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除了是士兵的休息之地,还有许多棉被棉袄等易燃之物,马厩火势未灭,粮草车大火又起,帐篷又被他们烧了一路,士兵们既要追人又要灭火,军营火光四起,人慌马乱,葭雪等人折损了四人,被擒住两人,其他人抢夺了几匹战马逃出军营,纵马向南方疾驰而去,卫翎立即率领两千兵马追击。
主帅营帐之中,副将正在给贾代善汇报战况,马厩粮车均被焚毁,营中帐篷也多半被烧,刺客一共十一人,杀死四人活捉两人,还有五个人逃跑了。
贾代善听完,花白的两道眉毛狠狠地一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股反贼这股反贼胆大包天,竟敢夜袭军营焚烧粮草,十万人兵马的军营竟然没能将他们全歼,还被烧得损失惨重,如何让他不愤怒震惊。贾代善毕竟久经沙场,心理素质过硬,没有被今天的突袭事件扰乱心神,立即着手准备善后事宜,等待卫翎回来禀报。
葭雪五人不敢懈怠,一路狂奔至天亮,来到了黄河北岸十里处,和义军来此接应的四千人马会和,与卫翎率领的追兵正面对上,两军人马殊死相搏!
撤退至此,葭雪身上已多处受伤,肩上两处箭伤,肋骨也被长矛捅了一下,其他人也伤得不轻,但好在都不在要害之处,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来此支援的义军队长是常璠的属下,对她说道:“林将军你们先行一步,这里交给我们了!”
☆、第二世(九十二)
卫翎追击了一夜,士兵们现在都有些疲累,而义军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又斗志昂扬精神百倍,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葭雪放下心来,和其他伤员一起渡过黄河撤退至三皇山桃花峪,处理过伤口之后继续赶回洛阳。
果然不出葭雪所料,他们离开桃花峪的时候,义军已经打败了卫翎的人马,渡河返回,和他们一起返回洛阳。
其实不用刘岚刻意去传播,南方灾情的详细情况已由流民百姓之口迅速传遍了全国。这一年来大靖天灾不断,许多士兵的故乡都遭了灾,但他们身在军营,六月份水灾还没有大规模爆发的时候就去了云州迎战鞑靼,对天灾详情所知不多,得胜归朝,上头却下了死命令不许士兵回家探望亲人,没过多久就被派遣南下平乱,军心本就不稳,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路上饥民众口相传的话,贾代善麾下士兵个个都心急如焚,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回家乡。
卫翎追击失败,大营粮草彻底被烧毁,帐篷物资也焚烧了大半不能使用,没有粮草兵马难以为继,贾代善虽然生气愤怒却无可奈何,一方面就地命新乡知府协助筹措军粮,另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回长安,让户部兵部筹措军用物资送来。
如此一来,贾代善大军被阻新乡,暂时无法再向洛阳进发。
今年天灾人祸,有着天下粮仓之称的江南颗粒无收,各地府库的粮食又被义军流民抢夺一空,新乡府存粮也所剩无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贾代善气恼不已,派遣冯唐去附近的怀州府晋城府征收军粮。这些物资之事倒还罢了,率领大军最忌军心不稳,连日来各地灾情详细不断地传入军中,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出现了逃兵。
逃兵乃军法之重,一旦发现定斩不饶,贾代善抓住了几个逃兵杀鸡儆猴,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然而不过数日,逃兵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些逃兵都被军法处置,剩下的人人心惶惶愤懑不堪,有人愤愤怒道:“咱们保家卫国四处征战,家乡受灾,朝廷却不管还不许我们回家探望,说不定父母妻儿早已不在了,咱们还当个什么兵!”
