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红柔说前面的人不是三皇子,那个被几万将士簇拥着进入了燕京的,不是她认识的三皇子。
可是她一个女人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信吗。
“是不是你害死了陛下。”现在的罗将军,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甚至有些失魂落魄,只拼了命盯着九王。他想知道是谁害死了燕王,唯一的执着只有,他想为燕王报仇。
九王的目光像是可以穿透三万将士,又怎么会不明白罗将军,只是他有些叹息,是谁害死了燕王呢,这个问题,回忆起来可就话长了。
表面看,燕王是被日积月累的慢性剧毒,毒入了心肺,毒死的。
可是追本溯源,世间总讲求一个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要不是燕王自己,当初为了泄愤,害了那么多条无辜的太医的命,现在的王宫的那些乔庄混入的太医,又怎么有机会下毒。
又或者,燕王自己不是那么疑神疑鬼,好好治理这天下,又怎么会大权旁落,虎符成了一柄利剑,插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一个君王想要集权,靠的可不是什么虎符,而是人心。
不过话又绕回来了,九王微微笑一笑,该怎么治理天下,谁也没有义务提醒燕王。
罗将军悲愤地又向前策马:“说!”
他不动,后面的将士都不敢轻举妄动。衬托的三皇子像个傻子般,左右摆头迷茫看着。
人群中,姬无双捧着罗红柔的脸,声音低柔:“你说他不是三皇子,那谁是?”
罗红柔目光僵直地盯着前方三皇子的背影,她年幼时见过那个人,光线中如此高大的形容,一手提着战矛,面对她的脸也只是不屑地笑笑。
可是怎么会是眼前,这个透着有点懦弱的人呢?
只是一个背影,就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她魔怔地,觉得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儿郎。
姬无双好像失去了耐性,冷冷将罗红柔推到了一边。
九王托着腮,在马上他这个动作显得有些难以描述,还好越来越强烈的太阳光,让众将士自动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除了固执到难以置信的罗将军。
九王托着腮说道:“当然不是我害死了燕王。”
那么理所当然,神色眉眼间坦荡的发出光,却只是阳光的反射。
和对面的阳光满身形成对比,罗将军指尖都泛着冰冷,进城时候的热血,现在已经凉透了,他以为终于得以踏进皇城,是他多年求而不得的结果,没想到,求而不得的,还是求而不得。
罗将军的声音干涩:“那你就死吧。”
是不是他害死燕王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让一个人的鲜血祭旗。
你们不要动。罗将军还有理智,吩咐身后蠢蠢欲动的数万将士。
他到底还是个将军,取一个人的命,何需要这么多人。对方还是手无寸铁,只有小人,才会趁人之危。
九王的眸色意味深长,这就是一些君子,和有傲骨的人常常做的事,他们不愿意利用绝对的优势,因为深以为耻,觉得那是欺负,是压迫。非要将局势变得看起来公平公道,他们才能赢得心安理得。
九王打开了扇子,他的扇子上是描金的,这逐渐升到正午的阳光,正是最烈的时候,扇子上的金粉,在光线的照射之下,简直亮的睁不开眼。
百战百胜的将军和凡夫俗子一样肉眼凡胎,被这金光刺得,罗将军挥出的长矛下意识就偏移了方向。
光线中,九王的马似乎不在原来的位置了,而站在那个位置的,好像换成了一个冷漠杀气的身影。
白面车夫一刀刺出,和罗将军铿锵对上。罗将军一瞬间失神,待看清楚之后,他迅速提着矛,顺着白面车夫的头顶削下去。
这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的反应力,他不考虑这个陌生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出现的,只是看见刀刃在前,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击败对方。
可白面车夫超乎常人的强悍,他没有战马,但是飞身而起和罗将军铿锵而上。在最前排的将士纷纷揉着眼睛,铠甲下出汗,眼睛里刺得流泪。
今日是个大晴天,正午的阳光很要命的夺人心志。
白面车夫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此刻却还有超乎寻常的专注力,罗将军很快就发现这个对手比他以往遇到的都难缠,也全神贯注之下,都忽略了身后的将士,和离开了阳光处的九王。
九王打开的扇子,此刻正好悠悠地扇着风,他虽然好似永远不会出汗,但这股风也让人感觉到一股清凉。
红腰低着头,策着马赶上,九王含笑看了她一眼:“没受伤,很好。”
红腰手腕上还有被绳子勒出的红痕,但是这点伤,九王似乎不放在眼里。
这似乎是表扬,红腰再一次让自己全身而退,没有沾惹上不该惹的麻烦。正如九王说的,待在他身边的婢女命都不长,红腰真是难能可贵。
红腰抓着缰绳,手心微微出汗,她真是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而那空中刀剑的声音,更让她心头随之一颤一颤。
幸好这场比拼分的似乎很快,罗将军重新从空中落在了马上,白面车夫也收刀回到地上站定。
平手吗?
