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正月初八,林家长女满月宴,林昶老来得女,意欲大办,给素日来往的亲友同僚都发了帖子,请了长安城有名的戏班子好好热闹一天。
当天林府热闹非凡,门庭若市,林昶在外院接待男客,苏夫人在二门招待女眷。
苏夫人和前来道喜的王妃诰命们互相见礼,就命人接引她们先去林母处喝茶聊天,今天来这里的除了勋贵之家,也有不少言情书网的家眷,虽说清贵勋贵之间有隔阂,暗地里互看不顺眼,但台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各位诰命聊天说笑,看起来其乐融融。
贾代善和林昶本就有交情,携妻带女参加林家的满月宴。
内院之中,陪伴母亲婆婆来此做客的有许多都是熟人,贾敏水翾赵婧都在,柳瑶因感染风寒在家养病,没能前来,三人商量好过几天一起去探望柳瑶。
林母见贾敏出落地亭亭玉立,姣花软玉一般,又礼数周全,越发喜欢,笑道:“大半年不见,敏姐儿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夸了贾敏几句,见她脸红害羞,便转过了话题,拉着她的手问道:“你祖母身子近来还好么?我去年身子不大爽快,就不大爱出门,今年觉得好多了,得空去府上看看老姐姐。”
贾敏笑着回道:“有劳老太太惦记,祖母她老人家身子还算硬朗,前几日还听祖母念叨您呢,说老姐妹该多聚聚,等身子松快点了请您和几位老太妃去家里赏花听戏。”
这厢贾敏陪着林母说笑,在房间里给客人端茶倒水的葭雪留神细看,从他人说话之中确认了谁是贾敏,看到她的第一眼,眼前倏然一亮,只见贾敏身穿水绿色短袄,外罩鹅黄色绣梅花比甲,腰间系着雪青色缠枝莲暗花百褶长裙,发髻上一支碧玉簪一支芙蓉金步摇,眉似远山,眼如秋水,静如娇花照水,动则顾盼生辉。
林妹妹的母亲,果然不凡。
葭雪的目光定在贾敏身上一直舍不得移开,心里隐隐有点小激动和小期待,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贾敏,真是贾敏啊!那可是正牌《红楼梦》里一出场就领了便当却活在了无数同人小说中的林妹妹的妈诶!
葭雪从初中起就很喜欢看《红楼梦》,邱筱玲也很喜欢,两人经常一起讨论,后来邱筱玲上了大学,葭雪南下打工,她们还有联系,闲暇时分泡在网上看了不少红楼同人小说,对各种穿越女黑贾敏踩贾敏给林如海生儿子的文极其不满。
邱筱玲吐槽:“你说你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穿越了还有系统空间什么的金手指,就为了给一个大叔当小妾证明自己是真爱然后儿子一茬一茬地生,你就给男人生儿子这么点追求?”
葭雪深以为然,贾敏作为正牌《红楼梦》中惟一一个连名带姓完整出现过的女长辈,又以敏为名,可见原着作者曹雪芹对这个角色还是很重视的。虽然一出场就领了便当,可她要是活着,这《红楼梦》之后的剧情又从何而来?父母双全的黛玉怎么给五品官的嫡次子宝玉还泪?可不就得父母双亡兄弟夭折一无所依才只能去贾家,不然以宝玉那个身份门第,够得着黛玉?
因曹雪芹没写清楚黛玉那个夭折的弟弟是嫡出还是庶出,所以就有贾敏多年无子把持后院手段恶毒之类的猜测,甚至把那个儿子的死都算在了贾敏头上,可那个儿子夭折后贾敏一病而亡,未尝不是因为孩子夭折伤心郁郁而终,贾敏便是再怎么狠毒,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林如海又不是傻子,能一无所知?这纯粹是为了黑而黑了。
林家子嗣不丰,数代单传,林母一辈子只生了林昶一个儿子,苏夫人亦过了三十岁才生了林海,难不成百十年来都是女人的毛病?现在看来,贾敏面色红润,朝气蓬勃,可不是个病怏怏的西施,反而林海看起来稍有些弱。可惜在这个时代,一旦子嗣有碍,世人都苛责女人,却从来没有对男人说三道四。
即使是现代,一对夫妻生不出孩子,有几个男人主动去看病的,还不都是先推女人去看,女人没问题那就是男人吧,男人还觉得伤面子。她林葭雪可不就是活生生例子,怀不上孩子,明明不是她的问题,却还要因此被郑飞家暴。她向法院提交过离婚诉讼请求,然而法院驳回了,不到半年她就死了。
林家的满月宴办得十分隆重热闹,林海也给妹妹准备了礼物,除了自己小时候收起来的小玩意,还亲自挑选了一个璎珞项圈,等妹妹长大了就可以戴了。
葭雪在林母跟前渐渐有了些体面,这一年也攒了不少梯己,就想回乡接王春出来,元宵节后向林母陈情,恳求林母让她回乡探亲。
林母允了,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不安全,便派遣府里的车孙启送她回乡。
葭雪扮作小书童,天亮时分从京城出发,一路马不停蹄,中午请孙启在云安县吃了顿饭,下午才抵达大槐树村,没让车夫跟着,葭雪熟门熟路地往家里走,快到村口时,忽然听到两个闲汉说话。
“哎,步穹那婆娘该快生了吧。”
“大概快了吧,步穹真是好命,听说他媳妇这一胎要是生个儿子,那胡家能给他二十两银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篇幅改短。
☆、回乡寻亲(新修)
葭雪脑中轰隆一声,似有惊雷劈落,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一胎生个儿子就能赚二十两银子?
