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喝完这杯茶就去母后那边吧,众姐妹都等在那里,皇上若是不过去,只怕旁人要怪罪到臣妾身上的”,尾音上扬,带着撒娇的意味,说话间还剥了个葡萄递给他。
看样子,这个朱逸之不是个傻子,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承继大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勾心斗角和血雨腥风。苏心悦自知自己那点儿小心思瞒不住他,干脆就把心里的话直说了。
朱逸之微微颔首,接了她递来的葡萄,似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嘴角绽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道:“朕自有分寸”。
一旁那小太监匆匆瞄了苏心悦一眼,又匆匆把头低了下去。心中暗自道:妈呀,这淑妃娘娘今个是吃错了什么药了,怎就转了性儿了,若是以往,她还要哭哭唧唧地拉着皇上不让走呢,今个居然也知道轻重了,还主动下了逐客令……
还没等小太监琢磨明白,就听朱逸之放下茶盅,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苏心悦跟着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是准备要走了。
万万没想到,朱逸之起身道:“心悦,你不随朕一道去吗?”
苏心悦内心拉响红色警报!跟他一块去?去慈宁宫?想想就觉得很刺激啊。
太后的气恐怕没消,还有那个和她水火不容的肖瑶,再加上朱逸之的大老婆皇后娘娘,还有一群吃瓜看戏的小老婆们……她去那里做什么,送人头么?
翡翠最会察言观色,见苏心悦身子一怔,忙低头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恩准我家娘娘安心养伤,脸上抹着药膏,吹不得风”。
朱逸之轻声一笑,弯腰凑到苏心悦跟前,细细地看了看她早已无碍的脸庞,目光有些犀利,吓得苏心悦大气儿也不敢出。
半晌,他才站直了身子,眼神又变得温柔,道:“既然如此,那朕便独自去了”,顿了顿,声音变得轻了些,“朕晚上再来看你”,说罢便转身离去。
瞧着他潇洒高大的背影,苏心悦微微一怔,他方才说晚上过来,意思不就是要她侍寝……想到这层意思,苏心悦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天啦,这叫人如何是好啊!自己可是个单身二十八年的宝宝啊!
苏心悦坐立不安,在室内来回兜着圈子,就见琉璃进来通禀道:“娘娘,慈宁宫那边似是散了,静嫔娘娘和刘贵人正候在殿外,说是来探望您的”。
静嫔名叫方笑雪,乃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住在东偏殿。刘贵人名叫刘丹阳,是个芝麻小官的女儿,住在西偏殿。
苏心悦忍不住头疼起来,她可不想和这些女子打交道。嘴上说着是来探望她,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呢。
“罢了,去请她们进来吧”,人家来都来了,自己就算今日闭门谢客,难道日后还能天天躲着不见不成?
不一会儿,两个画风迥异的年轻女子进到房中。一个身穿着簇新的大红色对襟大袖衫,脸上擦着细腻的脂粉,额上点着花钿,抹胸裙上露着一大片雪白莹泽的胸脯,直叫苏心悦暗自慨叹:这样苗条的一个人,腰肢盈盈一握,胸前却如此肉感!对比自己,要减肥先瘦下来的一定是胸部,不由得感叹造化不公。
这位气势这样足,自然是静嫔方笑雪了。
再看另一个,从打扮到做派,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杏眼桃腮,眉眼弯弯,脸颊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穿着一身水蓝色交领襦裙,看上去十分可人。这一个,自然就是刘贵人刘丹阳了。
两人齐齐屈膝,朝苏心悦行了一礼。
那方笑雪脸上堆着笑,十分热络,道:“昨个儿本就想来妹妹这里瞧瞧,只怕妹妹闭门不愿见客,这才作罢。今个儿瞧着,妹妹脸上已经无大碍了,姐姐这便放心了”,说着又轻舒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苏心悦不大喜欢和自己的情敌姐妹相称,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更何况,自己现在是初来乍到的新人,何苦去得罪别人?于是便莞尔一笑,道了句:“多谢姐姐挂怀,如今早已好全了”,说着又抬了抬眼皮,笑盈盈地回望着方笑雪。
方笑雪面上笑意未减,心中却琢磨着这苏心悦唱的究竟是哪一出?谁不知道苏心悦是个爱哭闹爱告状的,现下怎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难道是皇上今个儿早上已经将他安抚好了?
