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如今十一岁,于诗词一道已显露了天分,难怪将来贾雨村只教了黛玉那么短的时间,黛玉都还能有如斯才情,父母基因遗传得好啊!
葭雪点头称是,“我就一直很不喜欢‘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女人不能做官还不能有才学了,太瞧不起女人了吧。”
贾敏却微微一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这么理解这句话的?”
“难道不是吗?”葭雪上辈子学历不高,虽然高考考了高分但没能去上大学,虽是文科生语文也学得好但对古文还真没什么研究,顶多背过一些唐诗宋词,看过几本明清小说,对古代许多流传至今的话也只能理解字面意思,听贾敏所言,难道竟不是么?
贾敏收敛笑容,正色道:“看来你是真的没读过什么书,这话有两句,‘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男子立身于世,当以德行为主才干为辅,不然再有才的人若无德行,于国于家都是祸害,比如北宋的蔡京,一笔书法流传千古,可惜德行不佳,落了个千古骂名。对女子并非要求女人什么都不懂,而是有才的女子能自视若无,不自炫其才,是为高德。”
葭雪恍然大悟,这话被误解了许多年,到她那个年代,基本就是字面意思了,不过贾敏最后那句话说得有点不以为然,显然不认同此言之意。
“为什么男子有才可以名声在外,女子有才却只能明珠蒙尘,如果每个有才的女子都将自己的才华遮掩起来,那从古至今可就没那么多佳作流传下来了。”贾敏感慨地叹了口气,一双杏眼明亮如星,“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吧,还有一位明太/祖御赐亲封的女秀才呢,怎么到了咱们大靖朝,却又不许女子读书扬名了呢。”
葭雪听得一愣一愣的,还她真不知道明朝什么时候出了个朱元璋封的女秀才,真是读书太少孤陋寡闻,许多事情都不知道,等将来复活,一定要多读书充实自己。
贾敏最后那句话是自己的感慨,葭雪不知道怎么接话也无须接话,贾敏有才有志,却输在了是一个女儿身上,戏文里的冯素贞孟丽君,明明都是状元之才治世能臣,只因为是女子,最终也只能通过婚姻才能保全自己。贾敏也只能感慨感慨罢了,身为国公千金,她有太多太多不能做的事情。
葭雪拿起贾敏那张写了词的纸,心里打好了腹稿,开始下针刺绣。
一阕词四十六个字绣完,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葭雪把做好的荷包送给贾敏,贾敏接过后仔细一看,荷包上的蒲公英栩栩如生,旁边的字迹竟跟她的笔迹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心中欢喜不已,越看却越觉得眼熟,问道:“我这两年过生日,林太太给我送了两件十分精致的绣品,可是你绣的?”
葭雪笑着回道:“都是我和珊瑚姐姐一起绣的,珊瑚姐姐的绣工才叫好呢,我都是跟她学的。”
“林太太府上的丫鬟真是心灵手巧,那两件绣品我都很喜欢,赏你点什么呢。”贾敏将荷包佩在身上,携了葭雪的手走去她装书的箱子,叫涟漪过来开锁,笑道:“你送了我这么精致的荷包,我也得回礼才是,这些都是我的珍藏,你随便挑吧。”
在古代不是人人都能读书也不是人人都能读得起书的,书籍和文房四宝向来价值不菲,贾敏回金陵守孝,对旁的东西都不怎么在意,唯独对这些书籍爱如珍宝,定要随身带上。
贾敏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才会送人,哪怕是金玉,若她觉得不好,宁可扔了也不能将自己都看不上眼的东西送给别人,葭雪和她相处了几天,知道她这个脾性,便没有推辞贾敏的好意,在那一箱子书里拿了两本出来,一本《漱玉词》,一本《断肠集》。
“你倒有眼光,竟挑了这两本。”贾敏合上箱子,看着葭雪手里那两本书,轻轻叹息,“易安和淑真都是灵秀女子,可惜了……”朱淑真死后,她父母还觉得女儿的悲剧是读书读得太多所致,焚烧了她的诗稿,这本《断肠集》终究不是其一生全稿,贾敏每每读及都掩卷怅然,恨不能回到那个时代保住朱淑真的诗稿。
葭雪知道贾敏可惜什么,在古代,读书做官都是男人才能做的事情,女人稍微读书读多一点就怕她移了性情不再贤良淑德,贾敏虽然饱读诗书,也同情惋惜朱淑真的遭遇,但她仍然没有意识到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根源是什么,林葭雪也是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的牺牲换来的不是怜惜,而是变本加厉的压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这个现代女性,和古代女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时间就在每天做饭绣花看书聊天中悄然过去,葭雪医术高明,药物再配合穴位按摩,贾敏晕船的情况大大缓解,她又做了许多可口的食物,贾敏吃得下饭,气色也渐渐好转了,贾敏精神好了,来了兴趣亲自教葭雪学习《四书》。葭雪来此十多年并没有真正完整地学过四书五经,贾敏肯教,她当然也愿意学。
史夫人见贾敏有所好转,高兴不已,赏了葭雪一对羊脂白玉手镯和一套赤金头面,收到这些首饰的时候葭雪吓了一大跳,史夫人可真大方,出手就是如此贵重的首饰。
到达淮安之时,正是一个冷风萧萧秋雨绵绵的夜晚,风雨声中依稀夹杂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声传入了贾代善的耳中,陪着贾敏说话的葭雪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一老一小各自心中一紧,难道有人在运河上斗殴?
