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站在赵栩身旁的陈青轻笑道:“定王殿下才是个明白人,话糙理不糙。不过我看娘娘和吴王殿下恐怕心有不甘啊。燕王有忌讳,我陈汉臣可没有,谁要想往我家人身上泼脏水,污蔑他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赵棣只觉得赵栩手下越来越用力,顿时生出了绝望之情,为何没有人先来救他这个皇子!还在那里啰嗦!你们这般文官就只会斗嘴皮子!娘娘!娘娘救我!
  苏瞻轻轻摇了摇头:“燕王殿下请先松手吧。定王殿下,牵涉到契丹一族,没有真凭实据,我们绝不会轻易拥立燕王!”他看向其他几位相公:“诸位如何说?”
  朱使相点点头,上前一步:“燕王殿下请放开吴王殿下!殿下如此漠视礼法规矩,无视尊长,好勇斗狠,失去仁义孝心,岂能服众?又如何为君?!”
  高太后厉声道:“赵栩,你不肯合血,又挟持五郎,是不是心虚?!浮玉殿旧案和苏相公的证词都足以证明陈氏两度私会过耶律似!不说血脉一事,就这两桩,陈氏也该被褫夺封号品级,打入冷宫!”
  赵栩深深吸了口气,手下又重了三分:“娘娘,您这是要逼六郎?”赵棣哀哀呻吟着。
  定王拉住陈青:“劝住六郎!不能动武!”一动武,再有理也变成了没理,一旦被二府按上了逼宫的名头,他也保不住赵栩!大赵立朝以来,从无成功逼宫的例子,一个也没有!天下臣民,拥护的是天家正统!
  
 
第176章
  高太后冷笑道:“你尽管杀了五郎好了,官家可不缺儿子。赵栩你杀了五郎,就和阮玉郎一样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可出得去禁中?可出得去皇城?你不要你娘了么?还有陈家, 一个也跑不了!”她看向陈青:“还是你们舅甥两人,打算抛妻弃母,要谋朝篡位?你且问问诸位相公, 可有一人害怕舍身取义?!”
  苏瞻走到中间:“娘娘息怒,燕王也请听我一言。吴王殿下言语不妥,燕王殿下护母心切, 不过是兄弟间的意气之争。哪里就到了兵刃相见的地步?不如燕王你先放开吴王,我等一起搁置争议,先由娘娘垂帘听政,再行查验核实商议, 总不能任由陛下龙体在此搁着——”
  殿门怦地被撞开。众人大惊,看向殿门处, 谁这么大胆!
  “臣刘继恩携陈魏氏觐见娘娘!娘娘万安!燕王殿下, 请即刻放开吴王殿下!”
  苏瞻大惊:“使不得!刘都知快放开魏娘子!”娘娘怎么用了这样的昏招!陈青在军中的地位如天神,以他妻儿为质, 娘娘这样只会寒了大赵万千将士的心。
  殿外军士骚动起来。侍卫亲军步军司的人, 隶属三衙禁军,谁不知道陈青的威名?眼见皇城司的头领竟然挟持了齐国公有孕在身的娘子,不少军士心中忿怒,反而慢慢无声地往院子角落中退散开来。
  赵栩见刘继恩和身边两个亲从官的官帽已不见,发髻披散在肩上,身上都有几处剑伤,官服也都撕裂开好几处,明显和人激战过,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魏氏无惧颈中的短剑,双手护着小腹。
  “舅母!”无边的滔天怒火涌了上来。赵棣在他手下已经发不出声音。
  魏氏看向赵栩,对他摇了摇头。
  我没事,不要理我。
  再看向陈青,点了点头。
  我没事,孩子没事,你放心。
  陈青强压住怒火,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注目了一瞬,点了点头。
  你在,我在。我在,你在。
  殿内局势一触即发,定王和苏瞻并肩而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娘娘!殿下!”苏瞻大声道:“且听和重一言!若是今日宫中大乱,阮玉郎的奸计得逞,难道这就是娘娘和燕王殿下所愿?娘娘请相信臣!万事以国为重啊!”
