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大约没想到会这么直接戳破窗户纸,脸上尴尬着:“本、本王也知道不可能……”
就算赵国的兵力再多一倍,都围住晋阳城,晋军三万铁骑到了,也一样能踏平。
赵王既然知道拦不住,还调派这么多的兵,典型的贪生怕死。
红腰想,而且调派这么多兵力,很显然是把守在赵国其他地方的兵力都调过来了,那其他地方无人防守怎么办,就这样让晋军可以长驱直入,却只是守住他一个晋阳都城。
想到这,红腰对赵王的印象蓦地就不怎么好了。
虽然之前赤丽城的事就没认为赵王是个明君,可毕竟近距离看见感受还是更深的。
赵王道:“本王让人准备热水和衣裳,给九王换用。”
九王看了一眼红腰,赵王就懂了,连说:“本王把栖梧宫所有宫人都撤出来,只让王爷的婢女近身伺候。”
这赵王倒是会做人,只是红腰就不那么开心了。
九王三人被引路去栖梧宫,放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所有宫人离开了一干二净。
白面车夫从怀中取出银针试毒,片刻后说:“王爷,安全的。”
九王盯着那桶冒着热气的热水,其实赵王的心思,他差不多已经懂了。
白面车夫自木桶边退了一步,九王走上前。
红腰等了一会,硬着头皮跟上前,九王身上的外衣早在战场上就扔掉了,现在一身脏污的内袍,袖口还被割破。
红腰伸出手,要给九王解衣带。
白面车夫守在屏风边上,面无表情盯着。
就算这里所有宫人撤了,他也不会对九王的安全掉以轻心。
红腰替九王解了衣,九王就踏入木桶中,红腰拿起搭在桶边上的毛巾放入水中浸湿,为九王洗背。
九王闭着眼睛,淡笑:“赵王这里,应该有不少疗伤的药。车夫。”
不止白面车夫脖颈上骇人的伤口,这一路过来,包括九王的身上都有伤,红腰闻到了这木桶里面,还被放置了药材。
赵王也真是用心备至了。
但天下哪有无故的善意。
毛巾在九王身上滑过,九王的容貌艳极,皮肤并不如女子细嫩,但若是和男子相比较,九王经历过这么多路上尘霜,还能有这一身皮,真算是天公作美了。
红腰握着毛巾,水流从指尖流过:“王爷来赵国意欲何为?”
论理赵国是唯一存下的诸侯国,可这里也如飘摇中的孤岛,并没有任何保障。
不知怎么,她有个预感,九王并不是来帮助赵国,就像赵王现在的想法,他是来推赵国最后一把的。
最后走向覆灭的一把。
九王那边拿起来新衣服,是极精细的丝织,而且居然是白色。九王慢慢笑起来,赵王事无巨细,也听过传闻,只是他怕是不知道九王穿白衣的缘由是什么。
九王穿上这件衣服,红腰站在他面前系上腰带,退后几步看看焕然一新的九王。
白面车夫慢慢收敛紧绷的气息,身上平和下来。
他和九王对视一眼,就转身出去通知宫外的翘首盼望那群人。
九王手里握着骨扇,踏进赵王的大殿内,赵王盯着九王许久,大约直到身后红腰芊芊玉腰地走出来,才算是回过神。
红腰也换了套衣裙,这赵王宫的宫女灵巧温柔,伺候起人真是绵骨三分,还给红腰梳了一个赵王宫流行的头式。
赵王看着走进来二人,和随后进来的冷面车夫,不由乍然说道:“王爷身边,果然个个美人。”
红腰看了一眼白面车夫,车夫这张假皮,其实倒也算得俊美。
赵王应该是个很注重享乐的人,不然宫中宫女不会个个这么柔骨千姿。
“王爷。”赵王对九王露出殷勤之笑,“本王想与王爷商讨一些国事,不知王爷可肯赏脸。”
九王笑笑,不置可否。
赵王权当九王应了,居然立刻挥退了众人。连一个宫女都没有留下来,这还是第一次有诸侯王敢在面对九王的时候,全部遣散自己身边人。
而九王这边的红腰和白面车夫,都还好好地留着。
赵王声音听着并不有底气:“听城外的士兵说,王爷是从雁北关方向来的?”
九王凝视赵王:“没错。”
赵王舒了口气;“听说晋王……在雁北关吃了败仗,雁北关的那些魏军也都死守那一片,不知……是不是真的?”