贾代善撑伞走出船舱来到甲板,只见前方几点零星的灯火,隐隐看见有几艘大船将运河拦腰封住,兵器交接之声就是从那里传来。贾代善眉头紧攥,淮安附近有漕帮势力,莫非是漕帮在此为了地盘相争?也有可能是江湖仇杀。若是前者,还可以用荣国公的名头让他们让路,但后者就难办了,江湖中人藐视权贵,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对,除了自己,两家四条船上的人一大半都手无缚鸡之力,那些个凶神恶煞,一旦惹上就是要命的麻烦。
贾代善立即命赖大将他的长/枪拿出来,不论是何情况,都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贾代善命人抛锚停船,依稀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别让他跑了!”不多时那边有人喊道:“那边有人,说不定那小子跑他们船上去了!”
很快,那些人纷纷上岸,手持火把向贾家的船只走来,为首的那人道:“我们是漕帮的,怀疑有个小贼藏在你们的船里,识相的都下来,本大爷要搜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很多古语传到现在本意都变了,比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并不是说没生孩子留子嗣是第一个大不孝,而是不孝的行为有很多种,没有做到尽后代的责任最为不孝。舜没有告诉父母就娶妻,是没有做到尽后代的责任。但到现在谁还记得后面那句,都是字面意思了,用来指责那些不想生孩子的子女,呵呵哒。
☆、隔世相逢已不识(新修)
“原来是漕帮,叫你们帮主翁岩来,我不跟喽啰说话。”贾代善舒了一口气,是漕帮就好办了,漕帮在运河立足还得依仗官府,不敢轻易得罪了官家,他非常不爽那人趾高气扬的口气,因此语气也是冷淡迫人。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见我们帮主!”那人手持大刀,直指着贾代善,啐了一口大声喝道。
贾代善淡淡道:“吾乃荣国公贾代善是也。”
“荣国公?贾代善?什么玩意,没听过。”那人一愣过后,又哈哈大笑,对身后一众人问道:“你们听过没,听过没?”人群中纷纷响起嘲讽的笑声,还有人扬声大笑道:“老头,快回家抱小老婆去吧,别在这碍大爷的事!”
贾代善握紧了手里的枪杆,多少年没亲自动过手了,这群不识好歹的乌合之众,正好给他松松筋骨,冷笑道:“没听过么,那从现在开始,我就让你们知道荣国公是谁!”蓦然纵身一跃跳船上岸,长/枪横扫,强烈的气劲激得雨珠纷纷倒跃,岸上诸人立即闪身躲避,却有数人不及躲闪,被枪头扫中,当场身亡。
漕帮徒众昔皆以漕运为业,又称粮船帮,多是贫苦百姓,近些年却有许多逞凶斗狠之人加入,好好的漕运组织几乎变成了黑帮。贾代善一生戎马,战功无数,哪里容许这些人如此侮辱,对这种黑帮无需手下留情,贾代善在战场上以一敌百都有过,哪里将眼前这几十个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贾代善的武功都是大开大合的战场路数,以长/枪为武器,一寸长一寸强,横扫千军,不过十招,枪下已死伤了数十人。
谁都没有注意到,雨夜中有一艘小船停在林海的船只旁边,空空如也的小船被河水波浪冲走,在雨夜里漫无目的地飘荡起伏。
一盏茶的工夫下来,贾代善已经控制了局面,岸上的漕帮帮众一共五十多人,死伤大半,剩下的乌合之众贪生怕死,纷纷跪地求饶,贾代善抓了一人呵斥道:“拦截河道,侮辱朝廷命官,你们漕帮厉害啊!”
那人吓得肝胆俱裂,裤子湿了大半,求饶哭道:“国公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国公爷,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把小的当个臭屁给放了吧。”
贾代善不为所动,审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回国公爷的话,今儿帮主接到消息,说有人要联合江南三大帮派一起对付漕帮,我们先下手为强,在这里截杀,却没想帮里出了奸细,清理门户的时候冲撞了国公爷。”那人战战兢兢地说着,对贾代善下跪磕头如捣蒜,“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啊!”
