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王摇着宫扇哈哈大笑起来:“还请公主代我谢过陛下和太孙的厚爱。”
耶律奥野笑着抬头, 看向崇王身后的赵栩, 毫不掩饰眼中惊艳之色,又福了一福:“燕王殿下龙章凤姿, 名不虚传。耶律奥野见过殿下, 殿下万福金安。”
赵栩淡淡拱手回礼:“公主殿下安康。”他看了一眼吴王:“五哥, 我先送三叔出宫。”
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跟了上来, 请送公主回都亭西驿。
耶律奥野颇具兴味地问:“请问吴王殿下,明天延福宫参加皇后殿下,燕王可会到场?”
赵棣笑道:“六弟还未开府,仍然住在宫中, 理当参加宴会才是。他这性子面冷心热, 傲得很,公主别介意。两位娘娘都是极亲切的,您尽管放心赴宴。改日再请公主来我府里作客,好好叙上一叙,还要多谢公主在上京时对小王的照顾。”
耶律奥野笑道:“那是定然要去的,千万记得引荐你家那位永嘉郡夫人给我认识。”
“不敢,公主谬赞了。”赵棣笑着行礼道别。
耶律奥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着随礼部官员下了长春殿的高阶。
※
春雨已歇,深夜的崇王府一角庭院深深。崇王的轮椅稳稳地被抬入竹林深处一个小禅院。每个月总有几天,赵瑜会独自在此修禅一两个时辰。
众随从侍女躬身退了出去。跟着崇王从上京回来的四个随从,走到月门处,关门落锁,面色肃穆守在了门口。
赵瑜缓缓抬起头,打了个哈欠。禅房内帷幕低垂,一个旧蒲团在地上,边上已经毛毛的,承载着道不尽的岁月沧桑。正前方靠墙的高几上一枝蜡烛刚被点燃,微弱地照亮了半间禅房。烛火太弱,旧蒲团离那暖暖烛光只有一步之遥。禅房两边的直棱窗清明节后换下了高丽纸,糊上了青纱,月光照进来,窗下的地面似结了一层薄霜。轮椅正在这薄霜之上,赵瑜伸出手翻来覆去看了看,月光太凉,手掌白得发蓝。
赵瑜缓缓伸手将两条腿搬到轮椅上盘好,双手用力一撑,人已经落在前方的蒲团上。眼睛落在那蜡烛上,慢慢想着眼下突如其来的诸事。似乎件件背后都有他的影子。他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身后传来开门声。赵瑜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了头,手中的宫扇横躺在膝盖上,上面的蝶恋花,还是赵栩画的,的确栩栩如生,只是在冷月下也有点蓝莹莹的。
一只手轻抚上他肩头。赵瑜微微侧头让了让。
那只手在月光下近乎透明,手掌靠在赵瑜秀气的颈边,五根手指似兰花开放,说不出的魅惑诱人。
骤然,手指一紧,赵瑜只觉得呼吸困难。这样好看的手,做这种事有些可惜。赵瑜想着,他今天大概是真的要杀了自己吧。
“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下手?”手好看,声音更好听,明明说的是杀人之事,却靡靡如情人呢喃。
赵瑜举起宫扇,吃力地摇了摇。
手指却越收越紧,赵瑜舌头都不禁伸了出来,比起喉咙的疼痛,赵瑜倒更在意此时的自己是不是太过难看。
手指还是慢慢松了开来。
“你这般无用,我当初为何要救你呢。唉。”那声音呢喃着渐远:“若是赵璟死在那里,苏瞻、陈青、孟家、赵栩,一个也逃不脱。正好一网打尽,你竟然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赵瑜弯腰干咳了几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看看面朝窗外的白衣人影。那人修长的身影,遮住了半窗冷月,将一半轮椅都笼在了暗影下头。
“人太多,没有机会。虽然是微服私访,大哥的入口之物,还是都有司膳先行尝过。六郎又一直随侍在旁,你觉得在陈青父子和六郎的眼皮底下。我一个废人,又有什么机会下手?”赵瑜朝上旋开宫扇的青玉柄,空心扇柄里露出一些药粉。
那人冷哼了一声:“你这是怪我害你双腿坏死?”