罗将军当然有惜才之心,他骑在马背上,负手傲然地对白面车夫说:“这样的高手,却跟着一个满腹计谋宵小之辈。”
满腹计谋宵小之辈,红腰看了看九王,这个形容不知道算不算贴切,但对于宵小二字,红腰直觉九王不算是。最多是个满腹计谋吧。
白面车夫冷冷的,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候,九王看着南边,幽长淡淡地说一句:“南城门应该开了吧。”
一个都城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城门,北城门正是他们进来的方向,北城门进,直取王宫,这是他们踌躇满志的目的。
但是一个都城绝对不能同时开两个城门,这是大忌,特别是南北方向,本就对冲。
九王这没头没脑地一句,立刻引起了征战多年的罗将军警惕。
为什么要开南城门?
罗将军迅速提着矛,厉眼对身后战士一扫,所有颓废的战士瞬间抖擞,这时候,他们过人的耳力,已经听到在平静的地面上,响起了波涛一样的声音。
像是一波波隐藏的浪,扑打在海岸上,那种一点一点,从南城门传来、越来越勇猛的马蹄声。
这声音是千军万马,他们进城的时候,脚下就是发出的这种声音。
可是,他们的马蹄,早已经停了。
罗将军高举长矛长啸了一声,眼眸猩红:“杀敌,准备杀敌。”
即使肉眼看不到敌人,也要亮起兵器,因为看到敌人之后,敌人就已经近在咫尺,就晚了。
白面车夫上马,信马由缰走到九王身边,红腰,九王,和车夫,从魏国一路走到这里,依然清清冷冷,好像永远被隔绝在外。
罗将军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优柔寡断,被人用战术拖延到大军临近,这样拙劣的战术,他在边境之时,根本就不会犯。
真是是这大燕都城……拖软了他钢铁的心智。
但是已经犯的错误,只有用对方的鲜血,加倍弥补。
九王说:“罗将军,看看你的身边。”
罗将军怎么会上当,他已经发誓不会再被这等拙劣的骗术迷倒双眼。
他抬起了战矛,手臂下一刻却被狠狠拖住,他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亲兵,正准备用力震开,却发现这个抓着他的小手,有着将士们所没有的柔软。
此时红腰真的是在看着罗将军身边,她的脸因为过度的惊愕,不由震住。
罗将军心头起了一阵烦躁,而是因为他无论怎么甩,也甩不开这烦人的手。
他终于狠狠回过头,看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眉眼清秀的脸。
这个人穿着盔甲,可是矮小的个头,格格不入的细嫩脸庞,却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女人的躯体。
反应过来的罗将军,不敢置信,他的将士中,混进了一个女人?
“三、三皇子哥哥……”罗红柔也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她盯着马背上光芒万丈的罗将军,这样喃喃开口。
正文 079章 殊途同归
朱阁绮户,只有出身世家的女子才能明白。
罗红柔九岁被赐婚三皇子,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只知道全家跪地谢恩,当初那大难临头的样子,浑然不像沾染了喜气。
而三个月之后,三皇子就被燕王贬去了封地,临走之前,罗红柔看到了三皇子。
居然是三皇子特意来的。
站在罗家的门前,三皇子身材高大的仿佛把阳光都遮住,手上握着一把长矛,看着罗红柔讥削的笑。
罗红柔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嘲讽自己,但是那个时候的三皇子,很显然是故意的。
那时候的三皇子,大约也有弱冠之龄了吧。
怎么可能九年之后,那个皇子还是弱质芊芊的样子呢?九年,三皇子正应该是罗将军这个年龄。
三十而立,满面风霜。
罗红柔方才在金羽卫之中,远远看见罗将军提着长矛的样子,下意识就跟记忆中那个三皇子重叠。
她顾不得什么,一下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红腰看见那罗将军挥起长矛,似乎要向她和九王这边冲过来,突然那罗红柔就抱住了罗将军的手臂,她大为惊讶,条件反射就是,罗红柔在这里,那姬无双呢?
红腰立刻看向九王,“王爷……”
九王眯起眼:“你听。”
那铁骑声越来越近了,这么多的大军,是从何处来的?