最后问这句是不是真的简直欲盖弥彰了,赵王明显故意问的这句。
赵王说道:“本王前线派出去的探子,说晋王之所以这么行迹失常,是因为雁北关有什么龙脉。晋王一向有野心,也许就是要找龙脉问鼎也说不定。”
九王一笑:“看来陛下,派了不少探子去前线。”
赵王尴尬:“情势所逼,没有办法。”
现在已经没有比赵国更被情势逼迫的地方了,此话倒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九王淡淡说:“我们离开雁北关,也已经有日子了。”
就是雁北关的最新情形,也已经无法知道。
赵王这时却眼睛亮着,说道:“据说晋王也没有在雁北关找到什么龙脉,而王爷必定不知,晋王在雁北关失利后,就被晋军护送往镇南。可是镇南,那边的大将军却叛变了。”
镇南的大将军叛变?还有这么巧的事?红腰站在九王身后讶异。
九王神色幽然,骨扇抵在手心没有动作,一双眼眸透着阴凉。
赵王脸上的激动掩饰不住,又说道:“真是没有想到,晋王已经把半个天下都握在手中,却栽在身边人的跟头上,也不知是上苍顾他还是不顾。”
若是顾,怎么能让一个小小雁北关就成了天堑,甚至最亲近的大将军竟也会叛变。若是不顾,凭什么只有他晋王一路势如破竹,拿下了一个又一个诸侯国。
但赵王脸上的幸灾乐祸还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神色,是掩不住的。
正文 191章 一起覆灭
赵王有些迫不及待问:“王爷以为呢?”
这种乱世,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本就很容易叛变。
对权势跟天下的诱惑是个男人都抵抗不了,晋王却在关键时刻把重兵丢下,自己带了可怜的两万人马跑去荒僻的雁北关,怎么看都像是脑子突然出了问题。
但是赵王看着九王,眼中就有些激动,自从知道九王也在雁北关,一切好像就解释通了。
九王不用看都知道赵王误会了什么,他眸中勾过一抹阴柔,幽幽一笑说:“那位夏侯将军,既然占据了这种先机,最好的做法当然是,弑君。之后他顺理成章接管晋国,自己称王。”
晋王辛苦一场,等于为他人做嫁衣,得来的半个天下都正好成了那位将军的囊中之物。
赵王眼中都是兴奋,浑然没有一点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感觉。
红腰觉得奇怪,就算那个什么将军取代了晋王,那也会成为新的晋王,而他既然篡位夺权,说明比御天行更有野心,到时候不还是一样会率兵把赵国吞并了吗?赵王现在有什么可高兴。
“听说是打下了镇南的那个夏侯将军,想和晋王平分天下,”赵王也知道自己不能表露的太明显,紧跟着收敛一下道,“不管怎么样,晋王聪明一世,吞并了我们这些诸侯国,他身边的人却想和他分一杯羹。”
“平分天下?”九王为这个说法眯了眯眼睛,“确定是平分?”
赵王愣了愣:“探子传回来的信是这么说的。
九王淡笑:“那陛下可就要小心了。看出来这夏侯将军虽然有野心,可对晋王心里依然存着情谊,还不会把事情做绝,那夏侯将军的志向,也不过是在这乱世里圆一个当王的梦而已。”
就怕做梦的人做不彻底,瞻前顾后还藕断丝连,或许这夏侯将军只是受了身边人的挑唆,想要自立为王过一把瘾,那他对晋王痛下杀手的念头自然没那么强烈。
赵王眼界浅薄看不到那么多,听了之后脸色又泛白:“那,他们鹬蚌相争,总会有所损害吧……”
看来不管是什么人,都有崇高志向。红腰看着赵王,就赵王这样的,居然还想着能渔翁得利呢。
九王眸光幽幽:“就算是平分天下,剩下的赵国也是他们共同的猎物。”
红腰很喜欢九王一下把事实说清楚,这样直白才能让赵王不再做梦。
赵王膝盖软了,眼睛盯住了九王:“王爷,请王爷随我来一个地方。”
似乎也不是存心等九王同意,赵王就转身往大殿深处走去,到了暗门处转身看九王,九王才捏着扇子慢慢过去。
白面车夫面无表情地跟着,红腰见状,也自然跟在后面走。
赵王开了暗门走进去,对于“王宫”中有点密道已经不觉得稀奇了,而这密道烛火通明,和外头竟也没有区别。
赵王停留在其中一幅壁画面前,有些神情激动地看着九王。
红腰目光慢慢移到画上,明白了赵王为何而激动。
那画上的人,极像九王,除却眉眼的风霜,单从五官取舍,起码有六分相似。
刹那间心里闪过光芒,红腰似乎知道了画像上的人是谁。
只见赵王突然就跪了下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王爷,您才是天下正统,这么多年是我们混淆帝裔血脉,恳请王爷,主持大局!”
