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渐渐近了,菁玉每天掐算着时间,算来算去贾敏的预产期都不是二月十二,可现在看着贾敏身体健康,也没有早产的迹象,难道黛玉要推迟出生了么?可迟来的还是那个绛珠仙子投生的林黛玉么?
很快到了二月十一,这日正好是孙同知之母七十大寿,林海收到请帖,带上明玉上门贺寿,而贾敏产期将近,就没有陪同前往,菁玉又担忧有什么变故,也没有跟着父兄去孙家,留在家中守着母亲。
林海与明玉去孙府赴宴,宴上笙歌处处,觥筹交错,孙母自在内院有女眷作陪,外院男宾就没了什么约束,酒过三巡之后就有人划拳吃酒猜枚说笑。酒宴行至一半,许多小孩子都耐不住,都去了偏厅玩耍嬉闹。
酒宴散后,各人身上都污了些油渍酒渍,去往客房更衣,忽有一个少女悄然而入,那少女年约十八/九岁,看其衣着像是府里的丫鬟,柳眉细细,眼若秋水,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容貌,眼里却纠结着一抹痛色,很快下定决心,对林海屈膝一跪,重重地磕头道:“求林大人救命!”
林海素来洁身自好,一直不曾接受过互赠姬妾之事,以往去别家赴宴,也曾有过美貌女子借机献媚,都被他一一化解冷拒,方才他亦以为是有人借机行事,原本十分生气,此刻见那少女跪地磕头,倒不觉一怔,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寻本官救命?”
那少女抬起头,微微发红的眼眶里是坚定决然的神色,说道:“奴婢不敢隐瞒大人,奴婢名叫雁声,此次前来,乃是受人胁迫,意图勾引大人,待生命煮成熟饭,好进入林家当细作。”
林海大惊之余,却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皱眉道:“我如何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
“大人,奴婢一面之词,您不相信也是对的。”雁声跪直了身子,“奴婢久闻大人爱民如子,夫妻和睦,这么多年都未曾纳妾收人,对您十分敬佩。奴婢受人胁迫没有办法,但勾引之事未必能成,若不成事,不仅奴婢性命难保,奴婢的妹妹也难逃毒手。所以奴婢决定和盘托出,实话实说,求林大人救奴婢姐妹脱离生天。”
雁声信誓旦旦,林海也知道自己这几年在金陵暗中搜寻甄家犯罪证据,明里暗里都有得罪过人,亦没有完全不信,问道:“你受何人所迫?若此事当真,本官不会见死不救。”
雁声抹了眼中泪水,犹豫了片刻,说道:“那位主子姓赵。”
林海心头猛地大震,他受了元康帝密旨,暗中搜寻甄家和义忠亲王赵弘的犯罪证据,他年轻时候就和赵徽交好,如今又是元康帝的心腹重臣,视他为眼中钉的赵姓权贵,除了赵弘还能有谁?他做出这种卑劣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眼前少女所言,仍旧疑点重重。
林海问道:“此事如此重大,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雁声道:“实不相瞒,奴婢其实是赵爷府上培养的暗卫,常年过着暗子的生活,这些年奴婢攒了一些梯己,想与妹妹隐居过安稳日子,没想到被赵爷发现,抓走了奴婢的妹妹,赵爷说只要奴婢当上了大人的婢妾,按照他的指使行事,待事成之后就会放了妹妹。林大人阖家无辜,奴婢不想手上多添人命,可妹妹的性命不能不顾,大人为人刚正善良,奴婢除了向大人求助,再没别的法子了啊!”
其实她这个决定,又何尝不是拿自己和妹妹的性命在赌呢,赌林海心地善良,赌他不会见死不救,与其勾引失败陷入绝境,倒不如一咬牙反水,以她对主子的了解,即使将来成功,她也是个惨死的下场,为林海当间谍也好过被赵爷兔死狗烹。
林海道:“你且起来,先跟本官回府,其他的事情回去了再说。”
林海从孙家带走了一个美貌丫鬟,全府哗然,但此事牵扯甚大,林海也不能让小厮给贾敏传话,说他带回来一个义忠亲王意图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等回家之后再告诉贾敏即可,只要贾敏知道真相,其他人怎么说他也不在意。
然而,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比林海抢先一步传到林家,众口相传之后就失去了原本的面目,传到林府就变成了林海酒后乱性,带了一个美貌的丫鬟回家。菁玉生怕贾敏有什么变故,今天一整天都守着她不曾离身,此时刚陪贾敏饭后散步消食走回院子,在门口看到自己的大丫鬟紫菀在不远处左顾右盼一脸焦急,看到她的时候欲言又止,菁玉心想必定有什么事情,先让采薇扶着贾敏回屋,她借口解手去了另外一条路。
紫菀小声急道:“姑娘,大事不好了,我刚才听陈婶子说老爷在孙家酒后非礼了人家的丫鬟,等会就要把人带回来了!”
