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身边传令官说了一句话,传令官立刻唱着嗓子一个传一个,传到了广场上最后一个传令宦官的耳朵。宦官立刻收敛表情,狰狞地竖着眼:“把这些扰乱行刑秩序的人,全部都拖下去,午时三刻,所有战俘都要人头落地!”
这是晋王的圣旨,所有战俘都要人头落地,罗红柔就算是因为误会跪在这里,她也要死了。因为晋王没有要赦免她的想法。
这在大晋官兵看来也合情合理,因为谁管罗红柔身份是什么,她是燕国的人,只要是燕国,不管是燕国闺阁中大小姐还是燕国士兵,都是大晋的俘虏,这有什么不对吗?
红腰不由自主看向了旁边的九王,他站在广场上,是周身唯一能接触到阳光的人,因为他的白衣正是阳光最爱眷顾的颜色。
她下意识拉住了身边这个男人:“王爷,你能不能救救罗红柔。”
九王慢慢俯首看向了红腰,看到她握着自己的衣袖,嘴角有一抹淡淡温和:“红儿,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事我都能做到的。”
红腰眼睛刺痛,发现自己竟流了眼泪,她看向地上的罗红柔,深刻知道国破家亡的道理,大小姐和路边之奴,也只是瞬息的光景。
“罗小姐……我对不起你……”一时间纷至沓来的是那句古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罗小姐的灭亡是五国纷争大势所趋,可是红腰心里的罪孽不会因此减轻。
她是跟九王在一起的,九王背负的天下谩骂哪怕只有一分落到她身上,都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红腰在烈日睽睽之下再次昏厥。
醒来之后是在大晋王宫的一间宫室中,旁边九王依靠藤椅,有一搭没一搭晃动着扇子。红腰睁眼看着床顶好几刻,才慢慢地问:“罗小姐怎么样了?”
九王看向她:“她没有别的结果。”
红腰翻身向床里侧,呜呜地哭泣着。
九王从藤椅上站起来对院子外道:“车夫,你进来。”
轻轻的脚步声音,白面车夫跨进门内走了进来。九王示意他一下,就走了出去。
白面车夫慢慢独自在屋里桌子边坐下。
这个世界就是心软被屠戮,善良成为扎进你心里的刀,持刀人正是你自己。
红腰这般用刀子凌割自己,别人因为看不见摸不到她心里的刀,所以连救都不能救,无能为力看着她刀入肺腑。
九王来到院中,四处观望着,这大晋王宫比其他四国都繁华的多,到底是五大诸侯国中实力最强的。
这时旁边有人恬笑着接近:“九王殿下,魏国派遣的使臣到了。”
晋王的生辰四海同庆,其他四国的使臣这几天都陆续到了晋京带着贺礼朝拜。
宦官风情地笑着:“这次魏王派来的人身份特殊,指名要见九王殿下您。”
屋子里。
红腰看着始终沉默着的白面车夫:“你已经听到了我问王爷的话,王爷说的你跟南小姐本没有关系的话。”
白面车夫最大的优势是他的神情永远不被人所知,此时他拎起酒壶给自己斟酒,声音还是平平缓缓的:“听见了。”
红腰有时候能从白面车夫的眼神里看到一些东西,但是车夫好像故意地借着喝酒,偏移了目光,让红腰无法看见。
“你是不是因此觉得生气?”红腰怔怔问了出来。
酒觞放在桌上发出轻微响动,白面车夫冷冷地:“没有。”
红腰只是越茫然了,“你保护了南小姐,可是王爷看着你保护一个无关的人,却没有阻止,为什么。”
“你的话太多了。”白面车夫冷冷看了她一眼,“你跟王爷的契约关系已经要到头了,你是晋王生辰的寿礼,被献出之后,你跟王爷就不再有主从关系。我们的事情,你也没有权力再进行干涉。”
红腰是个冷清的人,但不代表她没有心,这番话就扎进了她心中,让她看白面车夫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
可白面车夫直接把酒觞举起来喝,根本不在乎红腰怎么看他。
红腰慢慢抓紧了身上的被子,闭上了眼睛。
九王在大晋王宫走动不像他在其他地方受到限制,反而处处受到了礼遇,晋王比其他几个诸侯王敞亮,不是一边假意敷衍九王,一边又防范九王,晋王直接将宫内所有一切对九王敞开来,任由九王长驱直入。
来大晋朝贺的各国使臣住在不同的方向,这些诸侯国之间面和心不合,有一年使臣之中,自相残杀只剩下一个人,那年就爆发了五国之间的战争,死伤无数。
