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她心里嘀咕,不知道小娘子让燕大将这些正店脚店车马处茶坊瓦子的消息搜集了报上来是做什么用处。小娘子一个月的月钱,倒有一半贴补给了燕大和他那帮成日游手好闲的帮闲弟兄们。一个月报两回,每次就几句话而已,哪里值当一贯钱!!!
  九娘皱起眉,细细思索着,越发忧心忡忡。以前杨相公在位,铸“当二钱”的大钱,已经害得不少百姓家产平白消失了不少。蔡佑去年丧心病狂,铸了“当五钱”的大钱“圣赵通宝”,这种虚钱,一个大钱值五文钱,可含铜的量却远远不到五文钱!百姓们纷纷冒死私铸大钱,虽然因此被杀的也多,可也挡不住更多人私铸大钱。因为这“当五钱”,米价已经从每石四百文涨到如今的一千五百文。而前世她离世的时候,每石米不过一百五十文!倘若今年再出一个“当十钱”,百姓危矣,大赵危矣。眼看着西夏又恐怕有了大的异动,这繁华盛世,真不知道会何去何从了。
  眼前,恐怕只能看苏瞻起复后,苏党还能不能抗衡蔡党了。此刻的宫禁,九娘反复推敲着,大胆臆测起来。自从官家开始修道,市面上的朱砂价格一涨再涨,说明宫中除了日常用的朱砂,肯定还在炼丹。只有炼丹才会用到那许多上等朱砂,若是官家在服用丹药,这朱砂练出来的丹药,自古以来哪有不含毒的?经过昨夜鲁王出事的剧变,这龙体就很难说了。
  恐怕今日的宫禁和官家有关!
  九娘眼睛一亮,若是官家龙体出事才宫禁,东廊不收肉就对了。皇子出事,哪用得着这么严苛。若是官家出事,高太后要防着京里那么多宗室亲王,必然宫禁,总要等二府的宰执们入宫商议后才能垂帘听政。而高太后向来厌恶蔡佑,喜爱苏瞻。若是如此,倒是好事。那赵栩兄妹必然也会安然无恙。
  九娘再细细前后揣摩了一番,越发觉得自己的猜度不错,这才放了一半的心来,让玉簪去仔细打听大伯二伯何时回府,脸色如何。她回到自己房里,想想夜里要去瓦子看戏,就先给苏昉苏昕、赵栩陈太初赵浅予五个人抄写起《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来。
  被九娘担心着的赵栩,此时正肃容静立在福宁殿大殿的屏风后,身侧赫然站立着吴王,还有其他四位年幼的皇子。
  
 
第50章
  福宁殿大殿中,龙涎香还在燃着。内侍省、入内内侍省的几位都知、副都知、押班侍候在皇子们边上。皇城司的环卫官们站在一侧。十几位带御器械,有的腰佩长剑,有的身背箭囊和格弓,有的手持金枪,肃容守在大殿后门外。
  从后门望出去,日光下的金砖地面直铺往福宁殿的后寝殿。烈日下的金砖有几块现出七彩的油光。赵栩心想,恐怕是早间当班的人慌了神,这几块金砖上洒水洒多了。忽然有些后悔,昨夜就该问个清楚,孟九她为何不戴那枝翡翠簪。他第一次试着打磨翡翠,废了好几块上等料才做好的。不知道她是不喜欢喜鹊还是不喜欢翡翠。
  一边的吴王赵棣略动了一动,感觉被汗浸湿黏在背上的中单有几处离开了后背,稍微好受一些。他眼角余光瞄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赵栩,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又是忧。昨夜爹爹那眼神似乎怀疑是他给赵檀设了局,竟然不疑心赵栩,实在没道理。
  有宫女们往殿内又抬了八盆冰来。身穿皇子常服个个汗流浃背的皇子们都舒了一口气。年纪最小的十五郎才四岁,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冰盆边上,恨不得一屁股坐进去。入内内侍省的都知赶紧伸手扶了他站好。
  ※
  皇城东华门,休务日里,照旧挤满了人马和牛车。禁军们盘查得格外仔细,一位宰相家的随从没带腰牌,给叉了出来。
  陈青和苏瞻在东华门外碰见的时候,两人面色凝重。陈青想着方才进皇城时,汴河上下已落锁,蔡河上下也落了锁,所有船只木筏都被迫停在河中。可见宫中又出了大事,他不由得为赵栩担起心来。苏瞻却想着官家的身体大不如前,昨夜急怒攻心,听到皇城司从鲁王府竟然搜出了好几个年方七八岁的幼女后,更是暴跳如雷。恐怕此时的太后急召和官家龙体有关。
  二府的几位宰相和使相骑着马入了宫,直奔第一横门,到了宰执下马处,几位内侍匆匆迎了上来请他们几位移步福宁殿。其他大人请在明堂等候宣召。
  苏瞻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蔡佑,径自当先朝左银台门而行。赵昪几步跟了上来,轻声笑道:“看到蔡佑现在的脸色真是痛快!”