贾代善眉头一皱,漕帮近些年越来越放肆,渐渐沾染了江湖习气,朝廷对江湖中人并没有实行打压政策,只要他们不触及国家重要利益,官府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漕运关系到国家民生大事,漕帮积重难返,已不复最初成立时的初衷,朝廷早有改制之意,然而这个过程却进展极慢,漕帮人多势众,且与当地官员盘根错节,更兼据说背后还有京城贵人撑腰,漕帮改制难之又难,一直都是个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愿意接手这个麻烦。
“来人,把他们捆起来,送到淮安府衙去。”贾代善淡淡地吩咐道,回到船舱写了一份信,让押送之人一并送给淮安知府,淮安知府不是个好当的位置,既要忠于朝廷,又要处理好和漕帮的关系,前任知府不将漕帮放在眼里,漕帮就设局将其拉下马来,漕帮如此胆大妄为,那背后的贵人只怕已经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了。
贾代善毫发无伤地回到船舱,家眷仆人们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回去。
贾敏在房间里听丫鬟说着刚才贾代善一人独战漕帮的英勇事迹,正讲得绘声绘色,突然被门外鸳鸯的声音给打断了,涟漪开门让鸳鸯入内,鸳鸯对贾敏行礼道:“姑娘,林家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林大爷感染了风寒,让葭雪过去给林大爷瞧病。”
贾敏立即道:“林大爷的病情耽误不得,涟漪,你送葭雪过去。”
葭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若姑娘还觉得晕船不适,等大爷好了我再过来伺候姑娘。”
贾敏笑道:“行,要没了你,我在船上还不知怎么难受呢,快回去吧。”
葭雪回到林海的船上,书墨正在甲板上迎接她,满脸焦灼之色,“哎呀葭雪,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大爷病得很严重吗?”葭雪被书墨吓住了,林海到底病成什么样了把他急成这样。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书墨却没说清楚,葭雪疾步走到林海的房间门口,敲门入内,视线所及,似有一道冷箭倏然射来,惊得她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三盏蜡烛照亮了小小的房间,灯光下的林海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显然没有生病,最让葭雪吃惊的是林海的床上竟然躺了一个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陌生男子,旁边还坐着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少年,少年脸色煞白,几缕凌乱湿透的头发粘在脸上,一身衣衫几乎被鲜血染透,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葭雪进来时感觉到的迫人气息就是来自于这个少年,无形的压力让她连看都不敢去看他一眼,林海既然没有生病,那么叫她回来,定是为了这两个人了。
“他们受了重伤,你快给他们看看。”林海没有多余的解释,葭雪一进来就给她安排了任务,言毕对那少年道:“尹兄,我这个丫头略懂医术,让她给你们瞧瞧吧。”
那少年目光如炬,盯着葭雪看了片刻,眼神依然森然戒备,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先给秦河看,他中了毒,伤得比我严重。”
葭雪回头望向林海,征求他的意见,林海道:“听尹公子的吩咐。”
葭雪走上前去,给那昏迷不醒的男子诊脉验伤,心中已有计较,端过来一个烛台,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她去年买的一套针具,说道:“这位公子的外伤不足致命,主要是中毒太深,船上没有解毒的药材,我先行针逼出一部分毒素,再开个药方暂时压制毒性,等明天到了城里再配制解药。”说完让书墨帮她找一把剪刀过来,她拥剪刀剪开了那人的衣裳,细长的银针在火焰上炙烤消毒,再针刺入穴。
葭雪一心救人,手法娴熟,一旁的少年看着她的眼神渐渐从戒备转为惊讶,亦多了一丝探寻与怀疑。
行针结束,那男子伤处渗出一些毒血,胃里也吐出了一些,葭雪拔掉银针,熟练地给那人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一切处理完毕,才转身面向那个被林海称为“尹兄”的少年,不知怎的,她一面对这个人就有点心里发毛。
“不知公子伤在何处?”葭雪低眉顺眼地问道。
那少年气息紊乱,微微喘气道:“肋骨中了一刀,背后左肩中了一箭。”说着宽衣解带,脱下了外袍和中衣,露出上半身。
昏迷不醒的那个人身上的伤太多,葭雪一心救人没注意那人身材如何,这少年脱了衣服,露出结实的胸膛,腰腹凹凸有致,显然是常年习武锻炼,这一眼毫无准备,她看得呆愣了一瞬,又慌忙转移视线,看到他左肋处一刀长约两寸的伤口还在流血,赶紧给他处理伤口止血包扎。
少年左肩还插着一只箭头,葭雪处理完毕他左肋的伤口,右手捏住箭头,左手拿着棉布按住伤口,用力向外一拔,痛得少年牙关摩擦,咯咯作响,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葭雪拔出箭头,麻利地给少年上药包扎,一切处理完毕,她来到窗下林海平时看书写字的桌子旁,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大爷,这是解毒的方子,船上没有药材,只能等明天了。”
“给我吧。”葭雪将将写完,那少年已经开口说道,她将药方呈给那少年,一直低着头的她没有发现,那少年看到药方的一刹那,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