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元灯节洪武皇帝诏几位藩王入京之后, 秦王朱樉便一直留在京城自省, 行为举止也规矩了不少, 洪武皇帝此时思量着,总把这二儿子留在京城始终不是那么回事, 再一则他心中早有国都北迁的打算,自从明代开国定都南京之后,朱元璋始终觉得南京胭脂气太重, 再者北方军事布局日趋严峻,朱元璋有意效仿汉唐,把国都北迁到西安,所以此次借着命令秦王朱樉北归回藩国之机,派太子朱标北巡视察陕西,考虑迁都事宜。
太子朱标一行人便在洪武二十四年金秋时节浩浩荡荡的离开应天北上了。朱标出城那日,本来是晴空万里,却忽然彤云蔽日,雷声震天响。秋雨最是无常,朱标并没有在意,他也从来未曾想过,自己正值壮年,身体会有任何异常。徐妙锦掐算着时间,待朱标这次北巡归来,朝堂之上将会风云迭起,太平日子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自朱元璋还是吴王之时,长子朱标就被立为王世子,朱元璋此时就已经对他寄予厚望了。待到后来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洪武元年朱标便被立为太子。太子生性聪颖好学,且为人忠厚,故洪武皇帝对这个大儿子报以的期望极其之大,选尽天下名士大儒来辅佐太子,待太子朱标成年之时,已颇具儒者风范了。
洪武十年起,朱元璋已经开始有意识地让太子朱标参与处理朝政,这十几年来的历练,使得太子朱标在朝堂之上的威望极高,然而父子二人对政事处理上的分歧却也越来越大。
太子生性仁慈,而朱元璋却为了给太子今后登基铺路,屡次残杀功臣,朱元璋对于一些不法勋贵采取严厉的做法,朱标曾经多次表示反对,劝说朱元璋杀人太多,恐怕会伤了和气。从胡惟庸案,到李善长被牵连,再到八弟自焚,十弟中毒而死,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始终萦绕在太子心头。他清晰地记得那日他向父皇进谏勿要杀戮过甚之时,朱元璋丢给他的那跟棘棒,在父皇面前,他没能捡的起来那沾满棘刺的棘棒,朱元璋苦笑着对他说,朕如今所杀大臣,便是为你将来之路除去棘刺,你难道不明白朕的用心良苦吗!
太子朱标不想明白!他不感激,且不认同父皇的这种做法!故而当日在大殿之上,与朱元璋争辩起来。那是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第一次在大殿之上忤逆父皇,他凭着年轻气盛,直抒胸臆,与朱元璋争论道:“父皇的用心儿臣当然知晓,但儿臣更愿意父皇能用尧舜之法治理天下,父皇难道不知,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吗!”
“荒唐!汝是讥讽朕为桀纣吗!”朱元璋被气的怒不可遏,随手便搬起御座向太子头上砸去……
也许是带着这种心情出城,虽然此时雷声大作,风雨即来,可是太子朱标却是一身的轻松,这一路北上,他希望寄情于山水之间,可以暂时忘却朝堂上的烦恼。
路上行了将近两月,太子朱标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西安的秦王·府,此刻却容不得他休息,父皇所交付的差事都是极其重要,刻不容缓的,其一便是整顿秦王·府上下,其二便是考察陕西境内民风地形,以考量是否适合迁都西安。
秦王的罪证大多已经在《御制纪非录》中罗列出来了,此番太子带人前来,只需要按照上面的罪行抓人即可,至于秦王是否在藩国有谋逆之举,太子朱标是不相信的。
太子朱标从暖轿中走出,随行的大部分官员便候在了秦王·府外面,此刻秦王·府的所有妃嫔官吏早已在正殿等候迎驾,待太子进到秦王·府,便立即吩咐手下的官员与秦王·府的长史,典簿们忙活起公务来。他们的面容看起来都极其的严肃,看账的看账,查库的查库,秦王朱樉侍候在一旁,不敢出半点声响。
这时只听见有女人轻轻抽泣的声音,太子朱标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妇人此刻正哭的梨花带雨,那妇人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汪清水,顾盼之际,让人为之所摄。
