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起身看看院子里只有些更小的孩童在玩耍。其他人又都在福田院陪着魏氏杜氏,拍了拍手掌,提起裙摆:“你先爬还是我先爬?”
章叔宝瞪圆了眼,两手抱树,两腿一夹,蹭蹭几下,就到了大树杈上,蹲着朝下看:“你要梯子吗?”
九娘嘻嘻一笑,青神的大树可比这桃树不知道高多少直多少呢。
章叔宝揉了揉眼睛,看着九娘几下就轻轻松松地到了自己身边。
“给我挪个地方。”九娘哈哈笑起来。
章叔宝侧身让她,看着她又向上而去,在那高处,几下就摘了好几个熟透的桃子朝他怀里扔下来:“兜着!别掉了啊!”
章叔宝拿衣摆兜住,看着她踩着的树干已经在上下摇晃,赶紧喊道:“你别再上去了,快下来!上头树干细,吃不住你的分量!”
九娘笑吟吟又扔了几个桃子给他:“好好好,你先下去,我马上就好。”
章叔宝高兴地兜着桃子:“够了够了!你快下来,我服气了!你爬得比我还好!”他一只手抱着树干,呲溜滑了下去。
九娘看他笑了,她自己重生以来还是头一回有机会爬树,也很是高兴。忽然眼看着对面福田院的院子里出来一堆人。她赶紧往下爬,要是被六娘和玉簪发现了,今晚就糟糕了。
那边院子里的赵栩和陈太初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就快步往慈幼局而来。
九娘眼看着大树杈就在脚下,正低头伸下脚去,就听见下面传来一声大喝:“别动!”她吓了一跳,缩回脚,从树叶里探头往下看,两个穿红衣服的少年郎正仰头看着自己,一脸紧张。章叔宝兜着十来个油桃朝着她做鬼脸,拼命憋着笑。
陈太初左右望了望,院墙角正好有把梯子,他赶紧去搬了梯子过来。
赵栩却已经两下就上了树,手一伸,两指弹在九娘额头上:“几天不见,你这是要上天了啊!”
他将陈太初递过来的梯子压在树杈上,伸脚踩了踩,伸出手无奈地道:“拿来给我!”
九娘侧眼瞥了瞥身边蹲树杈也蹲得风流倜傥得不像话的赵栩,心慌得很,赶紧把自己手里的两只桃子扔到他怀里,扶着梯子一溜烟地下去了,朝陈太初屈膝福了福,瞪着章叔宝。章叔宝风一样地跑了:“我去洗桃子!二哥你等等再走啊!”
陈太初这才想起来,没有梯子,这小九娘是怎么上去的?他脸一红:“九娘?你难道会爬树?”
赵栩跳下树来,看着院门口的杜氏和六娘等人,笑着举起手里的桃子:“你们谁要吃桃子?我摘的!”
杜氏和六娘等人狐疑地看看他们三个人,摇了摇头。
魏氏笑着说:“我要,我要!”她走上前来,接过赵栩手里的桃子,顺手将九娘裙摆上的两片桃树叶拂了去。
苏昉笑道:“下次叫上我一起,我会爬树,不用梯子。”
赵栩看看梯子,再看看一脸若无其事的九娘,暗暗叹了口气。难道我不会爬树要用梯子吗?!我用跳的就够了。
赵浅予却想起开宝寺里苏昉说起他母亲的往事,就笑着对苏昉说:“阿昉哥哥,我六哥也会爬树!还救过两只小鸟呢!”
六娘看看九娘,又看看陈太初,难道这梯子是……
魏氏笑着接过章叔宝送过来的一篮子油桃,对赵浅予招手道:“来!咱们啊,先吃桃子。晚一些再去炭张家,吃穷你六哥!对了,你六哥这位宗正寺少卿的月俸有多少?”
杜氏笑道:“我都知道,殿下这少卿的月俸啊是三十五贯钱,你这做舅母的倒狠得下心来去吃炭张家,可够一只烤羊的?”
众人都哄笑起来,在桃树下的小板凳上坐了,分了油桃吃。
六娘想起前些时在外面的大树下看两个人比剑,如今一个还在眼前,另一个却已经远赴沙场,再想起早间将士们热血出征,返回城中,他们却似乎已被汴京遗忘,不由得更是怅然。
孟彦弼却声色并茂地说起这几日招箭班比武的趣事来,众人看着他唱念做打,都听得津津有味。
赵栩忽然问九娘:“你那四姐上次在这里出什么幺蛾子了?”
九娘一怔,低声道:“别这么说我四姐!”
赵栩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是傻子吧?平日对她那么好作甚?背后里最爱捅你刀的就是她了!你是要普渡众生不成?还服侍她送痘娘娘!”
陈太初想起上次多亏了娘问得明白,九娘也答得清楚,苏昉也正好在。不然她被亲姐姐那样说成和苏昉两情相悦,她才十一岁的人儿,真是跳进汴河也洗不清。他便也温声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投桃报李的。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就算是亲姐姐,你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苏昉在前头听见了,也转过身来说:“他们说的有道理,九娘你还是疏远她一些好。”
九娘看看他们。赵栩这是千里眼吗?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叹了口气道:“我疏不疏远她是我的事,只是你们也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家就剩四个姐妹,过两年兴许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大多数事我只是顺手之劳。痘娘娘那事是因为家里只有我出过痘了,我在她能安心些。”哎,自己干嘛非要解释这个给他们听呢!
