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钱货也敢说你老子,你皮痒痒了!”步穹脸色黑沉,抓过二丫扯住她的头发随手一扔。
头皮传来的剧痛让二丫疼得直叫唤,却没有一句求饶的话,王春忍痛扑过来抱住步穹的腿苦苦哀求:“当家的,闺女还小不懂事,你别打她啊。”
“滚开!”步穹又一记窝心脚踹开了王春,她落到二丫身边,眼角余光瞥见步穹向二丫冲过来,慌忙将女儿往怀里一揽,死死地护住她,重重的拳脚落在身上,王春很快鼻青脸肿,二丫最终还是被步穹扯了出去,噼里啪啦几巴掌扇得她瘦小的脸颊红肿一片。
“爹,打得好!那丫头就是欠打,娘,你护着她干啥!再护着你又挨打了。”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门槛上,拍着小手眉开眼笑。
晚上步穹父子都睡着了,王春偷偷去柴房看女儿,揉着女儿身上的淤青,流泪道:“二丫,以后你听话些,别再跟你爹顶撞了,他下手没个轻重,你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办。”
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二丫呲着气愤恨不甘地道:“可是,可是娘您明明没有做错事,他为什么还要打你?”
“这啊……是咱们的命,你看张三婶子,够厉害了吧,谁不说她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泼妇,可她也经常挨打呢。都是命,命苦,还能有什么法子。”王春搂着女儿流泪叹息,泪水滑过腮边落入二丫乱蓬蓬的头发里,喃喃道:“但愿你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不用像娘这样就好了。”
二丫咬紧牙关,越来越痛恨步穹父子,她从来没叫过步穹一声“爹”也没唤过狗子一声“哥”,她一定要修炼成功点石成金的法术,将来把王春接出去养老,这对父子管他们死活,有多远滚多远!
一转眼,二丫五岁了,这年她家隔壁搬来一个老头,对外称自己姓韩,和儿子失散了,流落至此,年事已高,暂时在大槐树村落脚。
二丫跟着别人过去看热闹,老韩头长得平平无奇,一开口却让她浑身一震,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老韩头的声音,怎么那么像她前世的父亲尹绍寒!
老韩头说自己以前是个游方大夫,可以免费给村民看病,大槐树村这样的穷苦村子根本没有大夫,村民得了病只能走好几十里的山路去镇子上找大夫,老韩头一来,看病不要钱,这种好事上哪找去,他很快就成了除了村长之外最受人尊敬的人。
王春可怜老韩头年迈又孤苦伶仃,经常过去帮忙干活,步穹虽然强壮,但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不生病,他跌打损伤头疼脑热还得找老韩头,就默许了王春过去帮忙照料,顺便让她带上狗子,让老韩头教狗子识几个字。
老韩头一口答应了王春的请求教狗子识字,还招手对二丫道:“丫头过来,韩爷爷也教教你。”
二丫愣住了,得到王春的点头许可之后才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去,心跳不自觉地砰砰加速,他们的声音很像,又都会医术,二丫把老韩头当成了尹绍寒,自然而然地很想亲近他。
狗子却不干,觉得二丫跟他一起识字让他失了面子,叉腰瞪眼道:“读书认字是男人的事,你个赔钱货凑什么热闹!滚一边去!”
老韩头沉下了脸,“我是先生,不听先生的话你就不用学了。”
狗子只得作罢,狠狠地瞅了二丫几眼。
笔墨纸张的花费极高,村里根本买不到文房四宝,老韩头就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教他们,第一个字刚写了几笔,二丫就看得呆住了,这字迹……分明就是出自父亲之手!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二丫完全笃定眼前这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就是她前世的父亲尹绍寒,只道今生无缘再见,谁知还能隔世重逢,他却不是她的爹,她也不是他的女儿。
尹绍寒在这里,那周漪澜和尹珩呢?为什么他一下子老成这样?难道她第二次转世间隔了几十年?离得近了她才看清老韩头脸上胡须的很不明显的粘贴痕迹,还有脸上的皱纹老年斑,都有点不大自然——父亲易了容!
易容术轻易看不出来,但经不住近距离地查看,假面总有不自然之处,确定老韩头就是上辈子最疼爱自己的父亲,二丫强忍住相认的冲动,克制住鼻子里的酸意,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尹琳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二丫。母亲和尹珩不知所踪,父亲易容孤身来到这穷乡僻壤,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十分危险的事情,她再如何担心挂念也不能问,更不能相认,谁知道父亲会不会把她当成鬼上身的疯子。
虽然尹绍寒教过的东西她都会,但二丫还是很用心地去学,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回前世最留恋的亲情温暖。
狗子淘气疯玩惯了,学了几天的字,不过就是图一时新鲜,不到四天就吵着闹着再也不学了,认字多无聊,还不如出去跟村口的大壮爬树掏鸟蛋呢。
尹绍寒并没有强迫狗子留下,面对王春的道歉,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继续教二丫读书认字。
这一教,就教了四年,他却没有正式收徒,也没让二丫唤他师父,四年来他没有提起过周漪澜尹琳尹珩一个字。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父亲一个人易容改装来到偏僻的大槐树村,母亲怎么了?尹珩又怎么了?