秦王朱樉忙走上前来介绍道:“这是侧妃邓氏。”并给邓氏使了一个眼色,叫她不要在太子面前丢人现眼。
太子忙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
但见那邓氏慌慌拭泪,强颜欢笑,太子便想到在《御制纪非录》中,确实曾看到过朱元璋罗列秦王朱樉的一大罪状,便是宠爱侧妃邓氏而冷落正妃王氏,此刻瞧眼前这邓氏,确实是明艳动人,娇柔婉转,怪不得二弟会如此钟情于她。
陕西布政使司的官员此刻已经为太子在西安所住的行宫安排了好几套方案,太子看过之后,都觉得太过奢华,便微微笑道:“我还是住在秦王·府吧,一来是方便办事,二来是想与二弟好好叙旧一番兄弟情谊,当今圣上一向不喜奢华之风,我住在这里亦以示陛下崇尚节俭之风。”
入冬之后的陕西愈发的寒冷,光秃秃的树枝在狂风怒吼中战栗着,摇曳不定。秦王·府各殿虽早已架起暖炉,但是太子朱标多年生活在江南,还是不太适应这北地的冬天。由于父皇下命令要他考察陕西民风地形,所以他需要时刻在外面奔走,秦王为大哥准备了一件上好的狐裘皮披风,太子得了这披风,便感觉外面的天气不似那般寒冷了,兄弟之情也多了一丝暖意。
秦王·府的人还是要逐一审问,才能最终确定罪行,决定生死去留。邓氏心中很是担心,她知道这些年来秦王对她的恩宠早已经越制,皇上如若真的怪罪下来,她便难逃罪责。
自那日在正殿上见到邓氏,太子便对她魂牵梦绕,然而碍于身份,他却必须对她回避,在这秦王·府中,二人见面的机会本来就不多。
秦王已经把正殿,正寝宫和书房都让与了太子,自己便搬到偏殿去居住,太子便在这书房中,对秦王·府的涉案相关人等逐一审问。终于在这一日轮到了邓氏,太子见邓氏款款而来,便逐一禀退了下人,邓氏坐在太子书案对面的椅子上,美目流盼,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低垂着,说不尽的温柔可人。太子此刻只觉东宫粉黛皆失了颜色,此刻两个失意之人,最是能引起互相心底的共鸣,邓氏见此刻气氛尴尬,便起身为太子斟了一杯茶,待她把茶盏递到太子面前之时,太子还是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邓氏并未反抗,只是双目垂视,泪眼涟涟,太子见她此番面目娇羞的柔情,便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此刻尽是道不尽的柔情顾盼。
自那次之后,两人的情愫便如蔓草般迅速滋长,可是碍于平时忙于公务,与邓氏弟妹的身份,两人并没有太多单独相处的机会,更多时候则是她在秦王身边,他与她遥相相望,目光交汇间,她能感觉到他眼中炙热的情愫,他亦能感觉道她神情中的无奈。
有那么一次,在二人偷偷相见云雨过后,太子揽邓氏在怀中,轻抚她的云鬓安慰道:“待到我登基之日,便封你为妃,定不会负了今日之情。”
邓氏双目低垂,眼波间流露的近是柔情,她欲语还羞道:“奴家但愿会有那一天。”
北方的冬季依旧傲雪凌霜,寒风刺骨,转眼又是一年新年将至,太子一行人结束了在陕西的考察,秦王·府的案子也顺利的了结,这会太子心中的心事已了,便是启程回京的日子了。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但太子的身子已经愈发的虚弱,他蜷缩在暖轿中,身上盖着那狐裘皮,身子还是不住地在打冷颤,咳嗽也愈发严重了。太子身边服侍的内宦想让一行车架缓一缓,待请了郎中看过病情再继续南下,此刻已经到了山东地界,可以暂居齐王府,等太子身子好好再走。
太子思绪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这身子不碍事,只是一时染了风寒,如若耽误了行程,便赶不回京城过年了。”
