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雪目测林海身上都是外伤,最严重的是手腕的脱臼,大夫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手腕应该尽早复位,若耽搁的时间久了,就会发生血肿机化,关节粘连,将来别说读书写字,连正常使用都有影响。
葭雪上前一步,自信而真切地看着林太太说道:“太太,大爷的手腕脱臼了,要尽早复位才是,不然将来就会影响写字了。还不知大夫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不如先让我试试。”
林太太双眼蓦然一亮,但仍旧有几分不敢相信:“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是学过医的,可这复位接骨,你真的能行?”
葭雪自信满满地道:“太太放心,我两年前就给村里人接骨了,大爷的伤耽误不得,您就让我试试吧。”
“母亲,就让她试试吧,我这手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林太太尚未回答,林海已经准了葭雪的请求,抬起右臂在母亲跟前晃了晃,耷拉的手掌晃得林太太眼里心头又是一阵痛,当即点了点头,同意葭雪给儿子治疗。
葭雪上前站在林海对面,一手捏着他右腕上方,另外一手握住他的手掌向前拉,对准原方向向内一推,成功将关节复位,林海顿觉手腕疼痛缓解了不少。
林海右腕关节成功复位,葭雪又仔细在他手腕伤患处看了片刻,伤处发红,确诊韧带部分纤维断裂,还好不算严重,回头道:“青鸾姐姐,有云南白药么?再找两本用不着的书来。”
“都有都有,我这就去找。”青鸾连忙拉了红鸢分别去找葭雪需要的东西。
葭雪将云南白药倒进茶水调成糊状,均匀地涂抹在林海右腕伤处,用绷带缠好,拿两本黄历用固定手腕,让伤患处尽量少动,她把黄历本子覆盖在林海的手腕上,再用布条固定,一边缠布条一边道:“虽然脱臼已经复位了,但是恢复过程中还是尽量少动才好。”
“手腕上绑这么个东西,我还怎么写字呢。”林海遗憾地叹了口气。
林太太嗔道:“还想着写字呢,养伤才是头等大事,明儿我就打发人去国子监跟先生说一声,你好生在家养着,等好了再去上学。”
林海身上最严重的伤被处理了之后,林太太刚想问问林海齐礽为什么打他,还未开口,便听得外头一阵动静,有人通传道:“老太太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道:“海哥儿,我的海哥儿如何了?”
林太太见林母来了,急忙出来迎接,只见林母扶着丫鬟的手气喘吁吁大步走来,但到底上了年纪,走路速度一快,便有些不大稳当,旁边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跟着,生怕老太太出一点差错。
“听说海哥儿被打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地敢动海哥儿!”林母进了屋,见到儿媳妇白着脸劈头就问,平时慈善的眉眼此刻也变得有些凌厉起来。
林太太眼中怒气一闪:“是齐礽。”
林母闻言顿时一怔,旋即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齐家,无故殴打朝廷命官之子,真是齐家教出来的好儿子!”
林母怒气冲冲的话传进了里屋,林海一听急忙走出来道:“孙儿没事,老太太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林母一见林海鼻青脸肿的模样,惊得原本就煞白的脸越发惨白如死灰一般,心疼孙儿又恼怒齐家,气得嘴唇不停地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突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旁边一直扶着林母的两个丫鬟顿时大惊失色,慌忙住林母,一个小的还没好,老太太又突然晕倒,屋子里顿时一阵慌乱,林太太急忙吩咐:“快扶老太太回去,大夫,大夫怎么还不来!”
“太太且慢!”葭雪见到林母的症状,心中有了猜测,上前阻止道:“老太太可能中风了,千万不能挪动,若现在送老太太回去,一路颠簸会更危险的。”
葭雪说得郑重又严重,林太太刚才见到了她的医术,现在对她的话再无怀疑,赶紧命丫鬟搬来躺椅,轻手轻脚地把昏迷的林母扶上躺椅,接着对葭雪道:“好孩子,你快给老太太看看。”
葭雪上前给林母诊查,探过脉之后发现林母有高血压,刚才是情绪波动太大,肝阳暴亢、风火上扰而引起了中风,现在连嘴都有点歪了,必须立即采取急救措施,不然林母轻则偏瘫,重则丧命。
中风之后,最有效的急救措施就是十宣放血,葭雪跟青鸾要了一根绣花针,依次在林母的十根手指尖端正中刺破挤血,将十根手指头都挤出了血,接着二丫把林母的两只耳朵拉红,在两耳耳垂各刺两针,各流了两滴血。
周围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十几双眼睛都齐齐盯着葭雪给林母急救,其实她心里也有点打鼓,她虽然两辈子跟尹绍寒这个神医学了八年,还有命轮的医术技能加成,但她实践中多给穷人治病,都是头疼脑热和跌打损伤一类的病症,中风这种病还没遇到过,林母是她的第一个中风病人,林母若是醒不过来,别说留在林府,她这辈子就彻底算是玩完了。
几分钟过去了,林母还没有清醒过来,有点歪斜的嘴却恢复原状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林母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葭雪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打着颤的双腿终于听使唤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林太太高兴不已,现在看葭雪的眼神已经不是之前的疏离冷漠了,多了一丝喜欢。
林母醒后,林海舒了口气喜道:“您终于醒了,刚才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我刚才怎么了?”林母刚醒过来,还有点迷糊。
林太太道:“您刚才突然晕倒了,是葭雪把您救过来的。”
林母知道林海带回来一个被他的马车撞伤的女孩子治病,但当时听听就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记住她的名字,正想问问葭雪是谁,忽听得外头一个小厮的声音:“大夫来了,快让让!”