  苏瞻侧头看了看一把大胡子身材魁梧的赵昪:“这几年你也不容易,这么不痛快,竟然也没瘦。”
  赵昪摸摸胡子:“还是汴京吃得好,杭州的猪肉,不如羊肉。”
  苏瞻笑着摇头:“自己煮不好,倒怪猪不好。”
  陈青坠在最末,留心看了看宫禁的布置,心里踏实了一些。一看,路边却站了一人正在等着他。
  “太尉安康。”张子厚恭身行礼道。
  陈青看着前面六七位已经远去,拱了拱手:“张大人又有什么金玉良言要告诉陈某?”
  张子厚笑着说:“不敢,子厚腆着脸厚颜想请教太尉一事。”
  陈青慢慢地朝前走着:“张大人请讲。”
  “不知太尉家的二郎,可有婚配?”张子厚笑眯眯地问。
  陈青停了脚,转身看着张子厚,笑了一笑:“听闻张大人家有位才女,才貌双绝,鲁王和吴王都十分倾心于她,还是传说中的鲁王妃人选。怎么,如今是要待价而沽?借着结亲将皇子们一网打尽?”
  他这话说得难听之极,张子厚却不以为意,笑着说:“太尉误会了,小女三次入宫,实际是太后有意征召几位慈宁殿女史,和鲁王选妃毫无关系。鲁王的为人,子厚恐怕要比太尉更清楚一些,怎会让爱女去淌那个浑水。”
  陈青大笑起来:“看来京中传闻多有讹。只可惜,如果张大人以为燕王有心太子一位,恐怕比令嫒的传闻更为离谱。另外很是抱歉,我家二郎已有心仪之人,他母亲很快就要给他订下亲事。”
  张子厚一怔:“不知太尉要和谁家结亲?”
  陈青笑着拍拍他的肩:“等定聘后张大人自会知晓。你既然不喜欢鲁王,现在应该正中下怀才是。令嫒为何不嫁给吴王呢?岂不两全其美?”
  看着陈青的魁梧背影,张子厚暗暗叹了口气。
  昨夜他在蔡相府中等了一夜,听到皇城司抄检鲁王府,就知道蔡相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白费了。他其实是一直不赞成拥立鲁王为皇太子的。但也知道蔡相拥立鲁王是因为鲁王愚昧,他日登基后便于掌控。这赵檀,实在是个渣滓,好的不学,自从知道官家在宫中炼丹修道,夜御童女后,不知哪里听说御满九十九位童女不出,就能飞升成仙。他竟然偷掠了不少幼女藏在府中。
  这样的畜生,畜生不如的东西,摔得好,竟然没死,太可惜。若是以这样的人为君,张子厚皱起眉,真是太恶心了。
  自从蔡相这次起复以后,行事越发偏执,离当年杨相公的初衷也越来越远。昨夜蔡相竟然说宫中传闻吴王倾心于张家娘子,要他把蕊珠许配给吴王做侧妃。赵棣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哪里配得上他的蕊珠!更何况还是做妾。侧妃侧妃,也是妾!
  陈青果然听懂了他的暗示,却拒绝了自己的一番好意,只是燕王果然如陈青所说,并无争储之意吗?陈青这又是要和谁家联姻?他已经树大招风,若不是为了燕王,联姻又是为了什么?