自那以后,别的诸侯国不说,来大晋的各国使臣,每个人住的院子都相隔十万八千里,离开大晋以前,全部像犯人一样禁足,却无人敢反抗大晋的国君。
实力压倒一切。
是以九王跟着那位宦官来到魏国使臣专居住的院子,一进院子安安静静的都没有人喧哗,可见其他诸侯国的人来到大晋,真是屏着呼吸在住。
一道柔糜的声音就刺耳地割破了这片宁静:“想不到咱家还能见到九王殿下。”
那位带领九王来的大晋宦官已经撤退出了院子,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反正鸟儿也飞不出大晋王宫。
院子内,一个穿着紫衣的纤瘦身影,躺着像女子,侧过来,却是一张皱纹满布,阴柔阴森的脸孔,这次魏国派来的使臣,是已经在魏国国内,让人闻风丧胆的阎王宦官——魏大监。
魏大监看到九王似乎很开心:“殿下,听说这次大晋吞并大燕,殿下当居首功,要是魏王陛下知道了,一定为此十分开心。”
九王对他笑了笑,温和道:“大燕毗邻大晋,被吞灭是迟早的事,所以大燕之前才会欺负弱小的陈国,希望吞了周边小国以后,有实力跟大晋抗衡一二。”
说这个,就是解释大晋对大燕就是猫戏老鼠,让大燕以为有一线生机,其实在大燕最人心惶惶的时候一举歼灭了。
魏大监脸上的厚粉像是要掉了下来:“九王殿下说的是,魏王最喜欢九王殿下真知灼见这一点,就连大皇子都对这些一知半解,还得九王殿下才能想到这么多暗中关节。”
九王轻快地笑了笑,说:“你们这次住的院子不小,来了多少人,才让晋王分了这样大的院子?”
记得之前有诸侯国只派了一个使臣,被晋王直接丢到了茅坑里住。
魏大监眼角余光朝着屋子里扫了扫:“这次带了三十多号儿,都是魏王陛下和皇太子殿下亲自选的出来,贺礼也是往多了准备,只怕晋王陛下不满意。”
九王脸上的笑慢慢收起来:“贺礼?”
魏大监眼睛盯九王:“对呀,听说这次是晋王满岁的生辰,所以比以往都要郑重,贺礼更是不能马虎呢!”
九王缓缓眯起了眼:“大监,莫非本王说给晋王献礼的事,魏王和皇太子不同意?”
魏大监立刻眼眸虚了一下,陪笑说道:“殿下不要误会,殿下半年前带走说要献的那个红腰婢女,咱家自然不会忘记,只是皇太子殿下担心,晋王毕竟多年不近女色,这个婢子能不能成事究竟没有把握,所以皇太子殿下才向魏王陛下进言,亲自带人挑选了贺礼作为备用。”
作为备用。九王为这个有趣的说法勾动了唇角,他亲和地看着魏大监:“大监,本王做的事,有过没把握的吗?”
九王一直很温和,但许久没有这样温柔了,魏大监脸上的粉不仅掉落更厉害,额角还起了汗。
正文 085章 男女不分
红腰没见到九王,实际上到了大晋王宫之后,她就跟白面车夫说的一样,完全被放逐了。
她甚至不能抱怨,因为现在只要九王不主动提出把她献出去的事,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而她在床上躺了半日,感觉也恢复的差不多,白面车夫一看见她起身,就避之不及地离开了,不知道他这种做法是不是也得到九王的交代。
红腰有些落寞地走在宫苑里,抬头看着紫藤树,回想自己半年前为了保命说的话。
其实还是应该感谢九王的,多亏他信了她那番勇于“自荐”,她才有多活了半年的机会。
可这半年活的又快乐吗,好多人就纯粹有求生的本能,活的好不好并不介意。
红腰想的入神了,都没发现树上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其实白面车夫一直没有离开她,暗中观察人本来就是车夫的职责。
红腰想着想着,就觉得,她不能一直这么被动,她应该主动找九王说清楚才是。
这既然是她的命运,她怎么做都改变不了,那就像之前一样,豁出去,还能保留个好印象。
想到这,红腰立刻轻快地跑起来,或者她故意让自己显得轻快起来,她抓住宫女问九王在哪儿,宫女说不知道,她就问下一个。
察觉她的意图,白面车夫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阻止她。
最后,白面车夫在这种挣扎中跟了一路,还是没能阻止成功。
红腰问到了第十五个的时候,终于得知了九王在云中殿,那个据说是晋王与天禧喜欢待着的别宫。
可红腰顾不了那么多,她都要被献给御天行了,闯入云中殿的罪名会比她以后面临的重吗?