冯唐去晋城府怀州府筹措军粮还没回来,大营已经一盘散沙,士兵们都不再相信他们在云州时贾代善许下的诺言了,当初征战云州,贾代善说他们只管安心打仗,家中自有朝廷安抚照料,士兵们拼死拼活打了胜仗,却连回家看看都不被允许。逃兵越来越多,还未正式跟义军对战,贾代善就军法处置了自己手底下数百逃兵。
贾代善愁得头上白发又添了许多,要是再杀下去,反贼还没打过来,军营就先出现哗变了。后来他当着所有将士的面,许诺他将上奏皇上,给每个士兵分发田地,只要他们成功平乱,论功行赏,每个士兵家乡均可分到田地,且三年免赋。许下这样丰厚的条件,贾代善终于将哗变扼杀在萌芽状态,只待粮草物资齐备,就继续攻打洛阳。
将贾代善阻在新乡府时,陈通终于接受了刘岚和常璠的建议,开放粮仓吸纳饥民投军,附近流民闻讯纷纷涌来,短短数日,义军数量增长了一倍。人数增加,三人商议之后决定不再被动防守,主动出击攻打新乡府,另派韩放率领五千人连夜前往怀州府到新乡府必经之路修武县埋伏,准备偷袭冯唐打劫粮草。
此时冯唐从晋城府怀州府筹措了到了粮草,途经修武县时遇到韩放率军偷袭,恶战一场逃回新乡。韩放打劫到粮草,立下大功高兴不已,在检查之时才发现他劫到的全都是稻草,真正的粮食车队已绕行北方运往新乡,冯唐运送粮草,不过是为了掩护粮食安全运送回新乡而打的幌子。
义军攻打新乡,第一次正式和贾代善大军对上,流民组成的四万士兵对战朝廷训练有素的十万精兵,双方各有优势,义军胜在士气高涨,团结一致,朝廷大军军心不定,士气低迷,双方恶战数场,义军虽未攻克新乡,朝廷大军却也损失十分惨重,十万精兵至今已折损了一半。
葭雪伤势痊愈,准备再故技重施,趁夜潜伏入城,和义军里应外合攻下新乡,刘岚却不同意,说道:“洛阳一战之后,林蘅之名传遍天下,贾代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必定小心谨慎,说不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呢,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
在这里她只有三次机会,第二次小命玩完了,第三次还不知道又变成什么样呢,葭雪心头一凛,没有坚持一定要去,接受了刘岚的劝阻。曾经的她反复提醒自己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回到她改变命运的时间点,可从什么开始,她在潜意识里越来越没办法把这里当做虚假的一切,做不到袖手旁观,而是将自己融入其中。当天下大乱,刘岚揭竿而起,她也情不自禁地跟随这个她所佩服的女子,两人互相扶持至今,她心中一个大胆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她们要向这个世道宣战,创建一个朗朗乾坤新天地,让每一个人,每一个女人都可以堂堂正正地当一个独立的人!
葭雪打消了偷袭的想法,却没想到贾代善派人偷袭义军后方粮草储备营,而他自己竟亲自率军偷袭义军驻地大营。
常璠率军支援后方,陈通刘岚葭雪则率军对战贾代善。
这是交战以来贾代善第一次亲自上战场厮杀,多年后再见到贾代善,葭雪发现他骤然苍老了许多,这个久经沙场的老人已经年过花甲,岁月无情地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然而策马杀敌,气势却不弱当年,还是那个骁勇善战运筹帷幄的荣国公。
贾代善对义军几个出名的首领情况早有了解,见到刘岚,一枪挑翻三个士兵,沉声说道:“刘岚,你父亲当年还是我的部下,若你趁早弃暗投明,念你是故人之女,我可以跟圣上求情饶你一命。”
刘岚冷笑一声道:“原来荣国公还记得我父亲是你的旧部,可家父断了一臂受尽人情冷暖的时候你在哪?父亲死后,我母亲被逼死的时候你在哪?我被逼着嫁给一个糟老头子的时候你在哪?我击鼓鸣冤被县太爷打出来的时候你在哪?我被土匪头子抢去的时候你又在哪?现在跟我说这些,你不觉得好笑么!”话音未落,刘岚弯弓一连三箭射出,目标均是贾代善的坐骑。
这三箭来得迅疾突然,贾代善不及多想,跳下马背的一瞬,三支箭正中马头要害,那匹陪着他征战沙场的坐骑当场死亡。贾代善向刘岚疾冲而去,手中长/枪一挑,一招就将刘岚迫得落下马背。刘岚有百步穿杨的身手,近身交战却弱了一些,贾代善身经百战,刘岚哪里是他的对手,被逼下马之后,交手不过几招就显露了败态。
贾代善心存恻隐,看在她亡父的面上不忍真要了刘岚的性命,意图将其活捉,突然间一道剑光闪入,刺向贾代善握着枪杆的右手脉门。贾代善应变迅速,中途变招,弃了刘岚对战插手之人,和对方骤然对上,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容颜,不由大惊脱口道:“步葭雪!你不是死了吗!”
