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贾代善位高权重,一门父子两国公,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之人,有心和贾家交好之人不计其数,接到帖子没接到帖子的,都早早地打发人过来送礼。五月十五那天,荣国府门口热闹非凡,来给贾敏庆贺芳辰的公侯夫人诰命们络绎不绝。
贾代善和林昶都是当今的心腹,两人素日多有来往,再加上林海和贾政都在国子监进学,有同窗之谊,更比别家不同,林家给贾敏准备的寿礼早在前些天就送到了荣国府,在五月十五当天,苏夫人亲自前往荣国府赴宴贺寿。
当天一早,贾敏换上大袖礼服,先乘坐马车往宁国府宗祠堂给祖宗行礼祭拜,然后去上房拜见贾代化夫妻,再回荣国府拜见祖母父母叔叔婶婶们。
拜完了长辈,便是兄弟姊妹见礼,目前只有大哥贾赦已经成亲,妻子是翰林院大学士张浔之女,闺名张栩,已经成亲一年,现在怀有六个月身孕,和贾敏志趣相投,姑嫂二人处得如同姐妹一般。
贾敏和兄弟姊妹见过之后,家中丫鬟仆妇等人前来行礼贺寿,等众人拜完寿,贾敏换了家常衣裳,在闺房里听丫鬟回禀贺礼之事。
贾敏每年生日之前,总有各家打发人来送礼,除了寿面寿桃,皆是精致之物,也有不少金玉首饰,贾敏对这些很少亲自查看,都是贴身的大丫鬟涟漪先一一看过,挑精致不俗的出来再由贾敏过目。
涟漪负责此事,将各家礼物比照礼单登记,看到林家送的贺礼,笑道:“别的还罢了,我瞧这个羊脂白玉砚台很不错,姑娘请看。”说着打开了装着砚台的小锦盒,呈到贾敏面前。
羊脂白玉是和田玉中的极品,质地细密温润,光泽如脂,这方砚台通体凝脂,找不到一丝瑕疵,呈鹅卵状,左下方凹陷一块,右方雕刻了兰草山石,简约雅致,贾敏一见之下就十分喜欢,同时也吃了一惊,林家祖上虽系勋贵出身,到如今已成功转型为书香之族,即使和贾家交好,她每年生日,林家也多送一些精致土仪和书籍笔墨之物,这回突然送了一方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砚台,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林家又不用奉承讨好自己父亲,何以送了如此贵重的礼物?
涟漪看着别的东西,一一说道:“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把扇子。”说着打开装着扇子的盒子,眼睛蓦然一亮,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叹:“好精致的扇子,姑娘您看,这花儿绣得简直神了!”
贾敏接过来一看,亦是呆了一呆,手里的丝绢团扇上绣着五月花神芍药花,一朵白色一朵粉色,花瓣颜色层层不一,还有一朵含苞待放,花苞粉色中调了一些橘色,衬着绿叶枝条,尤为清新脱俗,更让她惊讶的是这扇子竟用了双面绣,两面竟瞧不出一丝线头痕迹。
贾敏虽是国公千金,不以女红为要,但也是学过刺绣而且针线颇为不俗的,却也瞧不出这扇子上的绣花用了多少种针法和哪一派的绣花风格。
似乎既有湘绣苏绣的影子,又有松江顾绣的神/韵,却又比一般的绣品更有立体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那蝴蝶就能飞起来一般。
白玉砚台价值连城,双面绣团扇精美绝伦,皆是贾敏喜爱之物,涟漪仔细将砚台小心收好,贾敏拿起团扇就舍不得放下,索性替了平时用的扇子,出门随母亲大嫂去二门迎接来客。
