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梦落三生——岫泷
时间:2017-11-17 16:32:04

  “王爷!”军帐之外响起一阵骚动,脚步声急速而来。
  赵徽大声道:“都不许进来!”
  外面的人很不放心,叫道:“可是王爷,军营里来了刺客,您……”
  “本王没事,你们都在外面守着。”不等那人说完,赵徽沉声打断,外面很快安静下来,守在了营帐门口。
  赵徽斟满了两杯茶,温言笑道:“坐下说吧。”
  葭雪坐在赵徽对面,右手仍旧紧紧握着剑柄,她认赵徽这个师兄,却不认他无可逃避的身份,彼此有情又怎样,他们的身份除了你死我活没有第三条路。
  赵徽见葭雪时刻警惕的样子,眼里的微笑就有些苦涩,“你方才问我怎么在这,其实我是跟着你从汉中出来的。”
  “怎么可能!”葭雪惊极变色,赵徽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赵徽凝视着对面的女子,缓缓说道:“那年我从金国逃回来,正逢父皇弥留之际,皇兄登基一个月后,刘岚就和常璠决裂了,带了六万兵马南下汉中。就在那个时候,我带了两个心腹微服入汉中,加入了你的军队。”
  葭雪依旧难以置信,“可我训练士兵,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说来赵徽一直都和她在一起,一年多的时间,她竟然完全不知道他就在她身边!可知道了又如何,只不过是把注定要对战的一天提前了而已。
  “我身负重任,怎么能让你认出我。”赵徽低低苦笑一声,目光灼然,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思念,“你们在汉中不足一年就从六万兵马发展到四十万,你不可能记住他们每一个人,我只是这最普通的士兵之中的一个,你根本不会发现我。”在汉中的一年多,葭雪除了研发农具农药,亦负责练兵之事,她训练过不计其数的士兵,的确没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模样,能让她这个首领记忆深刻的,都必须有点过人的本事。赵徽隐藏实力,是几十万之中最寻常不过的小兵,在她眼皮子底下潜伏了这么久,她没发现也不足为奇。
  只有一件事赵徽没说,每当葭雪练兵之时,他总要去和守卫她营帐的卫兵换岗,半夜而来天明而去,曾经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他亲眼看着她不惧风吹日晒训练士兵,亲眼看着她和刘岚做着世间任何女子都不能去做的事情。无数个守卫她的夜晚,他无数次想走进去紧紧地拥抱她,她坚强地让他心痛,他想成为她的归宿,让她不必如此艰辛受苦,然而他知道,这些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没必要的。
  她不需要什么归宿,若想留下她,就只能折断她飞翔的双翼,而那个时候也是他们彻底无法挽回的一刻。
  葭雪陡然反应过来,眼神骤然一冷,“咸阳和函谷关失守都是你的手笔了。”
  “我并没有亲自动手,杀了咸阳城西卫兵的,其实正是你这一年多着重打压的人。函谷关的事,的确是我的人下的手,他们一直在潼关,等了好几个月才有机会替换伤兵去函谷关。”赵徽喝了一口茶水,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在汉中推行人人平等的政策,可这些人是最不愿意跟那些平民百姓平等的。小雪,这个世道不可能人人平等,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呢?”
  在汉中时,葭雪就抓过几个勾结朝廷的地主员外,她并没有想要取了他们的性命,只是收了他们盘剥佃户欺压百姓的特权,可在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眼里,这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根子,在她的军队震慑下暂时不敢有什么大的反抗,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夺回这些享受了几千年的特权。
  常璠在西京并没有打压这些人,所以他得到的支持是全方位的,贫苦百姓以为跟着他就能苦尽甘来,地主们跟着他还能蹭个从龙之功,可老百姓又如何有远见知道,就算常璠成功改朝换代,平民百姓的地位依然不会有丝毫提高改善。
  汉中的财主们成不了气候,葭雪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而西京就不一样了,她们刚刚占领西京,根基未稳,仇安之就大军来袭,西京咸阳两地的地主们生怕像汉中那样被剥夺了千万田地分给农民,赵徽只需暗地里煽动煽动,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手,自有人为了自身利益铤而走险。
  葭雪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仇安之会卷土重来得那么快,现在看来上次在凤翔一战,西北大军败走,只是赵徽的一步棋而已。
  葭雪冷笑道:“你当然不愿意人人平等了,因为这意味着你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特权。”
  赵徽一抬眼皮,看着葭雪,没有说话。
  葭雪字字有力地道:“你有没有算过你名下有多少山林田地?你知道有多少百姓因为交不起租子典妻卖女的吗?在桑树湾我看到过,你小时候也看到过,我这辈子出生在步穹家更是亲身经历过,那些辛辛苦苦劳作却被你们剥夺了粮食的人,那些被卖掉的女孩、被租典的女人,你们看不到他们的苦难,甚至还是始作俑者。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你王府里从上到下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是佃户的血汗,我只是想让他们都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不用再被你们这些人吃肉吸血罢了,可你们呢?”她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赵徽,肆无忌惮地嘲笑道:“上千年都吃着别人的肉喝着别人的血,一旦他们不想被你们吃肉喝血了,你们就叫嚣着反贼要造反了,没错,我就是要造你们的反!”