赵瑜将伞柄又旋了回去,苦笑道:“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了几十次了,这两条腿,又算什么。再说,我不也算是你的仇人?就算你取了我的腿去,我也没什么怨尤。”
“哼,你的命是我救的,我随时随地都能收走。你就算怨也没用。谁让你投错了胎?”那人忽地冷笑道:“你叫赵璟大哥?还是你心里真以为他是你的好大哥?那个没人伦的畜生,你叫他大哥?!”
赵瑜叹了口气:“我和他一脉相承,难道还能不认?他对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论理,你才是我的大哥——”
“住口!”那人转过身来,背着月光低喝了一声:“你也配做我的兄弟?!她也配做我娘?”
赵瑜看着他,目中露出怜悯之色:“大哥,你究竟是恨娘亲,还是恨你自己?”
那人一震,沉默不语。
“大哥,你放过那些不相关的人吧,你放过陈青,放过苏家,放过孟家,放过六郎,我就听你的,他待我极好,又不防备我这个废人,无论如何我总能得手。可你为何连陈青和六郎都不肯放过,他们——”赵瑜低声道。
“赵子平,我要的不只是赵璟的命,高氏的命,还要毁了这满眼龌龊极其不堪的赵氏江山!陈青算什么?赵栩算什么?我凭什么要放过他们?要不是他们,三年前这江山就已经改天换地了!”那人冷笑道:“你以为你回来做了崇王,就可以不听话了?”
赵瑜默然了片刻:“我知道大哥你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也姓赵,你干脆拿走我的命吧,也算是报了一点仇。”
方才那只牢牢锁住他喉咙的手又回到了他喉间,顷刻间掐得赵瑜两眼都翻了白。
暴戾的声音极其恼怒:“赵子平你算什么!你的贱命算什么?你早该死在高氏手里,你就是个废人而已!我拿你的命算报了仇?替谁报了仇?!”
片刻后,赵瑜蜷缩在蒲团上低低嘶声喘息着,双手却紧紧握着那人冰冷的手:“大哥,你以前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死在冰天雪地中?你为何不带我走?为何要留我一个在上京?”
素日潇洒自如的男子,似乎回到少年时被丢弃在雪地里的时候,天寒地冻,那人带着属下找到自己,灌下烈酒,亲自背起他。那胁迫他等着他冻死的副使和军士,在附近树林里的篝火边被几把朴刀拦腰斩成两截,热血溅在雪地上,红得他心惊肉跳。他盼着能一直在那人温热的背上,跟着他,哪怕浪迹江湖也好。可是那人却嫌弃地看着他,似乎他很脏一样。他的腿冻坏了,大夫说有机会治好,那人却说保腿还是保命让他自己选。若是保腿,那人就此不再管他,生死由天。若是舍腿保命,他的命就是那人的,生死由他。
他当年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门咣啷一声,那人和以前一样,不回答他,不再理会他,把他一个人丢下了。他现在也不止是一个人了。赵瑜慢慢抬起头,盘好早已废弃萎缩的双腿,静静合上眼。
※
翠微堂里,孟家众人齐聚一堂,听孟存细细说着六娘九娘见驾的事。孟在面无表情,杜氏和孟彦弼夫妇俩都面带惋惜之情。
吕氏听到娘娘宣召六娘入宫就已经懵了,可听着丈夫语气里却是不加掩藏的欣慰,只能无助地看向上首的老夫人。六娘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吕氏死命地抓住她的小手,心如刀割,比最初从老夫人口中听到时还要难受,她还以为女儿逃过一劫,没想到依然在劫难逃。
说完九娘见驾,孟存正色道:“九娘你年纪尚幼,不懂得其中的凶险,以后需记得谨言慎行,不可如此莽撞。一言不当,不只给你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更会连累家族蒙羞。在御前,切莫争那种虚名。”他朝西北拱了拱手:“今上仁慈宽厚,又对你六姐喜爱有加,才未降罪与你,日后切记勿逞口舌之能。”九娘自小惹的麻烦就不少,动不动就牵扯进生死攸关的大事,以后六娘做了太子妃,有这么一个妹妹,委实也让他担心。
孟建本来还得意九娘见驾一事,被他一说,胸口堵了块石头,只能干咳了两声:“阿妧,可记住你二伯说的了?”