九娘眨眨眼对苏昉说:“再说,她那小性子不改,日后嫁了人,才有得哭有得后悔知道我的好呢。反正她也就是背后说我几句,我又不会少一根汗毛。”
苏昉闻言就笑出声来。赵栩一愣,听上去她对她四姐的好,貌似其实有点不大妙啊,似乎给她四姐挖了个不小的坑。这胖冬瓜从小就一肚子坏水,枉费自己这几年白操心了。陈太初和赵栩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想起四年前赵栩在九娘手上嘴上吃过的亏,还有刚才她还不安分地爬上树去,让他们俩白惊吓白遮掩了一场。两个人都闭上了嘴。
九娘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人,像七娘,还愿意改,可是像四娘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愿意改了。
孟彦弼热热闹闹地说完了,揉揉肚子:“这桃子实在不顶饱,一大早就出门,实在饿得慌!六郎啊!能去炭张家了吗?你可别指望两个桃子就把我们打发了啊!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少吃你一块肉!”
赵浅予大叫起来:“我六哥的肉你可不能吃!羊肉随便你吃!!!”
众人都大笑起来,跟着赵栩离了慈幼局。
第79章
“结社?”九娘一愣,看向赵栩,直觉这事八成和他有关。赵栩微微笑着点点头。
炭张家里众人都来了兴致。赵浅予一看,这么多人都盯着自己,心一慌,立刻把亲哥哥卖了:“六哥,你来说!我说不清楚!反正咱们几个啊,结了社以后就能常常见面了!”
这句话却说在了好几个人的心坎上。
赵栩笑着说:“舅母不是要教你们骑马吗?你们四个好姐妹一起学才热闹。咱们八个也都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几年东走西散的很可惜。不如结个社,请舅母和孟家叔母做个社长、副社长,定下社日,又能学骑马,又能常出来吃吃喝喝玩玩,多有意思?”
九娘和六娘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陈太初细细解说道:“你们学骑马最好去南郊或金明池,一来一回也得大半天,总不能饿着肚子学,这饭原本就要吃的。结社了,定在社日里去学骑马,我们都一起去,家里人也放心。”
赵栩补充道:“不用担心马的事情。前些时大理进贡了几十匹滇马,养在左右天驷监,宫里的人不识货,嫌弃它们脚短身矮样貌丑。前日里爹爹赐了四匹给舅舅。其实这滇马早年四川、大理和吐蕃用在茶马互市时载物,走惯那惊险山路,最是稳健不过的。这四匹又特地选了性子最温顺的,合适你们几个学骑马用。鞍辔库的勾当还特地准备了四套好鞍辔,都是我选的素净颜色,也不越规制。你们尽管放心用。”
陈太初点点头:“马鞭和缰绳我爹爹都让他的马夫特地配好了。哪一日要学,直接牵出来就是。”想起爹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陈太初耳根就有些发烫。
魏氏忍着笑,儿子和外甥这幅利用自己的爹娘巴结小娘子的模样,真不知道像谁!她笑着对六娘说:“我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人邀我入过社,真是稀罕事。今日表叔母可是沾了你们的光,你们可定要答应了才是。”她瞟一眼赵栩和陈太初。两个人不禁都有些脸热。苏昉和孟彦弼相视而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六娘十分心动。这学骑马,是上次福田院误打误撞表叔母给的应承,但这结社和贡马,恐怕是燕王和陈太初想着法子要哄九娘欢喜。有人这么真心诚意地对待九娘,六娘又高兴又担心。她看看九娘低垂的眼睫,心知她恐怕介意四娘和自己的事,想要避嫌,一时也想不出怎么说服她才好。
陈太初他心里总担心那两个不知所踪的女刺客会对九娘不利,虽说他和赵栩都派了人暗中跟着,但若她能自己学些逃命防身的本事,总比不学好。他笑着问杜氏:“叔母,听说您当年的骑射功夫在汴京城里赫赫有名,若能教给九娘她们一二,也是好事。”
孟彦弼叫起来:“不错不错,我和大哥,宁可被外院家法打,也好过被娘打!”一桌人又都笑了。
九娘心里乱得很,这骑马她当然想学,可却不想因此和陈太初赵栩二人多见面,免得再遭人误会。加上六娘进宫,她这两日看见赵栩都止不住有些心慌,便依旧低了头不说话。
杜氏听陈太初这么说,又已经答应了魏氏,就笑着问六娘:“阿婵,你不是说什么都想玩都想试试吗?难道你不喜欢骑射不想学?”
一贯极为规矩的六娘,早间送行的壮烈激昂之情还在胸口未散,想到以后宫里的日子,一咬牙就点了头:“大伯娘!我喜欢骑射!我要学骑射!阿妧,我们一起学!结社好!我们来结社吧!结了社,也不论什么亲王公主了,咱们几个可都是社里的兄弟姊妹了!阿昕,阿予,好不好?”