红腰到底是常人,被这铁骑兵马震得有些发蒙,九王和白面车夫两个是毫不动容,要么就是见惯场面,要么就是忍耐力极好。
另一边,红腰虽与罗红柔不亲,但看她跟罗将军对峙,也是捏了把汗,但她也没有放过两人之间那奇特的情绪流动。
正在这时九王开口了,涵笑盈盈:“罗将军七岁被燕王捡回来,一直用冷血手段培养,给了一把匕首就让罗将军取人性命,半年一次的修罗场让罗将军早就忘了人命是什么,饶是如此,罗将军对燕王还是情深义重,一心一意只听燕王的命令。”
说是边关的将士,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实际上罗将军,心里念念的依然还是燕王一人,谁说燕王不懂得收拢人心的,他只要收拢一人,就能坐拥千军万马。
红腰或许是被烈日刺得有些头昏,转头问九王:“修罗场是什么。”
九王似乎觉得很久没跟红腰说话,她这样的问题就更少了,于是很柔和地对她笑了笑,解释道:“就是每半年,把年龄相当的孩子困在一个场地中,周围埋伏许多弓箭手,让这些孩子互相比武,最后只能剩下一个胜利的。其他孩子如果想逃跑,就被埋伏的弓箭手射死。当然最后比输了的,哪怕没在比赛中死,也要被弓箭手清理掉。”
正午的阳光下,红腰身上冷嗖嗖的,她把目光从九王身上移到罗将军身上,这个人,今年多少岁了?半年一次的修罗场,他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唯一人,那他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杀的人太多了,只有战场这种地方,才是他最后归宿了。”九王轻叹说道。
后来罗将军被燕王扔到了边境战场上,为他开疆拓土,需要的就是满手血腥的人。都说燕王无情无义,可谁想到他真无情无义到这种程度呢。
红腰最难想象的,还是罗将军对于一手把他塑造成杀人魔王的燕王,居然有着深厚情谊?
什么样的人会对毁了自己人生的人有真情实感?
九王的笑语在耳畔:“什么样的人生才是罗将军喜欢的,那可说不准。”
罗将军喜欢的就是燕王在的人生,至于修罗场历练,边境上浴血杀敌,看他一路升到了将军,就该晓得这样的人生有多受他欢迎。
这时罗将军却已经回过了神,沉下脸,却竟然没有恼怒罗红柔的造次。而是在片刻之后,冷冷道:“放手。”
罗红柔最初的惊怔以后,已经察觉的自己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她现在是伪装身份,竟然不顾大庭广众,跑到了罗将军的面前。
此时这一声放手,更是浇了一盆冷水在她脸上。
她瑟缩了一下,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你才是三皇子哥哥,对不对?”
罗将军刚才,不动声色已经将罗红柔打量了一遍,看出了她的年岁,和口中这句三皇子哥哥。
罗将军的脸色,愈发显得神秘难测。
而马上,那个白银盔甲,东张西望的瑟缩“三皇子”,看见了罗红柔,又见她扯着罗将军叫三皇子,早已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人?!”
罗红柔被惊得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陌生和惊惶却不是作假。
有意思,罗红柔看到真正的三皇子,是这般疏远的样子,而三皇子,干脆不认得是他未过门妻子的罗红柔。
虽然罗红柔已经十八亭亭玉立,但两人这样的表情,还是让人感到微妙。
罗将军再次挥动手上长矛,把罗红柔吓了一跳,罗将军冷冷地:“本将军命令你退下。”
罗红柔痴了一样看着那双锋利的眸子,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罗将军眼风一扫,两个他的亲兵就迅速抓住了罗红柔的胳膊,把她远远拖到了另一边。
罗红柔徒然地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个空。
三皇子终于忍不住了,他怎么能容忍别人被叫成三皇子,这更是让他气急败坏,便冲着罗将军说道:“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将军此时面无表情,只是说道:“殿下稍安勿躁,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置好。”
处置什么?三皇子愈加不安恼恨起来。
罗将军的长矛再次对准九王,这次毫不客气地冷冷发问:“你做了什么?这马蹄声是怎么回事?”
九王终于和罗将军正面相对,罗将军的眉宇间不似那些征战沙场的人的煞气,淡淡的神情,九王和他相视:“罗将军带走了边境几万兵马,和陈国的交战,怕是不妥吧?”
边境的燕军和陈国的大军明明正在打仗,这罗将军此时却能带着这么多兵闯入燕京,可见边境的情势奇怪。
可惜细究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九王似有似无瞥了一眼大军的方向:“陈国的军力本不如大燕,想必陈王亲自许了什么诺言,才能让罗将军能腾出手回京救驾,他陈国正好也免了战乱之苦。”
之前说扶持三皇子登上王位,就不再和陈国开战。现在姬无双用了更省力的办法,两国停止交战,让罗将军直接把大军抽调回燕京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