九娘微微欠身应了。程氏却轻轻放下茶盏,笑着说:“多谢二哥替三郎教训阿妧。弟媳倒觉得我家阿妧这御前答复说得真好。虽然那些一套一套的我这个做娘的读书少,也不懂,可若就那样被官家金口玉言认定了无才无德,我孟家上下别说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吧?那劳什子女学还好意思在汴京城里开下去?再说了,要这么忍气吞声地认了,陈家表叔面上也不好看吧?更何况,连太初都知道维护她,她要是自己立不起来,将来还不是由人搓圆捏扁?”
程氏站起身,也不看孟建,朝上首梁老夫人行礼道:“大伯娘,阿程目光短浅,若有说得不对的,还请大伯娘指点阿妧。也让阿姗姐妹几个学一学。”
梁老夫人叹了口气:“阿妧没说错什么,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吧,既然魏娘子有了身孕,那么静华寺之行,就是苏家史娘子她们和你们同去。你们三个找个日子细细商议一番。仲然和阿吕还有阿婵留下,我有话同你们说。”
深夜,从翠微堂回房的六娘,见九娘还未梳洗在等着自己,略微好过了一些,忽地开口道:“阿妧,来,让六姐帮你拆发髻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刚回到家。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真是运气好,强冷空气离去,一件T一件鸭绒衫已经足够暖。
说到鸭绒衫,微博上推荐过Moncler,近几年真是越来越好看,感觉是意大利最便宜,还可以全球调货。当然加国的goose保暖也很好,就是款式有些受不了。经常看到鸭绒衫里面还穿厚厚毛衣的(基本属于我们这个年龄的啦),强迫症患者就会很难受,因为鸭绒衫的保暖功能被工科男普及过,里面穿得越少,越保暖,和睡袋原理差不多。第一次去沙漠参加赛车的两个朋友半夜叫醒户主说快冻死了,他们的睡袋不保暖。户主说不可能,他们的睡袋都是零下二十度都OK的。结果一问,这两位穿着鸭绒衫躲在睡袋里……然后脱光光后再进睡袋,第二天他们安然活着起床了。哈哈哈哈。
因为最近遇到的都是国内很早一批户外高手,说起户外运动是趣事极多的。户主遇到过穿全套始祖鸟爬佘山的人……哈哈哈哈,想想都觉得有趣。像我这样极度偷懒的,大概也会为了好看和看起来专业干这种事情。
前些时我有在热带的山上差点被冻死的经历,不靠谱双子女友带着我们一群人上了山,大家才惊呼:你怎么不早说要上山!!一看这家伙自己也只穿了条丝质连衣裙一双拖鞋就进了山,一样冻得不行,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现在国内户外运动和健身还有马拉松都是极其热门的,好事。但一定要有专业的人指导,苏州马拉松有过不幸去世的参赛者,身边也有热衷跑马拉松膝盖极度磨损不可挽回的人。
最后祝大家开学轻松吧。本章信息量还是很大的……哦?