内宦见太子如此坚持,便也只好依从于他。而此刻晋王,燕王,代王,宁王,安王等一众藩王,亦接到父皇要他们回京过年的懿旨,然而此时包括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内,谁也不知道太子已经病倒,这洪武二十五年的新年,注定是不能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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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鸡鸣寺遇皇孙
第四十一章鸡鸣寺遇皇孙
自太子朱标从陕西归来已经有十余天,他已经向朱元璋汇报了在陕西视察的情况, 洪武皇帝表示很是满意, 如今秦王·府已经整肃一新,太子向洪武皇帝呈上了在陕西八府二十州九十五县考察的地图和奏章, 其中包括视察兵营,理刑狱, 查仓库, 等等情况,但迁都的事宜是项大工程, 洪武皇帝还要与百官商讨之后再行考虑。
起初洪武皇帝并未察觉太子身体有异样,有时朝堂之上太子总是会忍不住地咳嗽, 这引起了洪武皇帝与百官的注意。其实自太子回京之后,便一直在私下里请太医诊治, 但是明面里他必须强打精神, 不能让别人瞧出一丝病态,因为他是太子,是一国之储君, 如此情况一旦被有心人利用, 那么朝堂之上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转眼间已是洪武二十五年正月, 京城内洋溢着一派生平景象,与往年一样, 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忙着贴春联,换桃符, 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中山王府亦是如此,今年徐妙锦没有被罚去栖霞山礼佛,由于二姐三姐都已经出嫁,大嫂忙前忙后便少了帮手,此刻徐妙锦已是忙的团团转,做大嫂身后的小跟班,帮着大嫂清算账目,收年租,写拜帖,扫祠堂,准备祭祖各项事宜等等,她亲自参与准备这些事情的时候,才真正明白做一家之主母有多么辛苦。
今年新年,中山王府已出嫁的三个女儿都要回家省亲,李氏自接到圣旨那一日便开始忙碌起来,皇上身边的李福公公虽然过来传过旨意,说这次回京的藩王人数多,就索性都住在宫里了,不过李氏还是为中山王府的三位女婿都准备了住所,毕竟三位藩王都是身份尊贵之人,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徐妙锦从接到圣旨那天开始便掰着手指头算天数了,眼巴巴地盼望着燕王朱棣能早点到京城,毕竟又是大半年的时间没见了,虽然常有书信往来,但怎抵得过热恋中青年男女的相思之苦。
秦淮河畔张灯结彩,士庶商民摩肩接踵,到处洋溢着酒香,人民沉浸在这欢乐祥和的新年之中,却不知此刻东宫早已是山雨预来。
大年初一的正旦大朝会和往年一样热闹,去年一年国家安定祥和,没有大灾大难,蒙古人在北疆也悄无声息,这些一切使得洪武皇帝的心情极好,这个他所建立的帝国正一步步地走向正轨,这使得他对新的一年更是充满了希望。
太子朱标挺着愈发虚弱的身子强撑过了正旦大朝会,又撑过了太庙祭祖,之后是最隆重且繁杂的大祀天地,大祀之日,太子朱标不得不戴月起床,冒寒而出,前往南郊的圜丘以及北郊的方泽去行那繁复的祭祀礼仪,待到这一切都结束之时,太子已经身心俱疲,卧床难起。
燕王朱棣一行人离京城越来越近之时,宫中早已悄悄流传着太子生病的消息,此刻人心惶惶,太医们一遍又一遍地被召进东宫,又冷着脸出来,据说太子只是偶感风寒,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但天下并没有密不透风的围墙,消息不经意间已然在宫中秘密流传开来。
中山王府一家人都是经常出入宫廷之人,自然是早已听到了风声,只是大家都对洪武皇帝的性格了然于心,便都心照不宣地对此事闭口不提。
太子妃吕氏与皇孙朱允炆是唯一知道内情的几个人之一,自太子卧床之后,皇孙朱允炆便尽了一个孝子能尽到的全部责任,寸步不离地侍奉在太子朱标床前。太医院的院判刘太医医术最为高明,却也不得不奉旨对太子隐瞒病情。这日刘太医看过太子的病之后,便与太子妃吕氏在西厢房嘱咐了起来,只见太子妃听着听着便忍不住哽咽起来,这一切都被皇孙朱允炆看在眼里,他担心之事想必还是发生了。