菁玉惊极变色,来不及去想此事真伪,立即吩咐道:“传我的命令,这话不许传到太太耳朵里!”贾敏现在距离预产期将近一个月,万一听到这话受了刺激就危险了。
哪知紫菀还没把这个命令传下去,丫鬟小喜就飞快地跑进贾敏的屋子,菁玉进屋之时,恰好听到小喜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太太,外面都在传老爷在孙大人家看上了一个美貌丫鬟,孙大人就把人送给老爷了!”
贾敏闻言顿觉昏天黑地五内俱焚,身子一软瘫软在椅子里,难以置信也不敢相信,心里一片纷杂,耳畔嗡嗡直响,突然间,小腹阵阵剧痛传来,贾敏抓紧了花梨木扶手,惨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菁玉气恼跺脚,怎么就让这个嘴碎的丫鬟在贾敏跟前把这事给捅了出来,却见贾敏皱眉痛呼,显然是要发动了!
☆、第三世(十一)
贾敏和林海成亲至今已有十六年,林海从未有过二心,乍听此事,贾敏如何敢信,但听那传话的丫鬟说得绘声绘色,传闻老爷带回来的姑娘如何貌美如何年轻,现下已经快到大门云云,贾敏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大受打击,竟动了胎气。
距离菁玉掐算的预产期不过二十多天,现在生产孩子也能存活,菁玉连忙吩咐下去,命采薇采苹去叫稳婆请大夫,含桃和青杏去烧热水,其余丫鬟婆子布置产房,说话的当口她趁机给贾敏把了脉,贾敏心绪不宁,情绪波动太大,这一胎想要顺利生产怕是没那么容易。
“母亲,您别多想,这一定是讹传,父亲不是那种人,怎么会在您即将临盆的时候带别的女人回家。”菁玉连忙安慰贾敏,“三人成虎,一句话几个人传过来就变了样,您千万稳住了,自己身子要紧。”
女儿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十六年夫妻恩爱,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竟然还没女儿看得透彻,贾敏的情绪渐渐有所平复,看着女儿紧张万分的模样,心中一软,忍痛笑道:“菁玉别怕,我没事的。”
稳婆已经过来请贾敏去产房,将菁玉请了出去,依规矩妇人生产时男人孩童寡妇并未出阁的姑娘家都不许在场,哪怕菁玉再如何担忧焦急也只能候在外面。
过了没多久,菁玉远远地看到林海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口,心急火燎地向产房冲过去,抓住一个在门口安排事情的婆子问道:“太太情况如何?”
那婆子连忙回道:“方才大夫给太太看过了,说是动了胎气,好在如今也怀了快九个月了,现下生产也不妨事,太太胎位顺,羊水已经破了,只等生产便是,老爷放宽心等候即可。”
林海闻言犹未放心,贾敏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动了胎气?略一思忖,就知道有人乱传是非,将他在孙府之事传到府里给贾敏知道,外人怎会知道内情,都只道林海在孙同知之母的寿宴上酒后乱性,索性带了那丫鬟回家,长久以来的清誉名声就损了大半,但事关义忠亲王,林海也顾不上这些,还是以元康帝密旨为要,原想亲自跟贾敏解释,不料竟然有人抢了先传递消息。
林海悚然一惊,难道自家早已被义忠亲王安插了暗桩?借机生事,在贾敏跟前添油加醋,让她心绪大乱才动了胎气早产?
想到这里,林海眸中闪过一缕杀气,好一个义忠亲王,此事之后,他们新仇旧账好好算算!
彼时天色已晚,将近亥时,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贾敏的痛呼声时不时地传出来,林海急得抓耳挠腮,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这情形连明玉就有点吓住了,颤声道:“父亲,让母亲别生了吧,母亲现在好难受的样子。”
林海忧心之余不觉好笑,说道:“真是孩子话,哪里能说不生就不生了,你好好的,别让你母亲担心。”
菁玉见状,心中安定了几分,林海如此焦灼担忧,足见对贾敏情深依旧,但那传言又是怎么回事?方才她已经派了身边的大丫鬟紫菀去打听这事,紫菀很快回来,附在菁玉耳边道:“姑娘,我问清楚了,老爷回来的时候的确带了个美貌的丫鬟回来,现下安排在书房。”
菁玉一听登时恼怒不已,同时心中疑惑更甚,林海对贾敏情深似海,怎么会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带女人回家刺激贾敏?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了子时,孩子还未生出来,林海不停地追问婆子,那婆子说产道只开了三指,等孩子出生还早着呢。
林海心急如焚,知道贾敏现在心绪不宁,产妇心中不定,如何安心生产?若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产房。
林海这一动作,吓得稳婆手里的水盆都掉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地道:“老爷,您快出去,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啊!”
入目的场景让林海大惊失色,一床的血腥狼狈,几个稳婆慌乱着盖上棉被,遮住一床血迹,贾敏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疼得眉头紧紧攥成一团,见林海进来,大惊之下脱口道:“老爷怎么进来了!”
