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使点头道:“正如九娘子所说,六娘子因二郎君袭爵封赠了大县君,封号淑德,食邑五百户!绫纸钱就给了六贯四百五十文呢!”
四娘和七娘都露出了艳羡之色。范家娘子们又赶紧起来热热闹闹贺了一通喜。九娘心中有数,淑德二字,随了公主们的封号,礼部万万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必然是高太后特赐的,看来太后已经无意让六娘参加选秀入宫。
两位女使又福了福:“三老太爷被追封为正四品忠义伯,恭喜三位小娘子,由三郎君按例袭了忠义子,食邑也有五百户。”却没有提到程氏和她们有无封赠。四娘和七娘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失落。九娘又笑问:“二哥哥被封了什么官?”
女使喜笑颜开道:“二郎也被封为从四品的轻车都尉,宫中特赐了范家娘子一副凤冠霞帔呢。”
范家的娘子们大喜,不得了,孟家这一门,既是世家,又是勋贵了,放眼全汴梁,也没一家能比得上的。自家小娘子以后一个县君的诰命是跑不掉了。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运挡也挡不住。
这些极大的变动和青玉堂、阮眉娘有没有关系?九娘压下心中疑虑,和四娘七娘谢过范家娘子们的贺喜,又给范家的侍女婆子们多打赏一份上等的封红。
到了晚间,孟府祖孙三辈,从宗祠办完了孟存孟建两人的过继,返转回府,齐聚家庙。家庙中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女眷们披着大披风恭恭敬敬地在院子里的软垫上跪下。老太爷带着郎君们进了家庙,叩拜了圣旨,将过继文书也供了上去,才缓缓地转身告诫儿孙:“皇恩浩荡,垂怜我孟家。孟家上下当肝脑涂地,报效国家。仲然、叔常,以后你们当好生祭拜供奉你们的父亲,守好他们留下的家业,约束好子孙,莫令他二人蒙羞!”
众儿孙跪地高声应是。院子中的女眷们也垂首称是。
※
木樨院里夜间也一片喜庆。
孟建今日收到了族里托管的三老太爷的名下产业,在罗汉榻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仔细核了一核,心里实在高兴。二哥口中的那点子产业,哼,这能叫“那点子产业”吗?他把那叠文书中内城三间铺子的契约抽了出来,递给程氏语带讨好地说:“这三间铺子,以后留给阿姗做嫁妆,娘子你收好了。”
程氏正在翻看账本,闻言抬了抬眼,伸手接了过来。这三间铺子,分别在相国寺附近、百家巷、蔡相府边上,倒都在寸金寸土之地。有了这三间铺子,七娘这一世也可吃穿不愁了。她面色就稍霁了一些。
“这些钱财也都请娘子掌管。”孟建将那文书里的两万贯交子也递了过去。
程氏也不推辞,一并收下了,让梅姑去取夜宵,面上依然淡淡的,问道:“我看还有不少眉州的田地,郎君作何打算?若是要卖,不如托给我哥哥去办。”
孟建一愣,他是看到有三千亩眉州的良田,却不知道谁在眉州打理着,那负责这些产业的族兄也只说每年自有人将田地的出息折成交子送来给他。
程氏抬了抬眼:“又或者郎君是要自己去,再带一个什么三十四娘十四郎的回来?”
孟建一个哆嗦,头皮都麻了,手下已抽出了田契:“全凭娘子做主就是。”他下了榻,挨到程氏身边,将田契放到她手边,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这都好几个月了,娘子宽宏大量就饶了为夫吧。我保证日后再也不犯浑了,更不会再心软。你看看我这十几年,除了爹爹娘亲给的,可动过家里一个女使侍女?”