尹绍寒不说,二丫心中疑问再多也不能多问。
二丫的聪明劲和尹琳极其相似,尹绍寒有时候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夭折多年的女儿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不藏私,教二丫学医可谓倾囊相授,二丫也十分用心地去学。两年后,她就跟着尹绍寒上山采药,帮着他给人看病了,还亲自动手给人接骨。
二丫在老韩头那当了个学徒,步穹乐见其成,因为二丫几乎整个白天不在家,有老韩头提供饭食,就省了一个人的口粮,多划算!后来步穹无意间撞见老韩头家的伙食,居然是馒头,这伙食也忒好了!二丫竟然背着他们吃好的,一个赔钱货也配?便命令她每天都得省下三个馒头带回家给狗子吃。
二丫满九岁那年的某一天晚上,尹绍寒突然失踪了。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柴米油盐行李衣物都在,人却不见了,消失地悄无声息。
二丫很是伤心难过了一段时间,又回到了挨打挨骂的日子。
这年刚刚入冬,狗子就病了,二丫能给狗子看病,也开了药方,却没钱去买药材,山上草木尽凋,二丫瑟瑟发抖地翻遍了整个山头也没采到几样能用的药。
二丫顶着一身的冷霜哆嗦着回到家里,烂了窟窿的布鞋里一双脚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步穹看都没看她一眼,夺过药篓子一瞧,里面就零星几根枯草,眉头一皱,险些就吼出来。
在看到二丫逐渐出落水灵的脸庞时,步穹的眼睛蓦然亮了亮,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二丫,你九岁了吧。”
做好挨打准备的二丫听到这句话一愣,点点头,“嗯,九岁了。”看来步穹是想卖了她给狗子买药治病吧,二丫心里想着,他嫌弃了几年的赔钱货终于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她睡得迷迷糊糊,就被步穹一手从被窝里抄起来,胳膊一夹出去了。
许是母女连心,此时王春也醒了,急忙披了衣服追出来,“当家的,你做什么?”
“卖了这个赔钱货好给我儿治病,你不在屋里伺候儿子跑出来干什么!”步穹把步葭雪夹腋下,不耐烦地一脚把王春踹开,径直向外走去。
王春被踹得地上滚了两圈,捂着胸口站起来,忍痛一直追到村口,任凭步穹怎么踹她也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苦苦哀求让步穹不要卖女儿。
二丫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她甚至还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她上辈子练了三年的武功,此生却没有机会时时修习,想逃跑也很困难,而且人生地不熟,跑出去也会被拐子抓了卖,还不如等年龄稍微大一点再想出去的法子。现在点石成金的法术也有所小成,大石头点不成金子,小碎石还是没问题的,她出去了也不愁没钱花,待安定下来,再把王春接出去,母女俩好好过日子,让步穹和狗子自生自灭去!
“娘,你放手吧。”二丫对王春是真的有感情,母亲冒着生命危险生了她,又尽力地保护她,可母亲自己都自身难保,与其继续当步穹父子的出气筒,她还不如去给大户人家当丫鬟。
王春瘫在地上哭得凄惨无比,眼睁睁看着女儿一点点远去,消失在黎明前的昏暗之中。
从大槐树村到县里还有一段路,步穹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赶着驴车的熟人牛老汉,搭了个顺风车。
“步穹啊,带闺女出门逛?”牛老汉随口问。
步穹啐了二丫一口道:“这晦气的丫头把狗子给克病了,又没钱买药,她也大了,还留着吃白食作甚,找个牙行卖几个钱好给我儿治病。”
二丫一脸麻木,心想狗子要是能病死就好了,气死你这老混蛋!
牛老汉浑浊的目光在二丫脸上刮了刮,低声对步穹道:“你闺女生得好,不如带去长安,能卖个好价钱呢。”
☆、青楼(新修)小修改
步穹眉开眼笑:“好嘞,就去京城。”心想卖了那赔钱货顺道还能给狗子买药。
大槐树村隶属于长安西南方的云安县,若坐马车,到县城有半天的路程,从县城到长安还有五个时辰,步穹说等卖了二丫,给牛老汉分一点钱,牛老汉就乐呵呵地答应载他们去京城。
恰好,二丫也想去京城,到了长安就伺机逃跑。
第二天早上抵达京城,二丫四处张望,心里盘算逃跑的最佳时机,冷不丁腰上被步穹踹了一脚:“乱看什么!”一把按住二丫拿过一根草绳将她捆了个结实。
昨天天还没亮二丫就被步穹提走了,整整一天没给她吃过一口饭,二丫饿得手脚发软,哪里是壮汉的对手,挣扎不了几下,被捆住手脚扔上了驴车。
路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看他们一眼,便淡漠地走开了,不过是老爹卖女儿而已,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步穹早先已打听清楚了,直接让牛老汉赶车去目的地,七拐八拐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应该是后门,步穹下车砰砰砰地敲了几下门。
“谁啊,大清早地找死呢!”过了片刻,门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三十多岁面目狰狞的壮汉开了门,靠在门柱上睥睨了步穹一眼,看着他身上脏兮兮的几重补丁衣裳,了然道:“卖丫头?”
