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车夫冷冷地:“从我们进府遇到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府中下人,她们对这里的院落全然不熟,所有的人手都是关城主临时安排充数的。”
九王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从本王进城,到他的府邸只有半个时辰,能找来这么多人充数,说明关城主比我们见到的有本事。”
红腰的下唇咬出一道印痕,此刻还是说道:“城主夫人说关城主想把我们都杀了,她让王爷离开这里。”
如果一切都是关城主的预谋,那城主夫人的提醒就正好揭露了关城主的险恶用心。
九王含笑看着她,显然对于红腰终于有勇气说出来,感到有些兴味。只不过,在听到关城主想把他们杀了这句话,九王却一点惊讶都没有流露。
九王白玉的指骨一下下敲击着桌面,话语似伴着节奏盈盈而起:“车夫,你说这夫妻两人,谁的话更可信?”
看着恩爱非常,实则貌合神离。
白面车夫冷冷道:“属下不会看人。”
九王笑起来:“不会看也没关系,咱们就在这儿住一阵子,到底谁黑谁白,总会认得清的。”
住一阵子,即使听说关城主的目的是杀了所有人,他也不走,还要住一阵子。
红腰联想起他进府时说的话,猛然一身疙瘩。
“红儿,”九王有些惋惜地看着她的衣裳,“看来你明天,要去找城主夫人要一套新衣裙穿了。”
红腰慢慢看向脚下,不止鞋袜沾湿了,她裙角边都是湖底的淤泥,染成黑的一圈。
她僵直地应道:“婢子知道了。”
九王沉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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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清早,关城主就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在席间严阵以待。
九王带着红腰和白面车夫过去,关城主立刻露出满脸的笑,弓着身子迎来:“九王殿下……”
菜色真是丰富极了,城主夫人打扮的像一只彩蝶,依然风情万种地坐在主位,看见九王就投来一个娇媚的微笑。
红腰看着城主夫人,她妆容精致,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并不像红腰以为的那样,是疯了。
并且城主夫人接触到红腰看过来的目光,连一点不自在都没有,反而还对红腰媚笑了一下。
这与昨日那鬼一样的疯癫女子,根本判若两人。
九王看向红腰,意味深长道:“红儿,可惜你这副样子来见城主,实在太失礼了。”
红腰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慢慢朝城主夫人走过去:“夫人,昨夜我的裙子和鞋袜都脏了,可否给夫人给我一套新的?”
城主夫人笑的犹如花开,亲切地拉着红腰的手:“自然可以了!我的衣裳你随便挑,挑中多少件都送给你。”
这笑容着实诚恳,语气也暖意融融,可是昨夜明明是她将红腰拽入水中。
红腰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婢子谢过夫人。”
城主夫人一应咯咯笑起来,忽然拿起了桌上的酒壶,起身围桌斟酒。她这次距离九王相当的距离,连九王衣角都没有碰到,就为九王面前斟满了一杯酒,眼神还在九王身上流连。
红腰忽然站前一步,说道:“服侍王爷是婢子的分内事,还请夫人把酒壶给婢子吧。”
城主夫人悠悠看了她一眼,九王嘴角笑容未变,好像他就是桌边的玉雕。
城主夫人笑着捧起了酒壶,稳稳递到了红腰手里。红腰晃了晃,约莫还有半壶酒,她绕到九王的身侧,为他添酒。
九王和关城主似乎很有余兴,就这么一杯一杯,推杯换盏之时,红腰和城主夫人各自的酒壶都已空了。
关城主打着酒嗝道:“听说九王殿下,这是去给晋王贺寿,不知魏王让九王带了什么贺礼?”
竟然公然打听贺礼,看来这关城主真的是醉了。
九王笑意不减,连喝十几杯都未上头红脸,目光盯着关城主:“那么赵王,不知又献了什么礼?”