  盛暑的日光下,后面又一批步行入宫的官员走上前来,纷纷向他打起了招呼。张子厚摸了摸手中的象笏,滚烫的,便随众人走进明堂中等候。
  ※
  福宁殿大殿上,往常官家御座之后架设着珠帘。高太后在帘后端坐,两位掌宝司仪女史身穿男装圆领窄袖长袍,围护腰,束带,着黑靴,手捧玉玺和凤印金册。八位带御器械肃立一旁。
  二府的宰相们,宗室几位亲王,入殿内行了参拜大礼。
  前殿传来高太后嘶哑低沉还带着些哽咽的声音:“众卿平身,实不相瞒,早上你们刚刚出宫,官家就晕了过去,扎了针也没醒转。御医官们说是疑似中毒,那金丹的嫌疑最大。眼下正在商议解毒方子,都说没有三四日恐怕官家醒不过来。老身这才下了宫禁,先请众卿回来议一议该如何是好。”
  殿内哄的一声,宰相们纷纷商议起来。他们心里都有数,太后说三四天能醒,那就至少得七八天甚至半个月了,最坏的结果就是根本醒不过来。不然怎么会宫禁呢。
  “娘娘,请问那两位国师现在何处?”陈青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身已经将他们拿下,关进了掖庭诏狱,已经上了刑。他们只说金丹无毒愿以身试丹药。”
  赵栩凝神细听,心里沉甸甸的。爹爹这两年性格大变,被这两个道士和金丹害得不浅。他早猜到外面来的应该是二府的宰相和使相们,舅舅一说话,他的心就倏地安定了下来,发现赵棣在偷看自己,赵栩一侧头,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带着一丝嘲讽戏谑。赵棣已经在想着当皇太子了吧,说不定还把自己当成了竞争的对手。
  赵棣不自在地转开眼,看向那几个年幼的弟弟。
  良久,一把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本王以为,既然官家身体不适,母代子劳,还请太后恢复垂帘听政,决断国事。”
  赵栩听出这是禁中大宗正司的司正——定王赵宗朴的声音,这是一位连太后也要尊称一声皇叔的宗室前辈。
  跟着听见一人说:“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官家节前已有立储的打算。虽然鲁王出事,但吴王燕王等还有六位皇子在。不如请太后定夺,立长还是立贤。早日立下皇太子。由太子监国,可安民心。”
  赵棣竭力控制着自己,宽袖中的手指仍然颤抖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忽然,那皇太子一位似乎就近在眼前。他忍不住又瞟了赵栩一眼,却发现他似乎还在走神。
  赵栩正想着蔡佑没了鲁王,会怎么做。今日爹爹突然晕了过去,蔡佑没了布置转向的时间,现在说话的这个,不知道是哪一位副宰相。听口气莫非蔡佑竟然想顺势捧立赵棣?只是这厮说话刁钻,这样一来,舅舅倒不好开口了。
  果然陈青没有再说话。
  倒有一把粗粗的声音传来,格外洪亮:“臣以为吕相此言不妥,官家并无明言要立哪一个皇子为储,如今无嫡也无长,若是立贤,恐怕没有两三年也看不出哪个皇子更贤能。官家育有七子,年纪最小的不过才四岁,何以判别?还是只请太后垂帘听政更好。”
  赵棣袖中的手一紧,又是一身冷汗。此人可恨!两三年!不说爹爹恐怕很快能醒,鲁王会不会醒过来闹腾,这两三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太后要掌权,恐怕立十五郎才是最合她心意的。
  大殿之中一把柔和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娘娘,臣以为,太后垂帘听政和立太子并无冲突,何不同时进行?臣多年来上书劝谏官家立长。官家节前同臣等说无嫡立长甚佳,原本也定下节后由礼部为鲁王选妃。如今鲁王出了这等不幸之事,那就应该以吴王为长。如果立吴王为太子,娘娘一样可以垂帘听政,教导吴王决断政事。岂不两全其美?也不违背官家立长的心愿。”
  赵棣微微闭上了眼,宽袖中的手死死掐住自己,提醒自己切勿忘形。
  蔡相!蔡相竟然立刻弃鲁王选择了自己!大喜过望的赵棣实在难掩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似乎一只脚已经站在了皇太子之位上。他生母钱妃虽然份位不高,可毕竟是高太后的远房侄女,入宫十几年本本分分,这也是这些年他一直很受太后喜爱的原因。蔡相和太后如果都属意自己,等他做了皇太子!赵棣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蕊珠肯定也愿意以身相许,她本来就不中意赵檀!想到她担忧会被太后许配给赵檀的楚楚可怜模样,赵棣更加踌躇得志。他看向身边的弟弟们。对面的七弟十弟已经露出了羡慕的尊敬的眼神。十五郎在偷偷地摸冰……六郎呢?