程氏的眉毛一竖,冷笑着正要发话。孟建伸手将那叠文书都拢了过来:“上次娘给的嫁妆我也都交给了娘子,这些统共也有十几万贯的产业,都给娘子做赔罪。我也任由娘子差遣。只求娘子你打我几下骂我几声,不要再这么不理我。我们夫妻十几年,眼下好不容易我也有个正五品的爵位在身,自当给娘子请个诰命,一起好好经营我们三房才是,为了那不值当的玩意伤了情分,岂不可惜?如今家中也不缺钱了。表哥也没怪罪我,年后述职,我在户部说不准还能再往上走一走。十一郎读书也好,阿姗也懂事了。日子眼看着越来越好,娘子你便原谅了为夫这回可好?天这么冷,外书房里睡到三更天我总要被冻醒,只要娘子点头,你让我在房里跪上一跪也行。只要不赶我出去,我心甘情愿!”
程氏眼眶一红,脾气发不出来,眼泪倒流了出来,只背转了身子不理他。梅姑提了食篮进来,又赶紧轻轻退了出去。
听香阁的西暖阁里,阮氏带着女使进来的时候,四娘正在抄写经文。
“姨娘?”四娘搁下笔,站起身来。
阮氏脂粉不施,让女使将怀里的包裹放在桌上,亲自打了开来:“这是姨娘给你做的春衫,你让人收起来。”
四娘将女使侍女们遣了出去,和阮氏坐下,翻了翻包裹里的春衫,眼中渐渐浮起了泪水:“姨娘辛苦了,多谢姨娘费心。”
阮氏叹了口气:“四娘子,都怪姨娘没用。往日你姨奶奶一再要把你九弟记到娘子名下,恐怕她早知道你爹爹有朝一日会袭爵。谁想到如今反而便宜了十一郎,他便不去科考,以后闭着眼睛也能袭个忠义男的爵位。只可惜了九郎十郎。”她伸手替四娘拭了拭泪:“如今姨奶奶走了,你爹爹袭了爵,三房好歹也不比长房二房差了。你记得好生讨好娘子和七娘,你爹爹一贯喜爱你,总不会任凭娘子将你许配给门第太差的人家。”
四娘掩面哭道:“不怪姨娘,是我自己猪油蒙了心,害得舅舅没了,姨奶奶走了,都怪我才是!”自己会去求九娘,不就是因为还存有一丝期望?以为她是个好的,却不想被她搅得事情越来越糟,最后反而害了自己和两个弟弟,被九娘和十一郎得了全部的好处。想到今日在二哥院子里看到的那些,四娘又悔又恨,伏案大哭起来。
阮氏由着她哭了会儿,才站起身上前搂了她:“你心里明白过来就好,姨奶奶走之前留了信给我,万事由人不由命,你放心,姨娘拼死也要让你大富大贵一辈子!”
大富大贵?若和那人此生无望,大富大贵总要抓在手里才对,总不能一无所有。四娘伸出手轻轻揽住姨娘,哭着点了点头。
阮氏松了一口气,姑母说得对,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路呢。来日方长,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本文外命妇参考书是万霭云(台湾)所著《宋代命妇之研究》。北宋的外命妇等级也改了好些,大家所熟知的安人孺人恭人之类的 ,都是徽宗上台后和蔡京商量出来的。本文沿用政和之前的等级。
绫纸钱:北宋时颁布外命妇诰命所用的罗纸也分好多等级,这个成本会收回来。《宋史》有记载。哈哈哈。
—坐着有话说——