第146章
九娘一楞, 抬头看见六娘期盼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小时候最盼着六姐帮我梳丫髻了,你总摘了茉莉编花环给我戴着。我一整天都香喷喷的。”
两人携手去了内室床边的案几前。九娘坐在绣墩上, 拿起案上的金银平脱花鸟纹铜镜斜斜照着自己,铜镜内隐约能见身后六娘的平静面容。
六娘的贴身女使金盏赶紧端过一盏琉璃灯来放好。玉簪打开妆奁,取出玳瑁梳等梳具, 又从腰间荷包里掏出钥匙, 打开一边的橱柜,捧了九娘和六娘的百宝箱出来, 放到琉璃灯边上。两人相视一眼, 退去外间, 吩咐侍女们去小厨房取宵夜, 再让净房备水。
六娘将九娘的双螺髻慢慢拆开,叹了口气:“我娘刚才哭得厉害。”
九娘想起吕氏的面色,心里也发酸:“二婶最是心疼你的。婆婆怎么说?”
六娘将她一头如瀑秀发披到肩头,直垂腰间:“婆婆说, 已经成了定局的事, 让我娘别多想了。”她有些感伤:“我爹爹倒数落了我娘一通。”
九娘皱起眉:“可是你入宫后如果还是婆婆说的那样,二伯的仕途恐难寸进,他怎么会为难二婶?”
六娘拿起玳瑁梳,从上往下一梳到底:“爹爹说他都明白,甚至四郎五郎以后就算科考入仕,也难有成就。”她侧头看了看铜镜里的九娘:“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怎么了,六姐?”
“爹爹说历朝历代,独尊孔子。若我以后能走到娘娘说的那个位置上,才能帮他实现他的心愿。那他和四郎五郎的仕途,也算不得什么。”六娘手中的玳瑁梳停了下来,坐到九娘身边的绣墩上,看着她双眼轻声道:“爹爹说他有宏愿,自本朝起,应奉先祖孟轲为亚圣,君臣万民,共尊孔孟。”
九娘一惊,手中铜镜差点滑脱。两姐妹屏息了一会儿,九娘伸出手,握住了六娘的。
“先祖孟子,虽为贤人,可是和至圣文宣王比——”九娘道:“虽然前朝昌黎先生推崇先祖为儒家正统,蜀主孟昶将《孟子》列入石刻十一经中,百年来民间也多学《孟子》。可是历代科举,从未有将《孟子》列入其中的。”更不用说亚圣这样的名头,谁敢给谁能给?。
“爹爹此言,连婆婆都大吃一惊,让他下跪向文宣王请罪,现在还跪着呢。”六娘黯然道:“我也不明白爹爹为何有此想法,更不明白我一个女儿家,就算入了宫,又能帮他些什么。这样的大事,比国事还大的事,就算是太后娘娘那般尊贵,又岂能改变一二?”
“二伯还说了什么?六姐你一一道来,别漏了半句。”九娘赶紧问道。
六娘想了想:“爹爹说横渠先生即将被朝廷封为先贤张子,奉祀孔庙。各国子监、书院,都要将张子著作列入必学的课本。又说大赵开国以来,濂溪先生等人承儒学,开理学。眼下横渠先生的关学也将盛行于世。大赵虽有儒家天下之名,可俨然诸子百家,纷纷扰扰。日子久了,恐怕先祖的儒学正统会被摒弃一旁。他身为孟家后人,自幼就立愿将先祖之说发扬光大。如今已至不惑,还一无所成,心急如焚。今日蒙娘娘和官家喜爱,我若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定能成全他的心愿。”
九娘沉思了片刻,心中澎湃激荡思绪万千。
“阿妧?”
“六姐”,九娘叹道:“阿妧妄自猜测,二伯为的恐怕不只是先祖扬名,更为了世间万民。五百年来,历代独尊孔子,皆为礼治也。重礼法,方能恪守君臣之道,父子之道,夫妻之道。到了我朝太祖,才开始真正德治天下,福田院、医药局、慈幼局甚至义庄,都是本朝始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