  谢相也走到殿中:“苏相所言正是,还请娘娘和殿下三思!各退一步!”
  “刘继恩,放开我舅母,我饶你不死。”赵栩不理会苏瞻,只看着刘继恩。
  苏瞻走到刘继恩近前:“刘继恩!放开魏氏!”他从阿昉口中所说魏氏送陈青出征一事早就知道,魏氏外柔内刚,一旦玉石俱焚,激怒陈青,为时已晚!
  刘继恩却无视苏瞻,手腕径自一压,魏氏颈中微微渗出了血丝。
  “燕王殿下,您再不放开吴王殿下,魏氏一尸两命!臣刘继恩尽忠大赵,死而无憾!”
  “滚!”赵栩想也不想,手一松。赵棣腿一软,倒在地上不停喘气,往高太后身边爬去。
  与此同时,魏氏高喊道:“六郎!给舅母报仇!”直接引颈往刘继恩剑上撞去!
  刘继恩大惊,收剑已来不及。
  苏瞻早有防备,不等刘继恩最后几个字说完,已一手握住了剑,艳红鲜血从他手心滴了下来。他顾不得疼,拉着剑身就往外扯。
  刘继恩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一痛,已被陈青一脚踢得撞在墙上,爬不起来。高太后大惊失色,一身冷汗,没想到有孕在身的魏氏竟会宁死不屈!
  陈青冷冷地看了高太后一眼,揽住魏氏,对苏瞻道:“汉臣欠你一个人情。”魏氏舒出一口气,没想到竟然是苏瞻救了自己,浑身发抖,轻轻说了声多谢。
  高太后没想到明明拿捏住了陈青和赵栩的死穴,却被苏瞻横插一脚,来了这么一出,先机尽是,气得浑身发抖,闻言只看着苏瞻问:“苏和重,高似原先是你的人,所以你徇私枉法,要拥立燕王吗?”
  苏瞻一掀公服下摆,双膝跪倒:“娘娘!臣绝无私心!陈青一门忠勇,保家卫国,大赵万民皆知。刘继恩挟持其家眷,殿外将士均不耻其行为。今日若无端伤了陈青妻儿,娘娘会落得不仁不义四字!朝廷将尽失军心,尽失民心啊。娘娘何以安抚民心和军心?新帝又何以治天下?”
  他转向赵栩:“殿下也请听臣一言,合血验亲就算无用,也不能证明殿下并非官家骨肉。谁也不能动殿下和德妃分毫!但若殿下就此即位,却也难封天下人悠悠之口。若殿下执意要登基,还请先杀了臣!臣绝无怨言,臣愿以死为谏!”
  其他几位相公也随着苏瞻一一跪倒:“臣,愿以死为谏!”
  高太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就不信赵栩能杀尽宰执!
  “圣人驾到——!”小黄门高声喊道。
  向皇后泪眼涟涟,由十多名殿前司当值军士带着内侍和女官一众人等匆匆赶到。一进殿内,向皇后大哭起来:“官家——!!!”她直奔长案而去。
  九娘看到魏氏已经在陈青身边,松了一口气。她跟在孟在和梁老夫人、陈素身后,走到陈青身旁,随梁老夫人向高太后见礼。她见赵栩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到自己和陈素,只点了点头,又抿着薄唇直盯着跪在殿内的苏瞻,一张俊面有些扭曲,不知道出了何事。她看向陈青,陈青眸色暗沉,也正看着赵栩。
  赵栩看着苏瞻和二府的相公们一张张深明大义无惧生死的面孔,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凉、冤屈、愤怒。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双拳紧握,是想杀人!
  他杀尽了他们,能杀尽天下人?就能洗清娘亲和自己的不白之冤?