苏昕高兴极了:“好!我会骑马,可是骑得不好!结社好!我也要学射箭!”
赵浅予探出身子拉住九娘的手:“阿妧!快说好嘛!多好玩啊!那天夜里不是你们都说什么千万人往矣吗?还有,我们就叫孔明社好不好?我告诉你啊,多亏了阿昉哥哥那夜替我放了一盏孔明灯,我爹爹就真的醒了!还有还有,诸葛亮不是最最厉害吗?咱们叫孔明社,就是汴京城里最最厉害的了!”
九娘和六娘都被她一脸娇憨逗得笑出声来。赵栩心里头却纳闷,按说依阿妧的性子,树都会去爬,骑马也敢学,又是对姐妹们最好的,连着对苏昉也那么关心,为何在结社这么件小事上这么不乐意呢。仔细一想,更觉得今日她整个人都有点怪怪的。
孟彦弼就问苏昉:“我们里面,就是大郎你的学问最好!你来说吧,怎么样?结社不结社?如果结社的话,取什么社名好?”
九娘看向苏昉,一脸征询。赵浅予更是一脸期盼地望向他。魏氏和杜氏和苏昉都不熟悉,也笑着让他尽管说实话说心里话,不必忌讳长辈的意思,不必顾忌亲王和公主的身份。
苏昉笑着站起身,团团行了礼:“那我就姑且说上几句了。”
赵栩眯起眼盯着他,要是苏昉敢说个不字,他就准备立刻打断他的话。
苏昉笑道:“我赞成结社。”他看向赵浅予:“公主殿下提议结社,实在提得很好。”
赵浅予一怔,啊,对啊,结社的确是自己先提出来的。被苏昉这么一赞,她高兴得小脸绯红。赵栩气得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只看脸的小白眼狼!
苏昉微笑道:“我没有亲兄弟,几年前有了一个幼妹,也不亲近。阿昕是我最亲近的堂妹,可惜只在一起住过两年。两位堂兄弟和我因不在一处读书,相处更少。眉州祖居虽然有几十位族里的兄弟姐妹,却也没有亲近的。如果结社,我就多了好些投缘的兄弟妹妹。所以很是赞成。”
赵栩听这话倒顺耳,他虽然也有十多个亲兄弟姐妹,除了阿予,没有一个亲近的。陈太初也不免感慨,他和大哥元初已经多年没见,两个弟弟也是聚少离多。九娘听了苏昉所言,更是心酸不已,深为自责。六娘自小是独自在翠微堂长大的,体会也深。苏昕和赵浅予更是眼睛都红了。一时间,满桌人都怅然起来,感同身受。
苏昉笑道:“我们八人既是亲戚,又是朋友,更都在孟氏族学读过书,也算是同窗,难得还意气相投,此一,为有缘有份。二来我们大多都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不是手足胜似手足,有聚过有散过,甚至也同生共死过,此为有情有义。三来孟二哥、太初都是武官,昉不才,日后想走外翁的路,以教书为生,算是从文。六郎是亲王,阿予是公主。咱们有宗室有平民,勉强也是文武双全,有长辈有平辈,有男有女,可算是百生缩影。四来,今日给陈太尉送行,谁不心潮起伏热血澎湃?热泪热血都不缺,也都忧国忧民,忠义在心。有了这四条,抛开我那点私心不说,我们结社,大善也。”
赵浅予张大嘴,为什么一件为了吃喝玩乐见面的事,到了阿昉哥哥嘴里,变得这么高尚和义不容辞呢?!怪不得爹爹以前总说什么“大赵是君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呢!
眼风扫到赵浅予的星星眼,苏昉不由得脸一红:“昉一时妄言,还请各位见谅了。”
赵栩看着满面自豪的九娘,若有深思的六娘,一脸花痴模样的亲妹妹,还有一副理所当然我哥哥就是有道理的苏昕,就连嫡亲的舅母和那孟家的叔母都是一脸的深以为然,正在连连点头。他叹了口气,端起茶盏。苏瞻和荣国夫人的儿子,这是天生的吧?!到他们嘴里,道理就跟他们姓了。
陈太初起身击掌笑道:“大郎说得好!说得对!我们结社,大善也!只是这社名,要好好斟酌一番。”
赵栩眯起眼睛对妹妹说:“你那个孔明社的名字不错,就是听起来老了一些,像一群老翁结的棋社。”此话一出,赵浅予闹了个大红脸。众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魏氏笑着说:“好!大郎说得好!那我们这社啊,结定了!你们不嫌弃老人家,我们就不客气坐上社长、副社长之位了。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议到底取个什么社名。”
一旁伺候的女使们出去通传,几个大伯上了十几盘菜肴。外间的妇人们送进些酒来,行了礼说:“这四坛子,是我家自酿的好酒,这两坛子,是果酒,给小娘子们吃着玩。”
魏氏让妇人给四个小娘子满上了果酒:“今日是起社的好日子,你们都尽管喝,喝醉了都到太尉府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