  赵棣一滞,赵栩他为什么在笑?笑得怪怪的。
  赵栩笑的是蔡佑。此人虽是宰相,也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骨子里却是个吕不韦。一看上一笔生意蚀本了,血本无归,立刻想着捞一把回来。还真被他捞到了。即便赵棣现在当不上太子,也被蔡佑绑到了他船上,看着赵棣的神情,他恐怕正感激涕零呢。
  殿上有两个副宰相也懵了,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蔡相的舵也转得忒快了,连自己人都没打一声招呼啊。这么多年捧着鲁王,和太后拗着劲儿作对。结果鲁王一摔,他短短两个时辰,就改捧吴王了。吴王愿意不愿意被他捧还不知道呢。他先把拥立的大功给占了。偏偏还合了高太后的心意,谁都知道,帝有七子,吴王最得太后的喜爱,谁让他娘钱妃和太后沾亲带故还十几年如一日地谦卑温顺呢。便赶紧也出列附和。
  陈青依然没有开口。
  赵棣听着又有两位副宰相附议蔡佑的说法,更是心花怒放,也顾不得看赵栩了。
  忽然有金石丝竹般的声音响彻大殿:“臣苏瞻有奏。”
  殿上骤然安静了下来。赵棣也一惊,侧耳细听。可殿上却依旧鸦雀无声。忽然蔡佑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苏相?蔡某冠服有不妥之处吗?你有奏就奏,盯着我看作甚?”
  赵栩好奇起来。他和苏瞻除了那几年有过师生名分外,并无接触。因为炭张家的事和以前荣国夫人的缘故,他还对苏瞻生出了几分恶感,顺手请太后塞了两个侍妾给他,恶心恶心那王十七娘。现在听着苏瞻在大殿之上竟然如此出人意料,实在难以想象这位汴京苏郎要说些什么。
  只听见苏瞻清朗一笑:“不敢,那虹桥下的船只想要在汴河里掉头转向,得先看好桥上四角的“五两”,算好航道,打好招呼,没有半个时辰也掉不过头来。苏某料想不到蔡相这改弦易辙之快,让人目眩神迷,比那测风向的“五两”还要轻松。不免要多看几眼,蔡相你有几两重。”
  随即就听见赵昪哈哈大笑了起来。赵棣头一次听见苏瞻议政,竟然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不留情面这样的肆无忌惮,登时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那皇太子一位炙手可热的感觉也凉了不少。
  赵栩却赶紧右手握拳抵住了唇,闷笑起来。敢把蔡相比作那测风向的“五两”鸡毛,苏瞻恐怕是大赵独一份了。他不由得想到当年荣国夫人怒打赵檀后,折子上所写的那些淋漓畅快的话。他们夫妻二人,其实很相像啊。
  众人又听到苏瞻说道:“臣苏瞻虽不曾亲眼目睹昔年盛况,却也知道官家七岁登基,由太后娘娘抱着坐在御座上接受百官朝拜。太后娘娘垂帘听政了十年,我大赵无有不当,至官家亲政时,十万户以上的城池四十个。汴京数百万户,尽仰石炭,无一家燃薪。岁入已超过一亿一千万贯钱。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可谓民富国强。就连那契丹来贺朝,也说到他们萧太后敬称我大赵高太后为女中尧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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