葭雪当年是名满长安的女医,许多达官贵人家眷生病都请其医治,葭雪和贾敏时有来往,也经常给贾府家眷看诊治病,贾代善见过她几次,后来云州一役,葭雪为林昶取药,对战刺客营救赵弘,再后来她由皇上赐婚嫁给赵徽为庶妃,在迎亲路上被齐祎所杀,这些事情他都有所耳闻,时隔三年,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是林蘅。”葭雪淡淡地回了一句话,手中长剑不停,刷刷刷连刺三剑,招招刺向贾代善铠甲未曾保护的其他地方,每一招快很准,贾代善无暇再顾其他,手中长/枪虎虎生风,越打越是心惊,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大开大合的战场功夫论灵活哪里比得上江湖武功,葭雪的剑法快如闪电,令人眼花缭乱,贾代善和她对战不过十招,双臂已被她刺伤不下六处。
刘岚得了空隙,弯弓射箭例无虚发,贾代善既要对战葭雪这个江湖高手,又得分心躲避刘岚的弓箭,一时间战得苦不堪言,手下士兵前来救援,却被挡在密集如雨点的剑影之外,无法进入二人战团,只得看着干着急。
贾代善身上穿着铠甲,一般的武器很难刺进去,葭雪心中一横,暗暗对贾敏说了一句对不起,招式突变,抓住枪头灌入内力一震,枪杆在贾代善手中猛然一抖,迫得他不得不丢下武器,紧接着葭雪闪身上前,一掌拍在了贾代善的胸口上!
贾代善胸口中掌,喉头涌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踉跄后退,被前来救援的冯唐卫翎一左一右扶住,其他人立即上前阻击葭雪,冯唐大惊失色,叫道:“元帅!”
“回城。”贾代善喘着气下令,被冯唐卫翎护送着上了马背,传令撤军回城。
没有人注意到,在一片混战之中,刘岚捡起地上敌方弓箭手射出的箭矢,藏身暗处,对着陈通弯弓一箭,自其背心一箭贯穿,陈通当场气绝殒命。
贾代善身受重伤,被卫翎冯唐搀扶着进入新乡府城,还未来得及清点人数,忽听有人惊慌来报:“国公爷,皇上,皇上驾崩了!”