一人酸里酸气地道:“要不怎么说步穹命好呢,一袋粮食买了个媳妇,头一胎就是个小子,也算是给老步家留后了。那胡员外也是抠门,步穹那媳妇长得水葱似的,我看一眼就心痒,干脆买回家暖床得了,还花那二十两银子租什么肚皮啊!再说,都给别人生儿子了,那婆娘还有脸回来?”
另一人啐道:“你懂个屁!那是步穹不愿意卖,你算算,卖婆娘能得几个钱?只要那婆娘还能生,多租上几回不是更有赚头?步穹都不嫌弃那破鞋你瞎操什么心!”
“那步穹不就成绿毛龟孙子了么。”
“你不知道,步穹早瞧上黄蒿村一个丫头给狗子当童养媳了,还想翻修他家那几间破屋子,就等着他婆娘这一胎生儿子的钱呢,只要给狗子娶上媳妇,老步家后继有人,他这当爹的还在乎当个龟孙子?”
葭雪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莫名的寒冷侵蚀入骨,刹那之间,心里冒出了强烈的杀机,她真真切切地告诉自己,她要杀了步穹和狗子!
王春今年二十八岁,女人只要还有生育能力,四十多岁都能生,至少十年,这十年中只要她没有难产死掉,步穹还能把王春租给不同的男人,让她承受无尽的耻辱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风险全部都落在她身上,报酬却是步穹的,拿来翻修新房,拿来给儿子买童养媳,没有一个铜板是她的!
跟青楼里的妓/女有什么两样,都是被人拿来出卖的商品,卖商品的钱,自然是属于商品的主人。
那两个闲汉唠了半天,注意到村口大树旁边做小童打扮的葭雪,见她面容清秀穿着得体,还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书童,问道:“小哥儿,你找谁?”
葭雪定了定心神,认得这两个闲汉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一个叫王宝一个叫张四,以前没少欺负过王春,她按捺住厌恶上前道:“两位大叔,请问步穹步大叔是否在这个村子里?”
“你是谁?找步穹做什么?”王宝狐疑地反问,细细打量了葭雪一遍,生得俊秀水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心里盘算着怎么捞一笔,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葭雪随口扯谎道:“步大叔的闺女在我们家伺候老太太,心里挂念双亲,又忙得脱不开身,可巧我也是云安县人,她就拜托我过来走一趟替她看看父母。”
张四道:“看看,我就说步穹命好吧,去年老韩头的儿子还带着礼物上门呢,今年他闺女就攀上高枝了!”
葭雪蓦然一惊,老韩头,那不是她前世的父亲尹绍寒么,来的是他儿子?却不知是父亲恢复了本来面目还是尹珩来过,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再见之缘。
王宝摸了摸下巴,笑道:“小哥来得不巧,步穹去隔壁镇子的赌场了,就狗子一个人在家。”
葭雪奇道:“那步婶子呢?”
“这嘛,说来就话长了。”王宝清了清嗓子拢了拢棉袄,顾左右而言他,“刚过了年,天儿还冷着,我这说话舌头都打结呢。”
张四王宝向来一起厮混,眼皮子一动就能猜出对方下一步什么打算,立即配合地跺脚呵手,“我俩这闲话说得久了,手脚都冻麻了,还是回家烤火暖暖。”
“劳烦两位大叔了,这点钱请两位大叔打酒吃,去去寒。”葭雪岂有不知,但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心念一转,从荷包里取出一个七钱重的银锞子,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王宝和张四穷了几十年,才见过几次白花花的银子,看到银锞子眼睛都直了,立即伸手去拿,葭雪向后一收,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都想独吞那银锞子,或者……趁四下无人大干一笔。
葭雪闲闲道:“且慢,这钱也不是白给的,谁回答我的问题最多,这银锞子就给谁,你们也别想拿我当肥羊宰。”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凝聚内力于掌心双手一搓,鸡蛋大小的石头顷刻之间化为齑粉,“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的脑袋比石头硬,我也不介意拿你们练练手。”葭雪的内功修行已有很深的根基,实战经验却几乎为零,但收拾两个泼皮无赖还不在话下。
两人吓得脸都白了,喉咙动了动,干笑道:“小哥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第一个问题,步婶子现在在哪里?”