  “六郎,你是杀,还是不杀?一边是深渊,一边,还是深渊。三叔告诉你,人啊,最难的就是要选。怎么选都是错。”赵瑜悲哀的声音,仿佛早有先见之明。
  
 
第177章
  向皇后抚着官家哭了一阵,殿内众人皆无声息。
  “娘娘!皇叔翁!诸位相公这是何道理!山陵崩, 为何不传礼部的人?”向皇后哭问。
  高太后疲惫不堪地坐了下来, 听苏瞻将新帝即位的争执禀告给向皇后。
  九娘听陈青几句话说完利害关系后,暗叹幸亏苏瞻当机立断, 更怜惜陈德妃母子三人, 看着赵栩极力压抑的杀机和滔天的憋屈, 想到前世爹爹愤然和宗族决裂时的神情, 她转头轻轻问了陈素几句话。
  陈素苍白的面容上红了红, 想了又想, 低声答了几句。
  九娘思忖片刻,站在陈青身后轻轻说了一番话。陈青半晌抿唇不语, 看了看妹妹一眼,终还是点了点头。
  向皇后听完苏瞻的话,边哭边说:“这可如何是好?我一个妇道人家, 什么也不懂!只记得官家生前多次同我说过, 六郎可当大任。苏相公你再想一想, 会不会你记错了?那高似所言可实?”
  苏瞻一怔,向皇后一边拭泪一边说道:“只凭一句传言就毁人清白, 哪有这样的道理!就是相公你再德高望重, 也当慎言!大赵断案不也一直鞫谳分司吗?《尚书》不也说,与其杀无辜,宁失不经!苏相,我们做女子的本就命苦,你可想过阿陈这样一个本分女子,被你一句话弄得有口难辩,真是死也洗不清的冤屈啊!”
  陈素实在难忍委屈,也掩面而泣。赵栩看向她,双目赤红,见她身边的九娘在朝自己轻轻摇头,便深吸口气看向苏瞻。
  苏瞻头一次发现向皇后平时不作声,一开口让人没法接话,被堵得胸口一闷。他叹气道:“圣人说的道理都对。可燕王殿下不肯再用这合血法验亲,陈德妃自己也在御前承认,隐瞒了和高似有旧的事实。不是臣要冤屈德妃,而是皇室血脉,事关重大,宁枉而纵不得啊。”
  陈青出列郎声道:“圣人所言极是,崇王已自尽,当先设殡宫,安置先帝!该由哪位殿下即位一事,臣有奏请!”
  高太后一竖眉。定王已抢着说:“汉臣快说,天都要亮了,朝臣都要上朝来了!”
  “苏相一言九鼎,故此众人难免心中有疑。其实此事也不难查证。敢问苏相,高似可有和你提起过私闯禁中是哪年哪月哪天?”
  “这倒不曾,只说当时他从秦州军中擅自离营,千里奔袭回京,私闯禁中见过德妃一次。”苏瞻摇头道。
  陈青点头,朝向皇后拱手道“敢问圣人,宫中是否有掌彤史的女官?可有德妃怀上燕王的记载?”
  向皇后点头道:“那是自然,司赞女史下有彤史女官二人,专事记录。”
  “军中每日都有点卯,只需调取秦州当年的军中记录查实。高似绝无役内出逃或亡命后自首的记录,否则不可能被选入带御器械。那他所称的擅自离营,必定是报病或报伤。两边日期一核对,是非黑白则一清二楚。”陈青说道:“臣这主意已经万般委屈德妃,实乃万不得已的下策。”
  苏瞻和其他几位相公低声商议了几句,都点头认可陈青这个提议。
  定王也长叹一声:“如此自辨,已经退无可退。只是的确太委屈德妃和六郎了。”
  陈青道:“京师到秦州,往来三千五百里。四百里急脚递,十日足够。若十日后可证德妃清白,当遵先帝遗命,由燕王即位。娘娘、定王殿下、各位相公,此话可对?