红腰一路小跑,云中殿是个四面开阔的地方,周围都是漂亮的花草树木,怪不得晋王喜欢待,因为美景尽收眼底,也就帝王的奢侈才能造出这样一个地方。
红腰不用特意寻找,抬头看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凉亭,九王就坐在那里。
九王的身影,红腰离得再远,都不会错认。
她立刻跑过去,越靠近,脚步也没有停,她觉得没有什么再能阻止她见九王。
可是到了跟前的时候,她的脚步还是堪堪刹住了。
不仅如此,她还一脸尴尬。
之前她看到凉亭里只有九王一个人,其实就算是有别人,她也不在意。可是,这里真的不止有九王一个人。还有另一个,而且让红腰尴尬地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转身离开。
那个人之前之所以看不见,因为——那个人在九王的怀里。
九王怀里,九王一直抱着那人,所以红腰站的远时,根本看不到这个人。
九王怀里那人,垂着一头青丝,纤瘦的身体完全贴在九王臂弯中,两人保持这姿势也不知多久了。
而红腰出现后,九王显然看见了她,却没有吱声。就那么抱着怀里的人,然后任由红腰尴尬站在一旁。
追来的白面车夫看到这一幕,也是一震,之后,他再后悔刚才没有阻止红腰,已经迟了。
九王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慢慢开口:“你差不多了吧。”
这语气听不出喜怒,却也不像九王平常的那么平淡,似乎有些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怀里良久静默,蓦地传出一句笑声,这笑声也骤然把红腰吓了一跳。
然后怀里那人直立了起来,头发也被甩到了身后。
红腰身子一抖,那笑声粗犷,加上此时站起来的明显高大的身形,这,这人原来是男人……
暗处的白面车夫,表情并不比红腰好多少。
而等到那长发飘飘的男人,转过身之后,连仅剩下的一点理智也崩塌了。
这个身材纤瘦,青丝如瀑的男人,竟然是晋王御天行。
白面车夫差点从藏身的地方栽下来,很显然眼前的情况他也很震惊,不要说站的离俩人近在咫尺的红腰了。
红腰此刻的内心是空白的,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出反应。
御天行起身之后,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九王,然后才看向红腰。
九王终于开口问红腰:“你来做什么。”
红腰敏锐地听出来这温和的话音中显得比平时要冷淡,甚至于九王今天整个人散发的,都是一种很疏离的气质。
红腰颤了一下,低下头后脑勺头皮发麻。
御天行忽然嗔怪地看了九王一眼,粗豪的笑声又响起:“你怎么就肯定是来找你的,本王还真不这样以为。”
九王和他对视。
御天行忽然冲红腰扬了扬下巴,声线中有一丝讥讽冰冷:“说,你是来找本王的,还是来找九王的?”
来找他还是找九王?在大晋王宫自然是应该找晋王,这里是晋王的天,晋王一家独大,要是不找晋王,她擅自踏入晋王的云中殿干什么?
红腰浑身发冷,一时找不到话来应对。
白面车夫捏紧了手心,他如果现在上去把红腰劫走,红腰能不能就此脱身。
有些虚弱地话语,从红腰嘴里说出来:“婢子……走错路了。”
这大晋王宫太大,难道从不曾发生过宫女迷路找不到的情况吗?
庭院中一时静默,九王和御天行都没有发话,御天行忽然狂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到弯着腰,然后他顺势倒到了九王身上。
红腰脸色煞白,看着眼前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实际上是御天行贴着九王,九王一直坐着纹丝不动,但这也也足够吓人。
九王说道:“你的云中殿虽然不许别人进来,可你这幅样子万一被谁看见,也是你王室脸面的污点。”
御天行笑够了,再直起身子来,擦了一把眼睛:“什么污点,你放心,我大晋王宫的规矩不是摆来看的,能进来的也只有你。和……”
有些慵懒的话从御天行嘴中说出,他顺便看了一眼红腰。
红腰终于明白周身的冷清从何而来,这云中殿美则美矣,美景如画,可是竟然也是一个宫女下人也没有。
她意识到了自己比预想的还要蠢,不禁四肢手指冰凉看着九王。
御天行发现红腰一双眼睛只盯着九王,嘴角忍不住勾起,斜睨着九王:“这就是你要献给我的人?”
这句话让红腰抖了一下,她尽量收敛起自己神色,不想表现的太过分。
可是显然她已经惹起了御天行的兴趣,御天行更在意的是由她引起的九王态度,眯眼悠悠一笑,九王这时看着红腰,回答了御天行:“是的。”
简单两个字让红腰灰心,她还以为九王会在大寿当日才告诉这件事,实际上九王还是提前告诉了御天行要给他献寿礼的事。
红腰看着九王平淡的脸,这个九王让她有点陌生,还是说在大晋皇宫这里,九王才是真实的一面?
御天行看两人对视,忽然就促狭说道:“九王,如果你舍不得把这婢女给我,本王也不会夺人所好的。左右本王不缺寿礼,这婢女你还是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