  她微微向前一倾身子,看着赵徽吃吃地笑了两声:“你已经不是尹珩了,你现在是明睿亲王,即使你小时候看到过,现在的你也不可能有什么感觉吧。”
  赵徽的脸色十分难看,手中茶杯一半的茶水猛然泛起一圈涟漪,“你不可能成功的。”
  葭雪低头看向蜡烛跳动的火苗,眼珠里火光的倒影熊熊燃烧,语声飘渺而坚定:“我知道啊,在这种环境下我成功的可能性为零。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平权之路不可能没有流血牺牲,现在不会成功,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一个没有皇帝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天下终究会来。”
  “够了!”赵徽重重一拍桌子,死死地盯着葭雪,“这些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了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赔上自己一条命,当初我说你是个傻子,一点都没说错,你能不能不要异想天开。”
  葭雪嗤笑一声,“我经历的太多太多了,刚生下来差点被溺死,小时候差点饿死,被卖进了青楼差点被折磨死,我的姐妹们经历的比我更加苦难十倍。刘岚姐以前还是将门之女呢,还不是被亲戚叔伯逼得走投无路,你说我们经历了什么?要不是世道逼人,我手下那群娘子军们哪个不是围着灶台孩子转,谁会拿着武器跟我造反,造反是要命的勾当,你以为她们图什么?”
  军中娘子军不多,只有三千余人,除了在飞霞岭跟随刘岚的百余人,其他都是路上收编进来的,不是受了灾和家人失散无处可去,就是一些被逼着殉节的寡妇和生不出儿子被殴打休弃的女人,还有一些是从青楼里逃出来的,哪个人没有血淋淋的往事,这世道不让她们活着,她们就得拿起武器来战斗,不战,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世人是绝对不可能理解这些的,就连在她那支纪律严明的义军中,娘子军们就遭受过许多歧视骚扰,葭雪不指望赵徽会理解,立场不同,他一个亲王怎么可能会理解贫苦百姓呢,即使是最底层的百姓,男人又何曾尊重理解过女人呢。
  赵徽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造反是要命的勾当,小雪,投降吧,我不会杀你的,你放心,你的姐妹们,我也会留她们一命。”
  “绝不!”葭雪蓦然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地回了两个字,手中长剑指向赵徽,用孤傲决绝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那双决绝的眸子,似乎她手中的剑已经狠狠扎进心里,赵徽胸口一痛,涩声道:“你不要逼我。”
  葭雪凉凉地笑了起来,讽刺地道:“我逼你剿灭义军吗?那逼着我们造反的这个世道呢,谁又帮我们问上一问,这世道何时不再压迫人?”
  赵徽为之气结,葭雪这个性子真是让他又爱又恨,他不能理解,葭雪明明在遇到师父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还有他这个师兄啊,堂堂亲王,谁敢欺负到她的头上去,可她却不要这些,宁愿跟贫民百姓为伍,为了他们出生入死,在汉中时赵徽听别人说过,葭雪在起义以来的大小战役中多次负伤,她武功高,就主动承揽了许多危险的任务,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她宁可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罔顾自己的性命,也不肯依附于他过上安稳的生活。
  赵徽站起来,伸手轻轻拨开面前的长剑,锁住葭雪的视线,定定地道:“那,我就只能和你一战到底了。”
  “那王爷不防猜猜,我的人马现在在做什么呢?”葭雪勾了勾唇,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第二世(九十九)
 
  赵徽在汉中潜伏了一年多,熟悉葭雪的作战风格,已然猜到了几分,“你一向出奇制胜,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可能会派人烧掉我军的粮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向都是行军作战的重中之重,赵徽对粮草尤其重视,已经派了重兵把守,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若是以前,葭雪会用这个计策的概率很大,但自从发觉军中有内奸,她就改变了作战计划,内奸熟悉她的作战风格,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今天来仇安之军营,行刺可不是唯一的目的。
  葭雪轻笑一声道:“你就没想过我会背水一战吗?”
  赵徽神色一变,似是难以置信,“可你只有不到十万人马,西北大军可是你们的三倍!”
  “那又怎样呢,背水一战古来有之,以少胜多也未必不能。”葭雪胸有成竹,悠然笑道:“仇安之带了三十万大军,在咸阳折损的人暂且不计,围困西京分出去多少人马,守卫粮草又分出去多少人马,这大营之中,还剩下多少人呢?”
  袁韧带军突围只是个幌子,吸引围城的兵力,葭雪放弃了烧毁粮草一计,担心的就是被人守株待兔,行刺仇安之为次,军中真正的主力军的任务就是摧毁仇安之的军营。军营虽不是大军主力,但辎重物资军备都在这里,一旦大营被毁,这里的损失和粮草被毁的程度也差不了多少。
  赵徽愕然,他把粮草营当成重中之重,的确忽略了大营的防卫,苦笑一声道:“你果然让我料想不到,我们才刚见面,就得刀剑相向了。”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惊慌的喊叫声:“走水啦!走水啦!反贼打来啦!”