  无人有异议。高太后嘴唇翕了翕,无言以对。
  “这十日内,可从权宜之计。臣奏请太皇太后、皇太后两宫垂帘听政,立皇十五子为新帝,先主持山陵及一应丧服制度,修奉陵墓。十日后若水落石出,新帝可遵先帝遗命,禅位燕王。若不能证明德妃清白,纵然德妃清者自清,燕王也当自请避嫌。各位以为如何?”陈青看向赵栩。
  奇峰突起,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赵栩已郎声道:“好!”
  高太后怒道:“这和让六郎即位有什么区别?!为何不能由五郎即位?”陈青敢这么说,看来陈氏和高似并无苟且,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真是可恨!
  陈青神情自若:“娘娘,吴王为何会带阮玉郎进宫面圣,还需大理寺和礼部一同过问,何以能即位?何况先帝所言,清清楚楚,若是吴王殿下安分守己,日后宗室事务会交给吴王殿下。”
  定王沉声道:“事从权宜,我看汉臣这个主意行得通。”皇十五子赵梣年方七岁,生母地位卑微,至今还没加封过,由两宫、二府和宗室看着,即位了也不会生出什么事来。禅位后好生弥补他,做个闲散亲王就是。
  陈青转向苏瞻:“就看二府能否确保:十日之后证明了德妃清白,能否尊先帝遗命,让新帝禅位给燕王?若不能确保,各位相公有何面目对天对地对先帝对良心?可对得起仁义忠信?可对得起大赵万民?!!”
  苏瞻叹了口气,不错!与其苦苦争执,何不另辟蹊径!想不到陈青竟有这般心胸和智谋!二府真是当局者迷,竟被燕王吴王之争绕得头都晕了。若能证明德妃清白,自己也会少愧疚一些。他立刻转头和其他四位相公商议。
  谢相第一个赞成:“陈青所言有理,我等岂可罔顾先帝遗言?”没说出口的还有:怎么也不能立吴王!吴王那德行,他头一个不赞成立他为新君。
  枢密院曾相点头道:“当年太宗皇帝弟及兄位,武宗皇帝三次入宫,两次被立为皇太子,两次被废变回亲王送出宫,又哪里有过先例了?陈青所言,可行。”
  朱相看了看高太后,崇王之死,使娘娘威信大失,实在可惜,他问道:“万一证明不了德妃清白,燕王十天后不肯罢休呢?”
  谢相瞪眼压低了嗓子:“虎符你和曾相掌着,陈青只是挂了个国公名头,你怕什么?上头还有两宫压着呢。再说,皇十五子禅位,只需圣人抱下来就好了!万一按娘娘说的立了吴王为帝,他哭着喊着不肯禅位,你又待如何?”
  苏瞻说道:“陈青和燕王都是说到做到之人,否则我等几人恐怕已横尸柔仪殿了。便这么定了吧?”
  二府五位相公没有了异议,苏瞻朝向皇后拱手道:“圣人,事从权宜,臣等附议齐国公奏请,还请娘娘、圣人和定王殿下酌情接纳此权宜之计。为大行皇帝服丧为先!”
  高太后无力地闭上眼。向皇后哽咽道:“这才是正理!快些置殡宫!”
  陈青上前两步,跪到官家遗体和向皇后面前:“陛下!圣人!臣陈青在此起誓!诸位相公若有人出尔反尔,背信弃义,辜负先帝所托,臣匹夫之怒,必令背信者血溅五步!”
  他的话掷地有声,震得殿上众人耳朵嗡嗡响。高太后一阵晕眩,两眼直冒金星。
  九娘微微扬了扬眉,松了一口气。秦州,有陈元初在呢,做大事,不择手段又何妨?
  张子厚站得笔直,微微侧目,看着那个少女。如果没有料错,此计应出自于她。既让太后无从反对,又很清楚苏瞻对德妃高似一事有微妙的愧疚,对宫内情势十分清楚,又抓住了二府相公们最在意的东西,面面俱到,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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