想到皇上一大早就来了凤阳宫,而自己还傻乎乎地跑到慈宁宫去守着,方笑雪就怄得慌。论出身,自家也是世家,父亲又是礼部尚书,比他苏丞相也差不到哪里去,可苏心悦如今封了妃,自己却还是嫔位。
方笑雪年纪比她长一岁,可吃穿用度都被苏心悦压了一头,在她面前还得伏低做小,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可方笑雪是个明白人,目光放得长远,也就不大计较眼前这一时半会儿的得失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可聊的左右都是些客客气气的场面话,虽然无趣,可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着。一旁的刘贵人安安静静地喝着茶,脸上一派天真,微笑地听着苏心悦和方笑雪的闲聊,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丹阳怎么又只顾着吃喝,也不跟姐姐们说说话儿?”,方笑雪笑着瞄了一眼刘丹阳,用帕子掩了嘴笑,“倒真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呢!”
刘丹阳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放下手里的茶盅,道:“淑妃姐姐这里的茶清香,茶点也是最好吃的,丹阳喜欢,忍不住多吃些,叫姐姐们笑话了”,声音清脆悦耳。
方笑雪笑眯眯地戳了戳刘丹阳的酒窝,打趣道:“吃吧吃吧,把自己吃成个小胖子,到时候有你哭的”,心里却忍不住冷笑一声:说什么苏心悦这里茶好点心好,不过都是些普通的份例,到底是小门小户家养出来的女儿,能有多少见识?给碗茶喝就欢喜成这样,真是笑掉大牙了!
苏心悦哪里知道方笑雪心里那些弯弯绕,见刘丹阳吃得开心,她看着也十分喜欢,笑道:“既然你喜欢,就常来这里坐坐,我这里除了好吃的,还有好玩的东西呢,翡翠琉璃她们都着了迷,你来了,我们带你一起玩”,说着自己也从糕点盘里捡了一小块糯米桂花糖糕,送入嘴里。
刘丹阳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雀跃道:“真的?淑妃姐姐待丹阳最好了!”
一旁的方笑雪也跟着笑,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呦,这刘丹阳看着傻乎乎的,没想到竟也是个会攀高枝儿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刘丹阳:(哼哧哼哧吃得像个小仓鼠)好吃!
方笑雪:(冷眼)装什么可爱天真小姑娘?
苏心悦:好吃你就多吃点!(大方挥手)
☆、皇后家里有梧桐
方笑雪和刘丹阳小坐了一会儿,也不久留打扰,知趣地告了辞。苏心悦用过午膳之后,将原主的书全数翻找出来,堆在桌上,一本一本地挑着。
这些书里,《女则》、《女诫》、《内训》之类的倡导三从四德的书籍占了大部分,苏心悦忍不住撇了撇嘴,宣扬的是封建妇道,倡导的是男尊女卑,流毒甚广。再瞧瞧著书之人的名字,竟都是些得势的女子,苏心悦更是忍不住狂翻白眼,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好在原主毕竟是相门嫡女,多少也是有一点文化造诣的,也有如《山海经》之类的志怪小说,以及两三本史书。虽都是繁体字,好在苏心悦前世练过毛笔字,看繁体字也是看得懂的。
拿了本书,斜倚在贵妃榻上,随手翻了起来,可心思却始终不能集中在书上。一想起今晚朱逸之要来,她就心情烦闷,如坐针毡一般,哪里还顾得上看书?