林母有超品诰命的身份,平时生病,可以拿牌子进宫请御医,但今天林海伤得突然,进宫请御医又十分繁琐,便请了京城里口碑颇好的张大夫,张大夫一进屋,被屋子里乌压压一群的人给吓了一跳。
林海立即道:“大夫,快给老太太瞧瞧。”他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林母上了年纪,身体万万马虎不得。
张大夫给林母仔细诊脉之后,道:“老太太方才肝阳暴亢,气火俱浮,引起了中风,好在急救及时,现下已经没什么危险了,我再开个方子,老太太细心调养着就慢慢会好的。切记少忧少思,忌大喜大悲大怒,才是长寿养生之道。”
张大夫说的话跟宫里御医如出一辙,林母如何不知自己的身子,但林海是林家唯一的独苗,被人打得重伤,这让林母如何不怒,这一怒就引发了中风,严重点连命都可能没了,把林海母子着实吓得不轻。
张大夫开了药方之后,给林海检查诊治,除了手腕脱臼,身上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程度的外伤,万幸都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内里,他看到林海右腕已经包扎处理完毕,仔细看了一番道:“处理得很及时,包扎得也对,哥儿的手只要少动,勤换药,过段时间就完好如初了。”
林太太放下心来,命人送上诊金,又拿了药方跟张大夫出去抓药,安顿完毕之后,林母沉声道:“书墨清波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候着吧。”
林母这是要审问两个小厮林海挨打的缘由了,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间,在院子里等候。
☆、卖身为奴(新修)
葭雪有内功底子,五感灵敏,忽然听到一个低微而严厉的声音飘入耳中,听音色正是林母的声音:“你们两个在海哥儿身边伺候也都有年头了,今儿是怎么伺候的!竟然让哥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葭雪听到林海将将说了一声“老太太”似要替两个小厮说情,却立即被林母阻止了:“海哥儿,其他的事也罢了,你愿意怎么护着你的奴才随你,但今儿这事,我必须要问个清楚。”然后,葭雪就没有听到林海再说话了。
接着,书墨颤抖着声音道:“回,回老太太话,今儿国子监的先生身子不适,下学下得早,贾家二爷请大爷去思源茶馆喝茶。那茶馆有个老头说书,带着个丫头讨赏。齐将军家的大爷看上那丫头,想买回家伺候,那丫头不肯,老头也不愿意。
齐大爷忽然拔了一把刀出来,对着那丫头一砍,我的老天爷啊,那女孩的头当场就掉在了地上!那眼睛还睁得老大,这是死不瞑目啊!吓死小的了!
齐大爷突然杀了人,那丫头没了头的脖子里喷出好大一股子血,溅了大爷一身,大爷和贾二爷都吓得呆住了。
那老头大哭着扑上去要跟齐大爷拼命,却被茶馆老板拦住了,说出了齐大爷的身份,把老头赶了出去,老板又给齐大爷赔礼道歉,说今天他们所有的花销一概免费,只求齐家大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迁怒于他。
大爷拦住了齐大爷,说他滥杀无辜,要拿了齐大爷去刑部问罪。齐大爷当场就火了,贾二爷赶紧过来相劝,自报了身份,哪知齐大爷说什么原来是林家的儿子,你爹在朝堂上总跟我爹过不去,你也敢跟我叫板,林家算个什么东西,我今儿就让你长长见识。说着就突然出手,把大爷的手腕给卸了。
徐家二爷和陈家大爷还在一边叫好喝彩,说早想见识见识齐大爷的身手了,我俩赶紧去保护大爷,却打不过他们,还挂了彩,贾家二爷为了帮大爷,也挨了齐大爷几拳头。后来还是京兆尹的人来了,齐大爷才罢手。
大爷受了伤,还不忘那死了孙女的老头,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买棺材。然后,然后才回了府。”
听完书墨的叙述,葭雪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她仿佛真的看到那个女孩身首异处的画面,似乎那个突遭横祸的女孩就是另一个她,如果芸娘没有顶罪,如果没有遇到林海,她在风月阁的处境又怎会比那个女孩更好。
那个光天化日之下杀了良家女子的凶手,因着一个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就逍遥法外,林海还只是个孩子,他纵有心为那枉死的女孩主持公道,却又能做什么呢?