明日孟二成亲,大喜,应了过年的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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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这日一早,城西启圣院街的范府,四扇黑漆大门敞开,门上红绿绸带点缀,大红灯笼高挂,大红双喜贴得比比皆是,门口那两个石狮子也背上了红绣球。地上洒满了红绿纸屑和一早全福娘子、官媒人进府时放的爆竹碎屑。七八个仆从身穿新衣,跟着管事,早早候在门口等孟家上门迎亲。
不过一夜间,汴京百姓都得知了孟家大获封赏之事。街坊邻里过往间也纷纷道贺,不少孩童从范家仆人手中接过糖果高声喊着恭喜恭喜。更多人不住地议论,夸赞范家小娘子八字极旺夫家,一脸的羡慕。
过了晌午,孟府敞开大门,更是热闹喜庆。陈元初和陈太初跟着陈青夫妻早早地就到了。陈青难得露出笑容,魏氏却不免有些惆怅。不多时,苏昉兄妹俩和苏昕兄妹三个也跟着苏瞻、苏嘱史氏一同到了。再跟着杜氏娘家的亲戚,吕氏娘家的亲戚,还有程大官人带着程之才也备了厚礼上门。
因孟家深得圣心,孟在枢密院的同僚,往昔殿前司的同僚有帖子没帖子的都上门来讨一杯喜酒,回事处收礼都收到手软,总账房特地多派了两个账房先生去誊礼单。还有孟存在翰林学士院的同僚、孟建户部的同僚也来得不少,甚至有知道孟建袭爵临时赶来的往昔鸿胪寺的官员。更有知道燕王殿下亲临做“御”的一些钻营投机之人,早早就出钱买一个孟府请帖的随从位,花上几十贯,想来凑个热闹,看看有无亲近权贵的机会。连翰林画院的几位名画师都各自送了大作来贺喜。
负责晚间宴席的四司六局来了近百人,从晌午就开始布置外院六十席。广知堂内近亲好友四席。郎君们都在青玉堂,由孟老太爷和孟在亲自招待。女眷们都在翠微堂,杜氏三妯娌喜气洋洋地陪着喝茶说话。小娘子们都在翠微堂的东厢房里由六娘姐妹四个作陪。
那汴京花市最有名的花娘子一早就送来了近百盆一人高的各色茶花,装点得各厅堂里春意盎然,更有专门养在温房里的娇花几十盆,有雍容华贵的洛阳牡丹,也有旖旎多情的维扬芍药。引得汴京一众小娘子们在花间流连忘返,赏花吟诗。张蕊珠因爹爹张子厚拜相,又在孟氏女学中出类拔萃,更是吴王妃的热门人选,被众多小娘子围绕着打趣,羞得脸上绯红一片,她今日穿了一身真罗红对襟宽袖缂丝团冠褙子,更显得雍容华贵。
女学里的秦小娘子笑着拍手道:“我们这屋里可不得了!已经有两位县君了,恐怕还要出一位王妃!可不就是这牡丹和芍药?真该请画师来画上一画,日后我也好和家里人炫耀一番!”
张蕊珠赶紧去握她的嘴:“就你最会胡说八道!也不怕闪了舌头。”她转头问旁边的四娘七娘:“就是你们怎么好几个月也不来学里?月底就要考核了。阿姗你不是一直想入宫做公主侍读的吗?还有阿娴,难不成你已经说亲了?”小娘子们都笑了起来。
七娘抿唇摇摇头,想说几句,看了看另一头窗下挽着手说话的九娘和苏昕,还是没开口。倒是四娘抬起眼,淡淡笑道:“家里事多。我年纪也不小了,娘留我在家学些厨下和针线呢。我们哪里能和张姐姐比,您再过两年也无需学这些。”
在场的小娘子们都知道张蕊珠已经要十八岁了,若两年里头还不嫁人,按律,二十岁以后官媒要上门强行配人。虽然她现在是使相的女儿不愁嫁,又传说吴王钟情于她。可四娘话里的讽刺之意却再明显不过了,屋内便静了下来,一时冷了场。
六娘站出来笑道:“张娘子志不在此,四姐你羡慕也无用。我家撷芳园的腊梅这两天都开了。今日外头也不冷,撷芳园里还有我婆婆的温房,种的都是兰花,倒也有些珍品可看,不如姐妹们随我去撷芳园转上一转?”