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热气,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听着蝉鸣声,苏心悦觉得很是恍惚,上一世,小时候的夏夜总会和父亲一起,拿着手电筒和粘竿去捉蝉蛹,油炸了吃,不仅美味,更是一份难得的营养。那时候大家都说“一个蝉蛹能顶半个鸡蛋”呢,在馋嘴的孩子们眼里自然就成了一份不可错过的美味。
等到长大了,读了中学,夜里连作业也写不完,睡觉的时间都要被挤占,哪里还有去捉蝉蛹那份悠闲的心思啊。等到再长大些,不知不觉间,树木被砍了大半,高楼拔地而起,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听到蝉鸣是什么时候了。
因此,现在听着这嘈杂的蝉鸣声,苏心悦不但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很是珍贵。
琉璃捧了用冰镇过的瓜果进来,搁在贵妃榻上的小桌案上,笑盈盈地道:“娘娘,天气热,吃些瓜果解解暑吧”,说着又把透着热风的小窗轻轻地合上了。
殿内的冰盆里放着整块儿雕了花的冰,不觉得炎热,可外头的太阳却依旧十分毒辣。琉璃不过出去走了一遭,脸儿就已经被晒得微红,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苏心悦放下手中书卷,从腰间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递给琉璃,道:“擦擦汗”,说着又唤了在一旁站着的翡翠,笑道:“别傻站着,来吃些水果”,说着就从果盘里捡了块两块西瓜递给翡翠和琉璃。
嘴里吃着凉丝丝的甜西瓜,苏心悦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自己如今初来乍到,总得等到看清楚朱逸之的人品禀性之后再选择如何对待他吧,可眼下自己是他的妃子,说得难听点,就是他的妾室,他若想做什么,自己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想到这里,苏心悦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无情最是帝王家,朱逸之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叫人看着十分亲切,可难保心里没有暗暗地打什么算盘。他生的芝兰玉树,高大俊秀,仅凭这副好皮囊就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可一旦痴心错付,最后后悔的还是自己……
得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避开今晚的侍寝!
苏心悦冥思苦想,蹙了蹙眉,低声问道:“翡翠,本宫上个月癸水是哪日来的?”
癸水是否正常造访,关系着嫔妃们是否怀上龙子,是个十分重要的指标,贴身丫鬟们自然会记得清清楚楚。
翡翠只当苏心悦是担心吃了冰西瓜身子不适,忙笑道:“回娘娘的话,您上个月是三号来的癸水,以往都是月初来,正常得很。现下还是月中,您吃些冰果儿、冰饮都是不打紧的”,说话间,就去倒了杯热茶过来,“只是毕竟是井水里镇过的,寒气大,您可不能多吃”。
苏心悦接过热茶,捧在手中,也不急着喝,眉头就蹙的更深了,既然不能装作来癸水,那还有什么法子躲过今夜的侍寝呢?
她这边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如何躲避侍寝,其他嫔妃那里却已经是酸气冲天了。
尤其是苏心悦的死对头肖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将一盏凉茶打翻在地,精致的青花瓷茶盅连同着浅褐色的茶水,叮叮咚咚地落了一地。吓得殿内服侍的小丫鬟们登时白了脸,连忙跪下,大气也不敢喘,唯恐德妃娘娘迁怒旁人。
谁不知道太后的侄女肖瑶颇得皇上爱重,就连皇后娘娘都要让她三分,可唯独苏心悦,仗着皇上离不得苏丞相,在后宫也搅得人不得安宁,甚至当面讥讽肖瑶:“肖瑶姐姐封了德妃,许是皇上盼着姐姐长些德行呢”,那言下之意,可不就是说肖瑶无德吗?
这样的羞辱,肖瑶自然受不了,好在有太后娘娘做主,赏了淑妃一巴掌,这才压下了肖瑶的火气。
肖瑶本以为皇帝回宫会率先来安抚自己,谁知道他竟先跑去了凤阳宫,让慈宁宫里太后娘娘带着一群妃嫔候了许久。谁知早上这一出还不算完,今夜皇上居然还要宿在凤阳宫那边,这可真是气死人!