关城主打一个酒嗝,登时清醒了,看着九王有些懵然。
红腰捏了一把汗,就这样打听各国献礼的秘密,真的不会互相树敌吗。
这时城主夫人又攥住了红腰的手,熟悉的动作,让红腰条件反射地看向她。城主夫人亲切地摇着她的手:“来吧,我带你去挑新裙子。”
红腰被带离了九王身边,最后一眼,是九王慢慢地对关城主伸出了手。
红腰被城主夫人拉进了一间房里,城主夫人仪态万方地走到箱子前面,伸手掀开了盖子。
红腰被一箱子的华服吸引了,这些衣裙好像都在发光,仔细看,原来是用银线纺织的。
城主夫人走到红腰后面,伸手推了她一把腰,笑盈盈道:“快去挑吧,你喜欢的尽可以拿去。”
红腰腰身极细软,被城主夫人这么一推,就好像飘出去一样,整个人没什么重量地扑向了衣箱。
就在红腰扶住箱子边缘的时候,城主夫人也在后头欺压上来,从后抱住红腰的胳膊,咯咯地笑:“你这具身体还真是个尤物,难怪九王殿下喜欢你了。”
女人对女人是最敏感,只消一看一碰,就能够试出红腰的深浅。这副细腰柳身,非绝色不能有。
虽说红腰的脸只是清秀,算不得绝色,但这把细腰,已经足以弥补这些缺陷。
当下城主夫人目光闪烁,有些含笑地盯着红腰。
正文 014章 人死心活
红腰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便知她是误会了,立刻转身随意在箱子里拿出了一件,道:“婢子就要这件了。”
城主夫人咯咯笑起来:“果真?这件衣裳可太素了点,配不起你的脸蛋。”
红腰慢慢地说:“夫人愿意将衣裳给我这个婢子,已经是婢子的福分。”
城主夫人爱怜地摸上红腰的脸:“本夫人倒是认为,你能穿上这件衣裳在九王殿下跟前,才是本夫人的福分。”
红腰寒毛炸起来,后退了一步,说道:“婢子谢夫人赐衣。”
说着便要走,却再次被城主夫人抱住,咯咯一笑道:“里间有屏风,你就在这屏风后头把衣裳换了吧,免得你再穿着这脏衣服到外面走动。”
红腰看那扇摆在里间的屏风,便把这身衣服抱着,走到了后面。
城主夫人在外面悠然等着,听见里面衣料摩挲,似乎红腰穿脱颇为费力,半柱香之后,才没了动静。
红腰自屏风后走出来,城主夫人看到她的衣裙松松垮垮挂在红腰腰间,倒似一坨赘肉。
她立时笑得直不起腰来,眼泪都挤了出来,“看来本夫人真是不服老都不行,看这件衣裳,真是埋汰了你的一副腰身。”
红腰慢慢地低下头,她已经将束腰的带子扣起来,奈何还是收不住这身衣。
城主夫人绕到了她跟前,手指拿起束腰带,柔声说:“我来帮你。”
城主夫人慢慢地将带子扯紧,来到红腰身后,将长长的一带打成了一个结。她目光瞥到了红腰换下来的那身红裙,有贪婪一闪而过。
那红裙在任何女子眼里,都是极美的,尤其当她看到红腰穿在身上,那么轻盈服帖,城主夫人就起了贪意,希望自己也能撑得起这么绝色的衣服。
女子都有对美丽的贪婪,并且觉得自己总比其他世上女子更独特,若穿不上这身红裙,那就说明她还是不够真的绝色。
红腰也看到了那红裙,她走前几步,把红裙抱在了怀里,说道:“那婢子就告退了。”
城主夫人难以把目光从红裙上挪开,口中念念叨叨:“这裙子已是脏了,留下来,本夫人帮你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
说到送还给你的时候,城主夫人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红腰看着她眼中的热切,本想抱着衣裳离开,忽然想起九王的话,她便慢慢松开手,让那红裙滑下:“那婢子就多谢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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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九王身边的时候,关城主已经喝的烂醉如泥,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九王悠悠地摇着折扇,旁边桂花飘香,也许不久后就会有人说,九王爷君如天上云,拈花一笑万山横卧。
城主夫人已然是又呆了,她不像红腰一样,懂得什么时候该低下头,红腰低头注视地面走回九王身侧,九王看着她一身新衣,笑笑没有做点评。
这衣裳自是远没有那红裙美丽。
城主夫人一颤,仿佛做错事一般,对九王说道:“妾身粗颜陋质,没有好的衣裳给红腰姑娘穿,万请九王殿下恕罪。”
九王轻笑道:“红儿,莫非你没有向城主夫人好好道谢,为何还让夫人有这许多不安。”
红腰立刻转身面向城主夫人:“夫人的衣裙是婢子穿过的最好衣裳。”
城主夫人说自己没有好衣裳,这真是又傻又假,单是红腰身上这件,便是滚了银丝金线,远比绸缎贵上许多,穿在身上更是冰凉熨帖,非常舒适。
只不过城主夫人的魂儿钻进了红腰那件红裙之中,便觉得自己所有衣裳,加起来都比不得那一件艳美。
可是红腰知道,那件红裙只是做工巧夺天工,衣料只是廉价的抽丝,可是还是会有无数女人为那红裙的外表所倾。
关城主醉在桌上不省人事,可是城主夫人的目光却只黏在九王身上,一句也不问自己的相公如何。
九王收起扇子,从桌旁起身,对红腰道:“扶着本王回去。”