这日刚出了上元灯节,鸡鸣寺前的庙会依旧热闹非凡,朱允炆独自一人换了便服,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庙会中的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之中,而他只带了一个小厮,匆匆从欢闹的人群中穿过,人群中的欢声笑语在他耳边如烟花已逝般早已没了色彩。民间百姓皆说鸡鸣寺的香火最是灵验,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诚心向佛祖祈求父王的身体能早日康复。
徐妙锦和马恩慧相邀来到鸡鸣寺前的庙会玩耍,她早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活节奏,没有过多的娱乐活动,女孩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家里,不过还好她仗着一个郡主的身份,每日进宫出宫的路上还能看看风景,感受一下民风民俗。从她这两年来闯的祸来看,那些事情放到现代根本就不算什么,她无非就是好动,喜欢游山玩水而已,然而在这六百年前的大明朝,这些却成了她的过错。
鸡鸣寺前的庙会可比北平的庙会热闹多了,毕竟还是天子脚下,全国的好东西都集中在这里了,徐妙锦与马恩慧一路走走停停,一会看着这个稀奇,一会看着那个好玩,两人好似要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似的。
“锦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也是在这鸡鸣寺前,有一恶霸欺负一位姑娘,你仗义执言挺身而出去帮那姑娘,我当时见你也是一位弱女子,生怕你有什么闪失,便要我家车夫前去相帮,还好后来你四哥及时赶到,那恶霸见我们人多势众,便悻悻地离开了。”马恩慧微笑着回忆起了往事。
徐妙锦挠了挠头,面带愧疚地说道:“恩慧妹妹也不是不知,我害了失魂症……”
“瞧我,这大过年的,又提起锦姐姐伤心之事了,妹妹只是看到这鸡鸣寺便想起了往事,锦姐姐莫要怪我。”马恩慧不好意思地说道。
“哎,无妨,无妨!”徐妙锦握起马恩慧的手,本来想说的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她如果不嫁他,到那时便不会与皇宫一起灰飞烟灭,可是,她该告诉她,不要嫁给朱允炆吗?她能阻止的了皇上的赐婚吗?她若抗旨,她全家人还能活命吗?
“锦姐姐!”马恩慧莞尔一笑,打断了徐妙锦的思绪,只见她指着一个卖首饰的摊子说道:“锦姐姐,我们去那边瞧瞧吧!”
徐妙锦回过神来,拉了拉马恩慧的手,二人便朝那首饰摊子走去了。马恩慧见那摊子上的首饰都极其漂亮,有做工精致的白玉兰簪子,打磨精巧的葫芦耳环,金镶玉的宝蝶赶花挑心,还有各式各样的玉镯子,二人顿时便看花了眼。
马恩慧拿起一把金镶玉的花钗,对着自己的发髻比了比,嘟囔道:“这个总是稍老气了点,适合我娘!”放下那花钗,又拿起一只白玉镯,只见那玉镯晶莹剔透,白玉似雪。
那摊主是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妇人,她面带微笑地对两位小姑娘道:“二位真是好眼光啊,这白玉如凝脂,可不多见呢!”
徐妙锦不禁也被这玉镯吸引,便拿起那玉镯在自己手腕上比了比。那摊主定眼一瞧,便瞧见了她玉腕上的白绿相间绿豆底翡翠玉镯,不禁赞叹道:“姑娘这镯子可是一等一的上品啊!世间罕见呢!”
徐妙锦被摊主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连忙缩了缩手,马恩慧却一把执起她的手,盯着那镯子瞧了半天,嘟囔道:“锦姐姐何时得了这镯子,我怎么没见过,可是如意郎君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