这一跪真是够石破天惊的,更不要说这些更惊悚的话。
九王却自从见到画像就一直看着,片刻才问道:“这画像你是从哪得到的。”
赵王立刻膝行几步,到画像之下:“其实本……我很早就私藏了这幅画像,宫中无人知道。不,包括其他几个诸侯王,他们也都不知。”
的确,看画像上人龙袍加身,武帝画像要是被人知道藏在深宫,赵王恐怕也不能这么安稳。
九王不知想什么,忽然一笑。他看向跪在地下的赵王说道:“陛下刚才说让我主持大局,不知道是主持什么。”
赵王就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道:“如今这天下……这样的时局,正是要王爷出面的时候。”
红腰就知道他们进晋阳城时那番礼遇不会平白来,这赵王也跟其他几个王一样,对九王抱着企图。只不过他的企图是指望九王出来收拾残局,好保他赵国安危。
就在这时,赵王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双手恭敬捧着递给九王:“王爷,我愿将王位让给王爷。”
此举动若在平时必然惊动,但此刻在这密道里,赵国又正风雨飘摇。
他就是不让,这王位他到底还能坐多长时间,谁也不知道。
九王看着跪地的赵王,烛火中,武帝的画像逼真的好似能从画中出来。他慢慢一笑:“陛下当了那么久赵国的王,即便如今四面楚歌,想必陛下也能度过。”
既然为王,就应该和国生死存亡,危难关头放弃王位,王位之于赵王,也就是个只能享乐不能担当的工具。
赵王却误解了九王的意思,他双手继续捧着诸侯王的印玺:“王爷才是真正的配拥有王位的人,恳请王爷收下。”
九王伸手接过了印玺,赵王明显神情一松,连膝盖都跪的不那么稳了。
九王眯眼笑了笑:“既然陛下有此心,这印玺更加不能这么交给我,便是我现在拿出去,赵国上下的人岂不以为我是偷的?”
赵王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说:“王爷放心,出去后我就召集群臣,宣布禅位的消息,绝不让王爷名不正言不顺。”
九王捏着玉玺,眼中笑意幽深。红腰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来源于长期跟着九王的直觉。
赵王迫不及待就起身要离开密道,九王盯着那画像看了一会,才淡淡信步走出去。
赵王用最快的速度让人向宫内宫外传信,把所有亲随重臣全都叫到大殿去,时值多事之秋,士兵都将晋阳城围了水泄不通,听到赵王召见,个个都是怀揣不安重担进宫。
而到了大殿上,丝竹声歌,许久没有过的氛围。
赵王坐在王座上面,看着不断进来的大臣,脸上还带着几分“和煦”的微笑。
众臣更加窃窃私语着,不知发生了何事。
九王穿着丝织素白的衣袍,像是慢动作一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捏着骨扇的神态,让在场群臣都仿佛刮进了冷风。
有人正要质问九王为何来,就看到他们的王起身,亲自把九王迎到了身旁的座位。
众臣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赵王见人都到齐,立刻抬手阻止了丝竹乐声,然后目光掠过众人的脸面,慢慢一笑说道:“本王今天,决定把王位,传给九王。也请众卿,做个见证。”
众臣盯着王位发懵,大殿里突然安静了许久,然后就炸锅了。
那群老臣,都像是硕鼠一样瞪着眼,谁不能当王,偏偏是九王。
“陛下,您膝下的皇子也满了年岁,就算陛下想要退位,也该是让正统……”这群人憋口气,忍着怒。
可他们不说还好,一说正统,等于戳了赵王的痛脚。赵王眼睛一瞪,更加坚决地道:“本王心意已决,印玺已经交到九王手里,王爷才是昔年帝皇爷的嫡出,说到正统没人比王爷还正统,总之此事勿要再议!以后赵国便是王爷一人说了算!”
那些老臣们就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赵王再荒唐无道,也在这王座上坐了十余年,他在朝臣心中就是认定的,现在这个王二话不说就退位,眼中却是毫无一干老臣存在。
终于有人说道:“九王真是帝皇爷的血脉吗?”
就算坊间早有传言,一个比一个玄乎,但赵王这样的身份,当着一干臣子的面这样说,是不是就事实钉上了。
赵王看了一眼九王,见九王不表示,愈加底气十足地应道:“当然是千真万确!”
那群老臣看着九王的神情有怨恨有戒备,他们都没有那么大岁数,所谓帝皇爷在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见过,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人说是天下正统嫡出,让他们怎么去接受。
而且这嫡出和正统是谁不好,非得是妖孽九王爷。
可是赵王觉得已经完成任务,宣布完就匆匆从座椅上下来,甚至有些躬身谦虚地请九王上去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