因今天只是内眷生日,各家前来赴宴道贺之人皆为女眷,诸家诰命携女带媳。除了亲戚表姐妹,有不少都是贾敏素日陪同母亲去各家应酬见过之人,年岁相差不大,其中和怡郡王之女赵婧,封号景逸县主,北静郡王之女水翾,封号陵珂县主,理国公的孙女柳瑶,和贾敏最为相熟,四人来往较多,关系自与别人不同。
正堂之中,贾敏先一一对长辈行礼道谢,然后亲自招待姐妹们。
姐妹们生日,送礼皆为应景,或针线或字画,不过为表心意,不在乎价值几何。姐妹们都知道贾敏酷爱丹青,早在前些天,柳瑶就打发人送了她一套颜色齐全的上等颜料,水翾送了一个汝窑笔洗,贾敏甚是喜欢,现在相见,少不了一一谢过。
和怡郡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众女之中自然推赵婧为尊,今天是贾敏的好日子,赵婧便没有盛装打扮抢风头,她的礼物却迟迟没有送到,只笑而不语。
水翾推了赵婧一把笑道:“婧儿,咱们的礼都送上了,你的呢?我知道你有好东西,快拿出来,别藏着掖着。”
众女一听都凑过来,说说笑笑要看看赵婧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巴巴地等到现在都不拿出来。
和怡郡王虽不掌实权,是有名的风雅闲王,但王府里的好东西着实不少,赵婧随便拿一样出来就价值连城,她被众人围着,笑道:“可不是我拿大,因为我昨天才跟父王才把那东西磨到手,呶,不就一把扇子,费了我一车子好话。”说着向身边的丫鬟伸出手,丫鬟连忙把手里一直拿着的细长锦盒交给她。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扇子,连一向宠爱她的和怡郡王都舍不得给她,贾敏却面露惊喜之色,脱口道:“你真的弄到了!”
“那当然了,我父王可是庞筠的伯乐,让他画一把扇子还不简单。”赵婧十分得意,神采飞扬,把扇子从盒中取出,打开扇面让众人细看。
那一刹那,在场所有人都呆了一呆,只见展开的扇面荷叶田田,荷花展艳,笔触细腻,写实逼真,再看落款,竟真是庞筠的印章,不禁发出低低的惊呼。
庞筠是当世丹青名家,一幅真迹万金难求,贾敏对庞筠的画情有独钟,觉得此人虽得皇上赏识,但画作却无一般宫廷画家的匠气,也非一味讨好皇帝的喜好,依旧坚持自己的风格,不落俗套,无论是人物还是花鸟山水,都有一股渺渺仙气。
贾敏初学丹青,仿的就是庞筠的画风。可惜庞筠的真迹大都在宫里,只有极少的人立了大功,皇上才会赏赐一两幅,连贾代善也只有一幅《春素晴光图》,贾敏爱不释手,临摹过许多次。
前几个月贾敏听赵婧说庞筠从杭州来长安觐见皇上,曾神往地说了一句要是能再得一幅庞先生的真迹就好了,却被赵婧记在了心上。庞筠当年默默无闻,还是和怡郡王微服杭州之时将他发掘,可谓是庞筠的贵人伯乐,庞筠成名之后对和怡郡王的知遇之恩念念不忘,除了皇帝赏赐给和怡郡王的丹青之外,他私下里也会赠给和怡郡王几幅丹青扇面。
这一次庞筠来京觐见皇上,送给和怡郡王两把折扇,一把山水一把工笔荷花,赵婧软磨硬泡,求了和怡郡王好久,才把那把工笔荷花的扇面求了来给贾敏当生日礼物。
贾敏又惊又喜,对赵婧再三道谢,“这礼物太贵重了,下次你生日,我竟找不到相当的回礼了。”
赵婧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吟吟地道:“那就以身相许,你给我做嫂子罢。”和怡郡王有一子一女,赵婧的哥哥赵彴今年十五岁,恰在说亲的年龄。
贾敏脸上登时一红,还未说话,其他女孩都笑着打趣,都道赵婧这个法子甚好,她们俩关系本来就好,将来做了姑嫂岂不更妙。贾敏的脸红了个彻底,佯怒啐道:“收你一把扇子,惹得你们都来笑话我,哼,以后再不请你们来了!”