其实九王从来不需要别人扶,但是当他吩咐了,红腰也就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身后,城主夫人目光落在红腰接触九王的手上,有妒色一闪而过。
也不知什么心理驱使,城主夫人紧走几步,对二人背影说道:“红腰姑娘,昨夜与你说的话,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
关城主烂醉,周围也不知何时没有任何下人,这句诛心的话就这样飘了出来。
红腰顿住了,看向九王,九王目光幽深,示意她继续走动。
于是红腰也没有再回头看城主夫人,扶着九王一步步慢慢远了。
红腰松开了九王,九王对着屋顶叫了一声:“车夫。”
白面车夫立刻飘了下来,冷冷伫立在九王面前。
九王指了指红腰:“给她检查一下。”
白面车夫立刻逼近红腰,红腰心中猛跳,强迫自己没有挪动。
白面车夫只是冷冷在她身边走了一圈,便说道:“干净的。”
九王笑了笑:“我们这位车夫,一只鼻子甚是灵敏,可以闻出任何存在的毒物。”
红腰暗暗心惊,毒物,难道是怀疑城主夫人在她换衣服的时候,趁机下了什么毒吗。
九王忽地柔和一笑:“你不用担心,如果她真的敢那么做,车夫一定会血洗关府,权当为你殉葬。”
不管听多少次这样的话,红腰都觉得指尖冰凉,因为这样的话很容易被当做玩笑,可是九王偏偏是认真的。
不知道城主夫人那样盲目盯着九王的人,能不能好好逃过这一次。
她还在担心城主夫人的安危,九王已经瞥向了她,含笑道:“红儿,你且随我进来。”
红腰低头跟着九王进了屋,九王转身看着她道:“红儿,方才关城主问我,准备了什么献给晋王,你说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对你?”
红腰一下子就心里凉了凉,看九王虽是微笑,却半点没有开玩笑,她慢慢地道:“不叫他知道就好了。”
原本红腰可以说让九王保护她,九王是为魏王献礼,理所应当保护她这个“礼物”完完整整到魏国。如果面前人不是九王,是其他人,红腰大可以这样说。
可是这一路,九王如果有一点想保护她的意思,她一定能看出来。
九王又笑了笑:“本王之所以不要婢女,是因为从前也有婢女想要服侍本王,可惜她们都没有你一半的眼色,最后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所以本王为了不多造杀孽,只好不留任何婢女在旁了。”
这番话透露了很多的信息,是说从前九王身边也有很多婢女,可是她们都死了。
若说天下有任何安全的地方,那绝对不包括在九王的身边。
就以红腰眼睛所见,这个男人周围,都充满了死亡。
红腰和九王对视,从那双琉璃夜色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感在,她慢慢说道:“婢子一定竭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命。”
九王笑了:“这就是本王愿意带你在身边的原因,在魏大监手里时你便不怕死,在本王身边你也依然不怕。”
红腰面无神情:“婢子谢过王爷的夸赞。”
九王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红腰转身走出门,抬头看向屋顶,白面车夫双手抱胸,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
这个院子里静无人声,就连那两株柳树没有人照顾,都有些发焉。
这让红腰想起了在义庄的那三天,一生中体会过的最深的安静,没有任何活人的气。现在在这院子里,红腰也有同样的感觉。
九王和白面车夫,比起义庄那些没有活气的尸体,好像是更可怕的一种存在。
但是红腰愣了愣,张开自己的手心,那里有被城主夫人掐出来的印记,她“死而复生”,在别人的眼里,也许也是比现今存在的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所以这院子里,即使有他们三个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机的气息。
红腰撩开了腿上的裙子,看着自己的膝盖,白面车夫给了她金疮药之后,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但是却也没有愈合,伤口有些狰狞地炸开,已经开始结痂。
似乎伤口并不是没有愈合,而是愈合的太慢了。
红腰不禁想,城主夫人拿了她的红裙会做什么,九王和白面车夫,又会对关城主的这个宅院做什么,她仿似变成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虽是旁观,那种血腥却还是会渗透到她身体里。
红腰觉得脑子深处开始突突地疼起来,是什么扎进了记忆中,让她有了更痛不欲生的滋味。
没有人知道,九王在房间中独自坐着,柔柔叹息,他的话其实可以透过房顶,传到白面车夫的耳朵里,因为白面车夫的耳力,早已可以不费吹灰听到屋内一切动静。
九王盯着门,这门是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院子的,只是红腰每次在九王跟前,都是低着头来去,她完全不知道房间这个秘密。