王宝抢先道:“在云安县的胡员外家,去年胡员外死了儿子,胡太太不肯给胡老爷纳妾,就想租个婆娘生儿子,步穹那时候好赌,家里都输得差不多了,就把媳妇租给了胡员外,到现在都快一年了。”
张四恨恨地瞪了王宝一眼,下一个问题他一定要抢在他前头!
“第二个问题,老韩头的儿子什么时候来的?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话音未落,张四立即接口:“去年秋天来的!那人四十出头,长得很斯文,像是哪家的教书先生,说话也文绉绉的,一听说步穹卖了女儿典了媳妇,当场甩脸子走了。说也奇怪,那天晚上步家就遭了贼,他家穷得叮当响,那贼没偷到东西,把步穹揍了一顿。”
葭雪一听即明,来人正是父亲,他来找过她们母女,步穹也是被他揍的,可惜那时候她在林府当差,王春在胡家受苦,他们就这么错过了。“不错,都回答得挺好,可惜我只带了这一个银锞子,你们自己分吧。”说完转身随手向后一抛,径直疾走,身后很快传来争夺银子的叫骂打斗之声。
葭雪走过去对车夫孙启道:“孙大叔,我爹娘都不在村里里,要不咱们去隔壁镇子上歇一晚,明儿您带我去县里找我娘,太麻烦您了,这点钱请您打酒吃。”说着递过去一串铜钱。
孙启推辞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老太太吩咐了让我听姑娘的话,你说去哪就去哪,去年还多亏了你给我媳妇治病,不然她现在早不知埋哪里去了,这份恩情还没报答,哪里还能收你的钱。”
“一码归一码,我不能让你白跑,你就收着吧。”葭雪不由分说把铜板塞到孙启枯糙的手心里。
孙启推辞不过,只得收了钱,快马加鞭赶往大槐树村和云安县城之间的一个小镇,找了个干净的客栈歇了一晚,天一亮便往县城出发。
云安县城的大户人家不多,死过儿子又姓胡的大户就更少了,葭雪很快打听到胡员外家的住址,没让孙启跟着,自己一个人去打听王春的消息。
葭雪按照路人给的指引一路走到胡家附近,忽见前方一处大宅院门口围了一圈的人,台阶上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穿着丝绸的胖老头,满脸怒气,脸上的肥肉不停地颤抖,向下俯视怒骂道:“我养了你一年,白白浪费我多少粮食,竟然生个赔钱货出来,没跟你要钱就是我慈悲了你还有脸跟我要银子?还不快滚!带着这赔钱货滚得远远的!”说完拂袖而去,大门立即紧闭。
周围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葭雪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疾冲上前,挤过人墙冲到最前面,眼前猝不及防的一幕让她心痛如绞。
地上的女子蓬头垢面,只穿着贴身小衣,冻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虚弱无比,头发上汗水未干,显然是刚刚生产过的样子,怀里一件薄薄的棉袄裹着一团小小的婴儿,襁褓上血迹斑斑,她一定是刚生完孩子就被撵出来了!
这是王春,是她此生的母亲!葭雪冲上去抱起王春,两行眼泪簌簌而落,颤声唤道:“娘。”
王春已然绝望之极,忽然听到有人在耳畔叫她,她以为是女儿,却抬头却见是个清秀男童,失望之下抖着唇道:“小哥认错人了,小妇人哪有哥儿这般人品的儿子。”
“娘,我是二丫,我来接你了。”葭雪在王春耳边低语,抬头狠狠瞪了胡家大门一眼,胸臆间怒气横冲直撞,撕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二丫,你真是二丫么!”王春犹觉是梦,难以置信地盯着葭雪看了又看,这模样跟她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啊!
葭雪抱紧王春泪如雨下,低声道:“娘,我是二丫,我是您的女儿!”
王春呆愣了好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抱住葭雪,真实的感觉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脸色几度变幻,终于回过神来,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就在自己面前,哭道:“我苦命的二丫,娘终于见到你了!”
葭雪带王春先在客栈安顿,立即给王春怀里初生的小女婴诊察身体,这女孩刚出生没多久,脐带都还没剪,葭雪赶紧去买了一把剪刀,沸水煮过消毒之后才给妹妹剪断脐带用棉线扎紧,又急急忙忙出门去给王春买御寒的棉袄衣裳。
葭雪回来后,王春搂着女儿流泪道:“我苦命的闺女,这一年你都过得怎么样?娘对不起你,没能拦得住你爹。”
一听到步穹葭雪就来气,“他还真会卖女儿,一卖就把我卖到了妓/院,还好我福大命大逃了出来,现下在林大人府上当丫鬟伺候老太太,前儿求了老太太让我回乡探亲,听村里人说了您的事,就来了云安县,还好,终于让我们母女重逢了。”
“他,他,竟然把你卖到那种地方!”王春浑身发抖,气愤不已,泪水簌簌而落,“他还哄我,说大户人家买了你去当丫鬟,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那么狠的心……他可是你爹啊,他怎么能这样!”
葭雪冷笑道:“他可没把我当女儿呢,不是一直都叫我‘赔钱货’么,不赚够本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