只靠名字就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的菩萨,居然是这青毛狮子的主人。
他该不会以为,他说一句帮人来收妖,大家就会毫不怀疑的相信了吧?
“因何发笑?”文殊菩萨问我。
“自然随心,想笑就笑。”我回答。
我还要端着形象包袱,可猴哥就不在乎了,“菩萨来晚了一步,这妖怪我已经捉住了, 正要送他去投胎呢。”
猴哥的如意金箍棒压在那青毛狮子的脖颈上,就那样碾来碾去,似乎随时会发力。
文殊菩萨笑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这妖怪可是有来历的。”
猴哥也跟着点头,“我听说菩萨的坐骑正是一青毛狮子?该不会就是眼前这只吧?”
“正是这畜生。”文殊菩萨说。
“这就有趣了。”猴哥冷笑一声,“我却从这妖怪嘴里得了几句真话,说他是奉旨来害死乌鸡国国王陛下的。我原以为这背后的主使人会是一方穷凶极恶的大妖物,没想到,却是灵山那一家的。”
“你既知道,为何还下死手?”文殊菩萨问。
“这话说得。”猴哥双目锐利如刀,“菩萨你纵宠下界逞凶,为祸凡间,老孙替你受了这妖怪,少做些孽,你为何不谢我,反而怪我?”
“这却不是一般的逞凶,而是这乌鸡国王犯了错,降下的惩罚。”文殊菩萨说。
“你一高高在上的菩萨,为何要惩罚一介凡人?”猴哥问。
文殊菩萨说,“你不知道,当日我要度这乌鸡国国王归西,早证金身罗汉。因不可原身相见,我便化作一凡僧,结果这乌鸡国国王有眼无珠,不识好人心,只因我几句话为难,就把我捆了扔到御水河里三天三夜,要不是六甲救我,还不知会怎样。待我归西后,把这件事禀告给如来佛祖,如来佛祖便令我这坐骑青毛狮子来到此处,把他推入井中浸上三年,以报我当日水灾之恨。”
不只是我,其他听到这段话的都默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文殊菩萨说,“我佛门中人,平日切记多行善少作恶,方可求大自在。”
我还有些缓不过神。
我以为这件事是文殊菩萨小气计较,才有了国王的遭难。这就足够跌份儿降格调的了,结果现在,文殊菩萨讲出了我之前所推测的原因,大体上的确有这么一个脑子有坑进水的考验,但是,这一系列报复命令的下达者,根本不是我以为的文殊菩萨,而是他的大老板,如来佛祖。
我的心中又有一群羊驼奔腾而过。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以为这是用来叙说因果的,可没想到,当强行因果的时候,也可以用这句话。“可既然佛祖说要国王在井中浸三年,为何如今已尽六年,还不得自由?要我师徒出手?”
文殊菩萨表情没有一点不自在,只是含笑,“佛曰,不可说。”
是不可说,还是因由根本无法放到台面上讲?
我隐隐约约感觉这是我的锅,可如果真把这件事归咎到我身上,我又不是那么服气。单方面的约定可不是约定,可没人和我说好这个所谓的三年之约。文殊菩萨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才给我一个貌似高深莫测实际上敷衍含糊的答案。
我心里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说经过了这一遭国王的金身罗汉还算不算数,无故给人加劫数有没有补偿,昔年大旱时国王虔心祈祷为什么得不到回应,青毛狮子为什么以全真道人的身份取得国王信任在反戈一击,即使这些年青毛狮子治理下国泰民安那么之前在旱灾中消失的人命到底是命中如此还是要有谁背负这个罪孽……
问题太多,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然而文殊菩萨一挥手,猴哥压在青毛狮子身上的如意金箍棒就被移走,再一挥手,青毛狮子窜到他身边,文殊菩萨坐在狮子上,踩着祥云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话——
“玄奘,西天路远,勿在路上耽搁,我在灵山等你来。”
只眨了两三下眼的功夫,文殊菩萨就不见了。
我看着国王,国王看着我,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苦笑来。
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已算明了,可这份明了没有带来一丝解脱感,我不知道国王心里的想法,但自从知道了国王的遭遇是如来下的佛旨,我心中有了面对无法逾越的高山的绝望。
文殊菩萨还能搞一搞,如来佛祖?
我毫无信心。
相比之下,我的感觉还算好,但国王……
我不知道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功德都可以成就金身罗汉的人被来了这么一手,会不会信仰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