意识逐渐模糊的贾代善闻言骤然大惊,一口鲜血喷出,向后一倒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贾代善快下线了。
☆、第二世(九十三)
新乡夜战,朝廷大军折损两万,义军折损八千,然而义军的粮草大营却被朝廷大军焚毁大半。
贾代善中掌负伤,却无性命之忧,他和葭雪大战一场,摸清了她的武功水平,她能以内力震得让自己长/枪脱手,便明明可以一掌将自己击毙,但她竟然手下留情,贾代善更加确定林蘅就是步葭雪,顾念她和敏儿的旧情才没有痛下杀手。此女武功高强,看来只有和她关系密切的赵徽才能降伏于她了。
大军无帅,昭华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新乡,亦带来先帝临终前让他班师回朝的遗旨。
不管是不是真的先帝遗命,明晃晃的圣旨上写明了让他即刻回京,贾代善受伤严重,也无法继续指挥大军,遂在身体好转之后率军北上回京。
贾代善大军到达帝京,已经是第二年的二月初七了。
回京了之后贾代善才知道,昭华帝在去年秋季身体每况愈下,在腊月里头脑尚且清楚的时候,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将皇位传于赵德,随后不到半个月就驾崩于凌波园,听说昭华帝去世的那一晚,只有赵德伺候在侧,父子俩说了什么都不得而知。随后先帝灵柩葬入帝陵,赵德在天下最乱的时候匆忙继位登基。
新帝继位,以前赵弘一派的人明里暗里都遭了秧,宁国府贾代化就是赵弘的支持者之一,新帝尚未动他,贾代化自己却因年事已高驾鹤西去,其子贾敬袭爵。贾代化死后人走茶凉,宁国府势力大不如前,新帝并未将其放在眼里,暂且放过不提,首先安抚贾代善。
贾代善是战功赫赫的老臣,对先帝忠心耿耿,并没有被赵弘拉拢,新帝登基彰显宽仁,自然要对忠心的老臣加以抚慰,此番平乱失利,新帝并未降罪于他,贾代善却识时务,新帝登基,收权于旧臣,他掌控了几十年的兵权,这次不得不交出去了。
更何况他现在内伤严重,再也无法带兵打仗,贾代善上了致仕折子和兵符,在家养老疗伤。
去年年底,明睿亲王赵徽带着一身的伤从东北孤身回京,将将赶上先帝弥留之际,赵徽在山海关立下大功,和新帝关系又最为亲厚,立时成了新朝炙手可热的第一人,巴结奉承者不计其数。
皇位孤绝,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已不仅仅是曾经的好兄弟,赵徽于此十分清楚,知道帝王最忌讳什么,对趋炎附势者一概不见,索性以养伤为由躲去了庄子。二月十五那天,赵徽忽然收到了贾代善的亲笔书信。
信上寥寥数语,简明扼要,贾代善直截了当地说他在新乡府和反贼大战之时看到了原本已经死了数年的步葭雪,但她却否认这个身份,称自己为林蘅,贾代善说如果那个反贼的首领林蘅真是步葭雪,请赵徽劝降此女,莫再与朝廷为敌。
赵徽看完信,胸口如遭重击,捏着信纸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心中五味陈杂,酸涩的欢喜之外是更多的震惊,林蘅,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是义军之中以武功高强着称的副将,亦是刘岚的左膀右臂,万万没有想到林蘅就是葭雪,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林,琳也,蘅,珩也,尹琳和尹珩,不知道她是怀念上辈子的亲情时光,还是心中仍然对他存了一份情。
可为什么她现在居然成了反贼?赵徽苦笑一声,以葭雪的性子,会当反贼也不是不可能,当年她以假成亲死遁,至今整整三年零两个月,终于有了她的下落,他恨不得立时去找她,然而,他们现在却已经成为了敌手。
明睿亲王,反贼首领,他们之间相隔的岂止是天堑。
赵徽没躲了几天清静,就被赵德召回皇宫,商议平乱安民之策。
昭华帝一死,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赵德,流民起义四起,灾后重建无着,广东福建一带虽然没有受灾,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中原江南的流民起义军越来越多,这是赵德登基之后要解决的第一个最大的问题。
平乱得当,他就可以继续在这把龙椅上做下去,如若不然,这身龙袍只怕穿不了多久,就得跟着他下葬了。
赵徽思索道:“冯唐乃将帅之才,可率军继续平乱,此乃治标。若要治本,就得割肉止损了。”
赵德说道:“你的意思是给叛军分田地?”
“然也,此次流民造反,乃因天灾,灾后朝廷赈济不到位,致使百姓无家可归。”赵徽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反贼都是流民,若皇兄下旨,凡回家者,均可分田,山岭荒地,愿意开垦者均属其所有,三年免赋。朝廷的税收是少了,可眼下也没办法了。”朝廷大军之中,多数士兵的家乡都遭了灾,原本就军心动荡不稳,若这些士兵有所异动,朝廷的根基就失去了最后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