林海呆愣了片刻,挥开挡着自己去路意图拉他出去的稳婆,疾步冲到床边,握紧了贾敏的手,目光落在贾敏身上,充满了关切和自责,俯身在妻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贾敏又是一惊,眉宇间萦绕的一缕幽愁立时烟消云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仰头望向林海,眼眶蓦然一红,“是我不好,这么多年的情分,我竟然这么容易就……”
“别自责了,是我思虑不周,才让人钻了空子。”林海柔声安抚,凝视着贾敏,低声却坚定地道:“你放心。”
痛苦碾压过身体,林海这简短的三个字却有着强大而温柔的力量,驱散了贾敏心中所有的不安,泪眼迷蒙时,林海的脸庞在视线里渐渐模糊远去,他被稳婆请出了产房。
菁玉和明玉还在偏厅等候,两个孩子挂念母亲,都无睡意,林海几次让他们回房间歇息,兄妹俩皆没同意,明玉道:“没看到母亲平安生下孩子,我们哪里能放心,父亲就让我们在这守着吧,即便回去了我们也睡不踏实呢。”
菁玉道:“我也不走,我要守着母亲。”上辈子她和贾敏是好朋友,这辈子又成了母女,不亲自守着,她哪里放心得下。
两个子女如此孝顺,林海颇觉欣慰,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他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不停地祈祷老天保佑贾敏顺利生产。
林海和一双子女等了一宿几乎没合眼,直到黎明光亮,一声婴啼传出产房,便有稳婆高声道:“生了,太太生了,恭喜老爷,是个姐儿!”
林海欣喜若狂,立即问道:“太太可好?”
稳婆道:“老爷别着急,等收拾好了让大夫给太太瞧瞧就知道了,不过这一晚上可把太太累坏了,现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贾敏听到自己生下一女,虽仍痛楚难当,心中却是无限欢喜,待胎衣排出,更衣移到榻上,地上被收拾干净了之后,林海和明玉菁玉才被放了进来。
菁玉抬头看去,只见贾敏勒着抹额,神情疲惫,脸色看起来也很是虚弱,枕畔放着石榴红绫襁褓,衬着贾敏虚弱的脸色尤其显眼。
林海疾步上前,没急着看女儿,先握住贾敏的手道:“现在觉得如何?”
“还好,就是折腾了一晚,有点累。”贾敏浅浅一笑,纵使疲累,此刻也觉心满意足。
明玉和菁玉蹲在床边去看初生的小妹妹,刚出生的孩子都毛绒绒皱巴巴的,只有皮肤红润娇嫩,还看不出将来世外仙姝的绝世风姿,因为早产,看起来也有点虚弱,不似明玉和菁玉出生时那般活波。
林海赶紧让大夫进来给贾敏诊脉给幼女检查身体,那大夫诊察过之后道:“太太早产,伤了元气,得好生调理着,切忌过度操劳,一切以静养为主。姑娘胎里不足,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养得精细一些,好生看顾着,待长大一点就能好些了。”
林海心疼妻女,再三跟大夫确定没有要紧的问题才放下心来。
今天是二月十二花朝节,这就是红楼女主林黛玉了,此刻还是一个刚刚来到人间的小小婴孩,不知将来命运几何,但菁玉知道,从她成为林家女儿的那一刻起,她的妹妹黛玉就不会再像书中那样落得个寄人篱下泪尽夭亡的结局。
什么木石前盟,什么灌溉之恩,什么报恩还泪,统统都滚一边去!她就不信了,生长在灵河岸边的绛珠草还会缺水?要那神瑛侍者巴巴地灌溉,也不怕把根茎都给泡烂了,都是那警幻仙姑忽悠,神瑛侍者动了凡心要来人间,却赔上那么多女孩的青春性命,别跟她说什么历劫,合着转世为人就活该受那些苦难么!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文学之中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用浓墨重彩书写女子的着作,每一个女子都不完美,都有自身的缺点和闪光点,这才是活生生灵动的“人”,而不是单纯的一个个标签,所以菁玉对红楼一众女儿都不讨厌,钗黛湘无论哪个都有令人着迷的优点和让人不屑的缺点,她只是更心疼黛玉一些,这个灵透聪慧的女孩,是不该在大观园中香消玉殒的。
“妹妹好丑。”明玉看了半天,起初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有些失望地打着哈欠说了一句。
林海贾敏噗嗤一笑,菁玉睨了他一眼道:“就你好看。”
果然这两个字戳到了明玉的痛脚,立即起来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说我好看。”
“行行行,你不好看,还没有妹妹好看呢。”菁玉从善如流地补刀。
明玉哪里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子都这样,压根看不出将来美丑如何,他生得俊秀,最烦别人说他长得俊美好看,但要说比新生儿难看,又老大不乐意了,但还记得要保持长兄的风范,只鼓起腮帮子道:“好男不跟女斗。”
林海和贾敏都看笑了,林海道:“懋哥儿,你以前刚生下来也这个模样,等过上一段时间长开了就好看了。”
菁玉心想,岂止是好看,这可是绛珠仙子投胎啊!
明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儿子没有嫌弃妹妹的意思,不管妹妹长得如何,我是长兄,要好好保护照顾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