众人连忙赔罪,贾敏原本没有真正生气,都知道是说着玩笑,见她们如此,就顺着台阶下路了。
贾敏将赵婧送的折扇交给涟漪送回闺房,领着众女孩去花园游玩,这时别人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的团扇,柳瑶眼尖,第一个看到,“都过来看看,敏儿这扇子绣得好精致!”
众人围上来,贾敏将扇子摊出来方便众人观看,听到了一片惊讶赞叹之声,柳瑶笑道:“芍药是五月花神,可巧敏儿生在五月,还真是应景呢,是哪家的绣娘绣的?明儿我也去买一把。”
贾敏笑道:“我也不知道出自哪家绣娘,这是林太太送的。”
赵婧笑道:“等会开了席,去问问林太太就知道了。”
众人点头称是,在花园里喝茶聊天,闲谈了一会之后,有丫鬟过来找她们,说到了开席的时间,请诸位姑娘入席。
开席之后,赵婧果然去问了林家太太,“林太太,你送给敏儿的那把团扇好生精致,是府上人绣的还是外头买的?”
苏夫人一听就知道自己送的礼物很合贾敏的心意,含笑回道:“是府里两个针线精巧的丫头绣的。”
贾敏之母是保龄侯嫡女,名史清仪,听到苏夫人和赵婧的谈话,笑道:“什么好东西让县主这么惦记,珍珠,去姑娘那拿过来看看。”
珍珠从贾敏处取了团扇,呈给史夫人,她看了夸赞道:“难怪县主喜欢,我看了也喜欢,苏妹妹府上的丫鬟越发心灵手巧了。”
史夫人一夸赞,在座的和怡王妃、东平王妃、北静王妃、南安王妃、西宁王妃和其他公侯太太都将团扇传递了一圈,啧啧称赞,后宅贵妇哪个不喜欢精致的东西,皆笑道:“难为这花儿蝴蝶绣得跟真的一样,别说她们小孩子喜欢,我见了也喜欢呢。”
苏夫人送的贺礼得众人青眼,心中不免得意,和怡王妃笑道:“敏丫头生在五月,这芍药绣得好看又不俗气,很衬敏丫头。”
宴席之后还有贾府请的戏班子唱戏,热闹了一天,直到日落西山,来贺寿的宾客才各自打道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删改一些,修文ing
☆、满月宴(新修)
比起贾敏十岁生日的热闹隆重,葭雪的十岁生日不过是她在林府极为寻常的一天,当天晚上,她正在给林母按摩,忽见一个眼生的小丫鬟过来报喜,说沈姨娘今天诊出了喜脉,已怀孕两个月了。
林家后院已经十年没有听过婴啼了,沈姨娘怀孕的消息让林母高兴地从躺椅上猛然坐直了身子,又震惊又激动。林家子嗣不丰,数代单传,连苏夫人这多年来也只生了林海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来妾室通房们也没一点动静,此时沈姨娘突然有孕,林母高兴地差点要烧香谢祖了。
苏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先是一酸,后又释然了,沈姨娘还是她作主摆酒唱戏从外面纳进来的,为的就是要给林家生下孩子。林海是嫡长子,且又争气上进,夫妻也和睦,因此小妾有孕,苏夫人虽然吃味,倒不至于生气郁闷,林家子嗣不丰,能多个孩子总是好的,林海将来有个兄弟姐妹互相照应也好过单丝独线一个人。
沈姨娘一下子就成了林府最为瞩目之人,林母和苏夫人送了好些补品面料,请了长安城最好的大夫给她安胎,想要什么吃什么只管开口,无有不应。
三个月后,贾代善长子贾赦喜得麟儿,贾代善当了爷爷,十分高兴,给长孙起名贾瑚。林家得知喜讯,不免要准备贺礼前往贾府参加满月宴道喜。
展眼到了年底,腊八那天早上,沈姨娘不慎摔了一跤,提前发动,好在预产期就在腊月,稳婆产房皆已准备齐全,林昶和母亲妻子一起在产房外等候,个个面色紧张。
因生怕林母情绪激动又出什么事,苏夫人命人叫了葭雪过来守着林母,好以防万一。
丫头们端着热水来来去去,产房内沈姨娘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声声传了出来,苏夫人安慰着林母,一边叫人给松子娘娘烧香祈祷。
沈姨娘惨叫了半天,声音越来越虚弱,一直道天黑还没听到婴啼,林母和苏夫人都是生养过的,脸色极其难看,葭雪心道不好,都这么久了还没生出来,沈姨娘怕是凶多吉少。
收生嬷嬷满手是血面色煞白地跑出来道:“老太太老爷,姨娘胎位不正,难产了,请老太太示下,保大还是保小?”