  乒乒乓乓兵器交接之声清晰地传到了主帅的营帐之中,军营西南角营帐冒起冲天大火,风助火势,很快蔓延到其他地方,士兵们无暇救火,和突袭的义军展开一场殊死之战。
  西北大军真正的主帅是赵徽,仇安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葭雪知道赵徽实力如何,她未必能杀得了他,其实内心深处也不想杀他,但她能缠住赵徽,让他无暇出去发号施令,训练有素的义军突袭毫无准备的敌方军营,己方必胜无疑!
  赵徽身形突移,向营帐入口闪去。
  葭雪手腕一抖,剑芒划出一道屏障,挡住了赵徽去路,赵徽应变奇速,身子向后微微一倾,剑锋擦胸划过,他被逼得退后一步,连换数次身形,却总被葭雪以精妙的剑招逼退回去。
  赵徽一直没有还击,他看得出来,葭雪那几招剑法虽然熟悉,但威力已比当年大了不知多少,却只有将他缠住之意并无伤他之心,这让他既高兴又失落,她没有痛下杀手,还念着他们之间昔年的情分,可将他绊在这里,惊慌的士兵们无人领导,义军有备而来,一盘散沙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王爷,反贼来袭,您……”外面冲进来一个人,话还没说完,眼前剑光闪过,喉咙突然一凉,委身倒地再无气息。
  葭雪干脆果决地杀了那人,侧目看着赵徽,“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但你现在别想出去。”
  赵徽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终于下定决心出手,同时大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手中剑光如灵蛇吐信,一连三剑刺向葭雪,如果师父泉下有知,看到他们同门相残,一定会伤心生气的吧。
  在葭雪十三岁那年的年底,她离开了林府搬进尹宅,赵徽曾代师传艺教过她几套武功,两人对打拆招不下千遍,对彼此的武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多年后再度交手,却已站到了对立的两面。两人的武功也比之当年有了很大的变化,虽是熟悉的剑招,威力却远超当年,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刺中要害。
  两人交手不过几招,外面的士兵闻讯而来,手中长矛枪戟向葭雪攒刺而去,葭雪不得不放弃赵徽回身对战围攻她的士兵,只一个眨眼,赵徽抓住时机冲出帐外,查看战况发号施令对战敌军,以葭雪的武功这些士兵只能围困住她一时,他必须要在短时间内部署完成。
  赵徽冲出去一看,大营有一半的帐篷都燃起了熊熊大火,营中两军交战,兵器撞击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敌军人数比不上己方,却抢占了先机,火烧大营使兵营大乱,战况几乎是一边倒的压制。
  赵徽剑眉一皱,即使他被葭雪困住无法发号施令,但仇安之还在,为什么此刻不见他的踪迹?
  “仇将军呢?”赵徽扫视周围,看见军师樊子扬被敌兵围困,闪身过去杀了三个敌人救下他,抓过樊子扬的衣领劈头就问。
  樊子扬单膝跪地苦着脸道:“启禀王爷,仇将军得到反贼突围的情报,就率领大军去追击了,属下未能劝住仇将军,请王爷降罪。”
  赵徽一听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这个仇安之立功心切,竟然不跟自己打声招呼就去追击突围的反贼,他怎么也不想想会不会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下好了,后院起火,他追击的那群反贼都不是主力军,全部剿灭又有什么用!
  赵徽发号施令指挥士兵对敌,然而开端已经处于下风,他部署的命令也没能被彻底执行,只能撑得一时,却难力挽狂澜。不到一个时辰,就有负伤的副将前来请求道:“王爷,大营要失守了,这里太危险,您还是赶紧撤退吧!”
  赵徽已杀了不少敌兵,听到这话气恼不已,要不是仇安之不顾大局,大营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毁掉,权衡了一番利弊,他还是下达了撤退回咸阳的命令。
  葭雪早已解决掉围困她的士兵,冲杀了一阵,现在敌军大势已去,整座大营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义军已然达到目的,得到葭雪的撤退指令,立即离开。
  葭雪的计划是袁韧率军吸引仇安之的军队,她率领一队人马在围城大军追击去后突袭敌军大营,然后再突然杀个回马枪,此时火烧敌营的目的已经完成,穷寇莫追,葭雪就没有派人追击赵徽,而是立即带人赶往和袁韧事先约好的地点。
  临潼境内骊山脚下,袁韧率领的三万大军和仇安之的十五万大军激战正酣,每一个人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个个勇猛非常,撑到葭雪赶来骊山,仍未显露败态,倒是仇安之以为胜券在握,忽听身后传来杀伐喊叫之声,回头一看却惊得五内俱焚,他的人马竟被义军两拨人首尾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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