步穹满脸堆笑:“听说这里能卖个好价钱,我就带丫头过来了。”说完扯过二丫,一手捏住她下巴给那男人看,仿佛卖畜生一般给人看牙口好坏。
屈辱感油然而生,二丫止不住地浑身发抖,竭力告诉自己往好里想,好歹脱离步穹了,这里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当丫鬟也比给步穹当女儿好。
“长得倒是细皮嫩肉,就是瘦了点黄了点。”那男人捏住二丫的腮帮子转来转去地看着,睥睨道:“二两银子,卖不卖。”
步穹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活了几十年哪里见过二两银子这么多的钱,也不讨价还价,乐呵呵地拿了钱,在卖身契上按下手印,兴高采烈地跟牛老汉一边分钱一边走了。
二丫被拽进门里,隐约听到步穹和牛老汉骂骂咧咧的声音。
“姓步的你不厚道,我赶了一天的车你才给我这几个铜板,再加五十个!不然自己走回去!”
“呸!那是我家的丫头,卖多少都是我的钱,给你十个铜板就顶天了还想讨价还价,去去去,想要钱自己卖去,你那孙女要是没死,现在也能卖了。”
男人解了二丫身上的草绳,恶狠狠地瞪眼道:“一会子见了领家,不许胡说八道!知道了吗?”
这种表情她在步穹脸上看了不知多少年,二丫知道步穹色厉内荏,她并不怕他,但这个男人的口气不是吓唬人的,被他拽了一把便感觉到这人力气不小,真动起手她未必打得过,二丫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哆嗦着点点头。
走了不多时,二丫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大白天的,整个院子出奇地安静,只有几个精壮汉子巡逻,空气里漂浮着酒气和劣质脂粉的味道,越往前走气味越浓,二丫越来越害怕,这里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一定是……一定是……她不敢再想下去,本能地拔腿就跑。
“哪里跑!”男人一把抓回二丫,拎小鸡似的提着她走到最前面的阁楼里,敲开门笑道:“领家,你看这丫头怎么样?”捏起二丫的下巴凑到一张老脸跟前。
五十多岁的女人眯起眼睛细细看了一眼,拍拍二丫的脸蛋,“长得挺好,就是瘦了点,客人不喜欢,养几日就水灵了,多少钱?”
二丫浑身发冷如至冰窟,步穹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还把她卖进来,她才九岁啊!
男人竖起四根手指。
领家勃然变色骂道:“这么个黄毛丫头竟然花了四两,你失心疯了!”
男人陪笑道:“这丫头生得好,好几个人抢着买呢,她老子坐地起价,等这丫头养水灵了,别说四两,四百两都能给你赚回来。”
领家脸色稍缓,不情不愿地拿出四两碎银子给男人,男人接过钱满脸放光地出去了。
“从今儿起,你就是我女儿了,叫声妈妈听听。”看似和蔼的老眼钉在二丫身上,仿佛看着未来的摇钱树,领家笑得脸上褶子一层层堆起。
“我有妈妈,你不是我妈!”二丫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冲口而出。
“啪”!二丫脸颊骤痛,眼冒金星脑中嗡嗡作响。
“叫不叫?”领家走到二丫跟前,伸手捏起她尖尖的下巴,眼里闪过一道凶光。
“我叫,我叫!”二丫吓得哆嗦,眼泪夺眶而出,这里没有人会保护她,今后只能靠自己了,先虚与委蛇,再想法设法逃跑,立即改口讨好道:“妈,你就是我亲妈,我饿了,妈妈让我吃点东西吧。”她已经饿了一天一夜,要逃跑也得先吃饱饭存够力气才行。
领家心满意足地笑了,拍拍二丫红肿的半边脸蛋,“这才是好孩子。”对身边的两个伙计打扮的壮汉使了个眼色,一个人开门出去,不多时拿了两个冷馒头回来,丢到二丫怀里。
二丫狼吞虎咽,还没吃完,一个伙计把她提起来拖出去,走过一处院子,将她扔进了一个昏暗的小屋里。
二丫刚被丢进去,迎面而来就是冰冷潮湿的腐烂气味,夹杂了一丝血腥味,随之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望去,简陋的房子里还有七八个跟她一般大的女孩,每个人都头发散乱,衣裳破旧,有几个人烂掉的衣裳袖子处还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互相抱作一团温暖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