连礼部尚书的公子都敢打,这齐家在本朝的势力竟然那么可怕么!
突然,房间里传出来重重的拍桌声,林太太咬牙切齿地道:“欺人太甚!齐礽简直无法无天,等老爷回来,一定要让他参齐云山一本!”
“昶儿媳妇,朝廷上的事情,妇道人家还是少说些。”短暂沉默的片刻之后,林母开口,语气略含指责之意。
林太太道:“老太太说的是,是儿媳逾越了。”
林母道:“这件事等昶儿回来了再说,你放心,总不能让海哥儿白白受了委屈。”
葭雪在外头听得心惊肉跳,此时林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木槿端着两碗药走到门口轻轻叩门,“老太太,太太,药熬好了。”
片刻之后,书墨开了门,木槿把两碗药送进去,林母和林海分别服了药,林母嘱咐了林海几句让他好生养病,就扶着丫鬟的手回去了。
林太太送走了林母,回头看着浑身是伤的儿子,叹道:“唉,你这么个性子,竟跟你父亲年轻时一个样……”
林海好奇地道:“您觉得父亲会给那枉死的丫头伸冤么?”
林太太摇头叹道:“难,齐家树大根深势力庞大,齐云山手握重兵,军功最大,虽然还没封爵位,但连荣国公也要敬他几分,这案子便是闹去皇上跟前,只怕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还小,将来就明白了。”
林海张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低头沉默,眼中尽是郁郁之色。
林太太/安慰了儿子几句,见林海精神情绪都十分低落,便让他好好休息,自带着丫鬟婆子回去,对葭雪道:“你随我来。”葭雪连忙跟上。
回到正院,林太太道:“葭雪过来。”
葭雪从人堆里站出来,垂首静听,她想,她应该能留下来了。
林太太面色柔和,微笑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老太太才转危为安,海哥儿也少受了不少罪,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好好谢谢你。”
“太太和大爷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葭雪该做的,并不敢居功。”
“何必谦虚呢,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若不是家里真的遇到了困难,爹娘怎么舍得把你卖了。”林太太感慨唏嘘,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惜,“遇上了也是我们的缘分,老太太上了年纪,最是马虎不得,身边就缺你这样懂医识药的丫头,你可愿意去伺候老太太?”
葭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定下来,暗自长舒一了一口气,给苏夫人跪下道:“多谢太太/恩典,给葭雪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哪里有不愿意的,只要太太吩咐了,我都必定尽心尽力地去做,一定好好伺候老太太。”心里暗自讥笑,她再有本事,除了亲娘王春疼她,父兄可曾把她当女儿妹妹看过么?从小到大她就是他们父子俩的出气筒,没被打死已经是万幸了——当然不能打死了,步穹还指望卖女儿能得几两银子呢,她再也不愿意回那个家面对步穹父子了,等在林家站稳了脚跟,在外面买个院子,把王春接出来,给她养老送终,再不管步穹和狗子!
林太太吩咐道:“木槿,你给葭雪准备铺盖和箱子,让针线上的人给她做几身衣裳,马上就要过年了,穿得新亮喜气点才好,你再去库房挑几样首饰。”
木槿笑着回道:“太太放心,我一定安排地妥妥当当。”
林太太满意地笑了笑,敛容道:“葭雪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关上房门,林太太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严厉,沉声道:“我素来赏罚分明,你今天立了功,当赏,但你的来历也必须要交代清楚,我们林家不收来历不明之人。”
葭雪双膝跪地,忐忑不安地回道:“回太太话,民女是云安县大槐树村人氏,一个月前,爹爹将我卖进了风月阁,月底那晚下着大雪,风月阁里死了人,我就趁乱逃出来了,之后就撞上了大爷的马车,大爷心地善良带我回家治病,这才有幸遇到太太。”
卖儿卖女都属常见,将亲生女儿卖进烟花之地,这父亲也着实太心狠了些,林太太犹记得之前葭雪哭诉说不想回家,能被父亲卖一次就能卖第二次,这孩子也是怕了。
“你的名字,是花名?”
葭雪扯谎道:“是教我识字学医的老大夫给我起的。”
林太太的脸色缓和下来,语气隐隐有震慑之意:“那你记牢了,从今往后不许再提那个地方,你现在是林家的人,得时时刻刻想着林家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