葭雪心中一沉,沈姨娘此命休矣!
过得片刻,林昶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说的什么话!大人小孩都要保!”
忽然间,产房里传出来沈姨娘声嘶力竭却虚弱的声音:“老爷,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儿平平安安!”
林母沉沉叹了一口气:“昶儿,别为难稳婆,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她们也不会让咱们做决断的,时间越久,胎儿怕是越危险,还是保孩子吧。”
苏夫人望向产房的方向,惋惜叹道:“沈姨娘自进门至今十年,好容易熬出了头,却……”话虽未说完,但言外之意,已是舍了沈姨娘保胎儿了。
林昶一双手紧握成拳,几度张开又握紧,短暂的沉默之后,闭目长叹一声:“保小,你去告诉姨娘,我不会亏待她的家人的。”
房间里烧着银霜炭,明明温暖如春,葭雪却觉得自己如置冰窟,丝丝冷气无孔不入,冷得让她不由自主瑟瑟发抖。
沈姨娘对整个林家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这个孩子,然后才是她伺候了林昶夫妻十年的情分,十年又怎样,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当这一刻来临,她的生命必须要为了她肚子里的胎儿让路。
穿越前,葭雪挨打的原因之一是怀不上孩子,她一直生活在暴力和恐惧之中,如果郑飞能让她怀孕,当这一刻来临,她大概也不能指望郑飞会在乎她吧。
毕竟,郑家的每一个人都说过,她林葭雪是郑家花了十五万彩礼买来的。
那张结婚证与卖身契无异,可笑自己当初太没出息,直到死后她才明白,她把他们当亲人,可他们却把她当奴隶。
没过多久,产房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啼。
林母林昶苏夫人三人面上的紧张之色顿时转为欣喜,立即问道:“是哥儿还是姐儿?可是母子平安?”
产房里稳婆正在给婴儿擦洗身子,一个稳婆跑出去跟主子道喜,恭敬地回道:“回老太太,姨娘生了个姐儿,姐儿很好。”
听说是个姐儿,三人先是一愣,随即才面露欣喜之色,葭雪细致入微,她看得出来,三人高兴之余,仍有一丝失望。
产房里沈姨娘得知自己挣了命却生了个女儿,力竭之后流着泪地道了一声“都是命啊!”便昏厥过去。
鲜血染透了产床被褥,这个刚刚当了母亲的女人,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不过,即使她能活下来,女儿也不能唤她一声母亲,姑娘是主子,妾又算得了什么。
沈姨娘走后,林昶多少有点悲伤,女儿的洗三只在家中小办,并没有发帖子请人。苏夫人怜惜大姐儿,当天就将女婴带到自己房中照料,把早已找好的奶妈敲打了一番,又拨了身边的四个丫鬟照顾大姐儿,话里话外皆是一个意思,这是林家的大姑娘,谁都不许怠慢,若是被她发现敢不尽心尽力服侍姐儿,立即撵出去没得商量。
苏夫人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如今年过四十,她也不抱希望了,这个女婴恰圆满了她的女儿梦,虽不是亲生的,却疼爱之极。
等沈姨娘下葬之后,苏夫人回了林母和林昶,将大姐儿记到自己名下,林昶母子见她如此贤惠,岂有不应之理,从此这个庶女就一跃而成了林家嫡女,从长兄起名为林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