因六娘是有食邑的大县君,封号又是淑德,稍微有眼色的小娘子们都知道孟六娘深得太后宠爱,比起宗室里那些个挂个空名的穷县君们不知要胜出多少,都纷纷附和。女使们赶紧上前给自家小娘子穿上大披风戴上风帽送上热热的铜手炉。
杜氏娘家的两个小侄女,才十一二岁,出自武将世家,性格豪爽,直接笑了起来:“阿婵姐姐!你可别忘记,我们今日可一定要看汴京四美的!”
六娘接过手炉,笑了:“妹妹们别急,今日男客都在青玉堂和积翠园那边,要见,也要等二哥出门迎亲前了。四位哥哥才来了三位,别急别急,还早着呢。”
“怎地才来了三位?”秦小娘子讶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告庙了吧?”
“燕王殿下还没到吧。”张蕊珠笑问:“今日我自己等不及先来的,爹爹一早出门时还说要和几位宗室亲王奏对,晚些恐怕会和殿下一起过来。对了,阿婵,你家那几十株最有名的百年老梅,可开花了?”
六娘笑道:“那些娇气的祖宗啊,要过了年才开呢。今日各位就将就一下吧。”
九娘看了看众人簇拥着六娘和张蕊珠出了门,问苏昕:“你可想去看花?”
苏昕摇了摇头,看着屋子里空了下来,只有她们两个,便牵了九娘的手诚恳地说道:“阿妧,我有话要同你说。”
九娘暗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你家和陈家其实已经在议亲了?可是陈太初因为我挡箭受伤和这手臂的事,就推迟了送细帖子给你家。”苏昕带着笑,摇了摇头:“阿妧,我同你太初哥哥已经说清楚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九娘鼻子一酸,默默点了点头。阿昕啊阿昕,你为何总是替别人着想?
“我本不该说这话的,可是不说我恐怕一辈子都会懊恼。阿妧你还小,现在还不懂,可是苏姐姐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地待陈太初。”苏昕轻声说:“我已经在议亲了,是我哥哥在书院的同窗,开封人,也要参加明年的礼部试。”
九娘一惊。
“前几天换了草帖子。”苏昕笑了:“我在屏风后头见了那人一面,虽比不上大哥的风采,也还看得,听说家风严谨,几代都无人纳妾。我娘说了待明年礼部试后再见上一见。”
九娘心里更是酸涩,她紧紧握住苏昕的手:“阿昕!你千万不要因为陈太初草率将就!”
苏昕调皮地一笑,捏了捏九娘的脸:“你啊,连姐姐都不叫了。我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元初大哥还同我娘说想带我去秦州呢,若不是怕被秦州小娘子们的口水淹死,我也就去了。我这县君,配一个进士也不算将就啊。”
九娘看着她的笑脸,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情”字障目,苏昕这样了断情丝,是对还是不对?她又从何劝起?
庑廊下窗外一个身影悄然离开,等在院里的女使赶紧上前替她拢了拢大披风:“四娘子不进去了么?奴进去替您去拿铜手炉吧。”
四娘摇摇头:“不用了,不冷。”她窈窕的身姿因披着藕色的梅花纹大披风,在冬日里越发清秀单薄。两人往垂花门走去。两个侍女提着食篮遇到她,福了一福向她问安:“四娘子快去撷芳园吧,六娘子正在找您呢。”
四娘拢着宽袖点头应了,慢慢朝撷芳园而去。刚才没拿到铜手炉,心口倒又被剐了一刀。她就这么被程氏和爹爹丢在一旁了?陈孟议亲,陈太初的细帖子要送来了?夏日大雨滂沱的夜里,九娘说过什么来着,觉得男女情爱无甚意思?说一套做一套可不是她最拿手的?!
※
赵栩和张子厚前后脚进了孟家。见他终于到了,孟家众郎君赶紧一一上前行礼。赵栩笑道:“今日按家礼,我算二郎的表弟,各位无需多礼!”
孟存亲自带了四郎五郎招待赵栩。虽然父亲一再交待不要凑上去,可孟家和燕王殿下的母族是割舍不断的血亲渊源。殿下亲临做“御”,必然官家也是知道的同意的,难道还要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