肖瑶也是高门大户出身,自小到大被父母兄弟视为掌上明珠,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打翻茶盏也着实难解心头之恨!
坤宁宫里,后宫正主皇后娘娘身着一袭明黄色宫装,其上用金银双色丝线勾勒出富贵荣华的牡丹图样,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若说国色天香这个词,用来形容这位皇后娘娘实在是最恰当不过了。
皇后姓王,名唤子君,是江南王家的嫡女。说起江南王家,对长安人来说那是既熟悉又陌生。人人都知道王家的祖上曾是本朝开国皇帝的结拜兄弟,可这王家世世代代都居于江南,没有哪个子孙入朝为官,反倒是出了好几个皇后。
人们谈起王家,总会各种添油加醋地臆测,古往今来,哪个皇后家里没有个权力在握的父兄?唯独王家,男子俱是远离朝政,可却能出好几个皇后,这不是传奇是什么。
时下长安街头巷尾最流行的说法是,江南王家庭院里有数十棵高耸入云的梧桐树,天上的凤凰每每飞累了,定然要停在王佳的梧桐树上歇歇脚,如此一来,王家便和凤凰格外有缘,这才借着凤凰的神力,把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做了真正母仪天下的凤凰。
王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捧了盏血燕过来,奉给了皇后,笑眯眯地道:“娘娘,这是新上贡的血燕,只有咱们坤宁宫有,旁的嫔妃哪里不过分些普通的燕窝,哪里上得了什么台面”。
王子君接过碗盏,用削葱根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白瓷盏,淡淡地问道:“听说皇上今晚要宿在凤阳宫那里”,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
老嬷嬷连忙点头称是,不敢多言。
凤阳宫。晚膳摆了满满一大桌,菜色精致,样样都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苏心悦也顾不得想那些心事,一见满桌子美食,瞬间就被打回原形,当即便成了一个小馋猫。拿了筷子就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一碗饭见底,苏心悦还想再添饭。琉璃和翡翠相视一眼,琉璃接过饭碗,翡翠则奉上了漱口用的桂花水,低头道:“娘娘,请您漱口”。
苏心悦忍不住皱眉噘嘴,什么人呐,瞧他两个这意思,是不准自己多吃了,可这满桌子的好菜,自己还没吃够呢,那样一小碗米饭,更是连塞牙缝都不够啊!于是她试探地道:“琉璃,哎呀,我的好翡翠,你瞧我都饿成什么样了,你现在不给我吃,我夜里也是要再吃点心垫肚子的呀,何不再给我盛上一小碗儿呢……”
琉璃和翡翠可不理会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两人齐声恭恭敬敬地道:“请娘娘漱口”,说着又叫了小丫鬟们进来,把桌上的酒菜全数撤下,算是断了苏心悦的最后一丝幻想。
苏心悦眼巴巴地瞧着一碗碗的羹汤、一碟碟的菜品被端了出去,只得接过琉璃手中的桂花水,漱了漱口。又有小丫鬟捧上净手用的水和白帕子,最后还奉上一杯助消化的山楂茶。
苏心悦心中好笑,这宫里的规矩真是繁琐的很,不过是吃个饭,就有好几个人在一旁布菜,吃完饭还要漱口、净手、擦手、饮茶,每一项都要有一个丫鬟来服侍,可以说是极其浪费人力物力了。
她一开始不习惯,觉得人人平等,哪里有让别人伺候自己的道理,可她的那番大道理无论说多少遍,这些小丫鬟们也始终不明白,反倒觉得是她们哪里做得不好,苏心悦这是要变相地惩罚她们呢,于是苏心悦只得哭笑不得地由着她们服侍了。
心中感叹一声,唉!古代人这么少,皇宫里还要这样铺张,实在是浪费人力资源啊!若是让这些小姑娘全都学习编程,大家齐心协力,程序员们都不用加班了,那才是个让人向往的美好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